老妈，你为什么越老越作

毛家芬

一

母亲是个勤劳的人。80岁了，不但坚决不同意进城和我们一起生活，还种着好几亩地的花椒。母亲把这些花椒树伺候得比我们小时候还细心，浇水、施肥、喷药，样样都不落下。每年花椒成熟的季节，母亲看着那些绿油油的果实饱满的花椒，老树皮一样的面庞就会充满成功的微笑。只是母亲年纪确实太大了，脚、手都已经不灵活了不说，眼神也不济了。所以每年收花椒的时候，都得大家回去帮忙才能收完。

哥哥、姐姐都在外地，收花椒的活儿基本上就落在了我的肩上。因为我要上班，回家收花椒也只好拿钱请同事代班，每天150元。而事实上，我回家帮母亲收花椒，不管我怎么努力，每天也根本挣不了150元。想着去年为了帮母亲收花椒拿了一兩千元钱出去找同事代班，自己还在家里累得人仰马翻的，今年就打算干脆请人算了。费用由我来出，饭由我来煮，菜也由我来买。

还没收花椒我就打电话给母亲，说您老人家把花椒都种出来了，现在收花椒卖花椒这事儿就交给我来。不管我用什么方法，保证让您的花椒颗粒归仓。母亲高兴地答应了，我也高兴地认为我的第一步方案得到了完美实施。

因为离家久了，老家的很多人我都不认识。所以请人这事儿，我就只好叫侄儿去办。可是两天后，侄儿打电话来说这事儿办砸了。说人是找到了，可母亲坚决不同意。我说你尽管把人给我找来，其他的我来处理。

开始收花椒了。我把工作和同事交接好，急急忙忙地赶回家。母亲见我一个人回来，高兴地就要给我煮饭。我把手里买回来的大包小袋的菜在她面前晃了晃，说今天中午我来下厨。母亲一愣，刚刚才挂在脸上的笑容立马僵住，疑惑地问我，中午就咱娘俩，能吃那么多菜？我一笑，不是要上战场了吗？还不兴犒劳一顿啊？母亲没再说什么，但脸上写了个大大的“不信”。

一会儿，侄儿带着四五个大叔大婶们来了。母亲见到这阵势，更是一脸“山雨欲来风满楼”。因为母亲的那张脸，我不得不小心翼翼地热情伺候着几位大叔大婶，生怕他们一不高兴就甩手走人。一顿饭吃得空气都差点儿凝固，我努力地笑得一张脸肌肉酸痛。

可是午饭后，大家都开始准备收拾工具下地。母亲赶紧拦在前面，说她今天不打算摘花椒。见大叔大婶们一脸懵圈地看着我，好像我玩弄了他们一样。我心里也急了，对母亲说：“妈，我要工作要生活我耽搁不起。你能不能让我早点儿把花椒给你收完？”可母亲一听这话，顿时就哭了：“好好好，你耽搁不起，你回去上你自己的班。花椒我自己收就是，不要你管！”我本来还想说什么的，可是母亲越哭越伤心越哭越厉害。见此情景，大叔大婶们也只好劝了我们两句，各自回家了。

我明白母亲心疼我买菜招待大叔大婶们，更心疼我将付工钱给他们，可是，如果不花钱怎么办？如果不花钱请人帮忙，只会严重影响我的工作。

二

因为这事儿，我也被气坏了，一甩手回了城，发誓再也不管母亲。可是气归气，想着母亲这会儿或许正在艰难地采收着花椒，我真的担心她被热着、被累着或是被摔着了。但是一想起上次的那件事儿，我又气不打一处来。

两天后，我还是忍不住打电话问母亲，问她有没有在采收花椒。母亲没好气地说：“不要你管，我自己的事儿自己能做。”本来被压下去的火气瞬间被母亲的一句话又重新点燃，“行！病了摔了不要给我打电话！”

本来是一句气话，却好像被我说准了。第二天上午，堂哥就打电话来说我母亲生病了，叫我赶紧回去。当时我正在公司忙着，想着昨天母亲那句话就气不打一处来。我对堂哥说：“她病了叫她自己看医生去。我说过了她病了摔了我都不会再管的！”

下了决心不去管，可知道母亲病了心里还是乱成了一锅粥。母亲见我没回去，便自个儿去住院去了，并叫侄子通知我她在住院。

一肚子的气都因为母亲生病住院而消失得无声无息。我赶紧和同事交接了工作，第二天一早就火急火燎地赶回老家。本来我是要直接去医院的，但侄儿说母亲已经输完液刚搭上回家的班车。我算准了母亲所坐的班车，在车站接她。可母亲看见我，干脆板着脸别了过去，根本不理我。

面对刚刚输液回来的母亲，我还能怎么着？唯一的出路就是赶紧厚着脸皮赔着笑脸上去搀扶。母亲把手里的提包递给我，那阵仗，就像电视剧里的太皇太后下轿一样尽管一脸无视所有，高昂着头，把小心脚下这些事儿都交给我这个小太监。

邻居见母亲回来了，关心地问她怎么样了，到底是个什么病。母亲对别人说：“检查结果都出来了，我们老年人不懂。医生说了，只剩几天的光景了，叫我别舍不得吃舍不得穿的。”邻居问：“这么严重？”母亲说：“心肝脾肺都衰竭完了咯。”

我还没去医院，也就没有发言权。我不知道检查结果是不是真的如母亲所说，也不知道医生到底有没有说过母亲只剩下几天的光景了，但我相信一个医生绝对不会这样对病人说的！

第二天陪母亲去医院，刚到医院门口，一位穿白大褂的男医生就热情地对母亲打招呼：“老人家，这么早就来了？今天输液完了就出院了哦，不能继续输了。”见母亲一脸失落的样子，医生又说：“昨天咱们讲好的哈，最多今天输一瓶氨基酸。”

这又是吓我的！我也来气了，当着母亲的面就问医生到底我妈有没有生命危险？医生被我这突兀的一句话给问懵了，不知所措地说我母亲身体非常健康，这两天都是应母亲的要求结合母亲身体的实际情况输的增强身体免疫力的氨基酸。

三

为了母亲不再折腾我，我只得屈服。我找同事调了将近一个月的班，才终于将母亲的花椒全部采收完。母亲见我卖花椒回来脸花发乱的狼狈样，心痛地说我黑了，也瘦了。我浑身瘫软地看着母亲，不知是想哭还是想笑。

回城的时候，我与母亲商量好，因为这次收花椒耽搁了很多事儿，这次回城后我肯定会要忙一段时间，所以最近这段时间我就不能回家陪她了，但是我会每天抽时间给她打电话。母亲像个孩子一样点点头，还保证“乖乖”的不找我麻烦。我回城后就投入到了紧张的工作中，经常两三天都忘了给母亲打电话。

一天中午，我突然接到母亲的电话，我吓了一跳，这才想起好几天都没给母亲打电话了。可更吓人的还在后面，母亲告诉我，她今天去赶集了，找了街上最准的算命先生给她算了个八字，说就在本月的27号中午11点就是她的大限。母亲说，还有十来天的时间，她要为自己准备后事。

我有种用尽浑身力气一锤子打在棉花上的感觉，心里那种说不出的无奈简直就要把人给逼疯了。

为了让母亲口服心服，让她明白这些是封建迷信，26号那天我就请假回了老家。母亲见我回来，说我最喜欢吃豆花，高兴地去泡黄豆，说要磨豆花给我吃。我说算了，这次我回来是为了明天守着你的，不是吃豆花的。母亲说，今天是今天的事儿，明天是明天的事儿。我晕！还有谁把生死看得比我母亲更通透的？

27号的安然无恙在我意料之中。吃过午饭，我对母亲说：“这大限的时辰也过了，啥事儿没有啊。”母亲说：“医生医病也有医死人的时候，算命也一样，还不是有算错了的。”我说：“他不能那么肯定地说人家哪年哪月哪天哪个时辰死啊！不行不行，为了不让他再那么继续坑蒙拐骗，明天我一定要去场上把他的摊子砸了！”

母亲吃了午饭就招呼我睡会儿午觉，说她也想睡会儿了。我本来就无聊死了，干脆应了她上床睡觉去。可我正迷迷糊糊刚要睡着的时候，母亲突然一骨碌爬起来，吓得我也跟着爬起来。“妈，你怎么了？”母亲一本正经地说：“刚才我梦到观世音菩萨了。菩萨说我本来大限是在今天中午的11点，但天家念我做过善事，就把这个劫帮我度过了。”

我突然觉得浑身的肌肉都在颤抖，那是一种欲笑无声欲哭无泪的滋味——唉！老妈，您为什么越老越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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