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坟之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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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9年春天的一个晚上，阴云密布，战乱中的周官屯村死一般的寂静，茫茫的夜色中，一个黑影幽灵般地窜到大地主周继儒家门口，左瞅瞅右看看，然后敲了几下门，院内的灯一会儿亮了，里面传出周继儒苍老的声音：“谁呀？”门外回了一声：“爹，是我，我是義年啊！”

周义年是周继儒的儿子，在国民党军队里给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匪团长当副官，周继儒慌慌张张地一手把周义年拉到屋里，小声说：“你怎么回来了？国民党大势已去，蒋家王朝即将土崩瓦解，彻底完了，八路军到处在抓你们这些在国民党军队里当兵的人，你回来找死啊！要想活命快远远地离开这里。”

“爹，我偷着回来，就是来向你告别的，我要去台湾了，不去，那个匪团长就杀了我，没办法，我是身不由己，我这一走，不知还能否再回来？你和娘要多保重，玉凤和儿子光福就交给你了。”周义年似乎是哭泣的腔调。

半夜时分，周继儒家的门“吱扭”一响，有两个人抬得不知是什么，看着很重，向村西走去，渐渐地消失在夜幕中，天快亮了，是周继儒一个人回来的，一副很疲惫的样子。

时隔两天，初秋深夜，从周继儒家里突然传出女人哭声，哭得最痛的是周继儒的儿媳姜玉凤，原来是周义年在傍晚一次战斗中，被解放军给打死了，尸体没有弄回来，周继儒弄了一口棺材，写了一个牌位放在棺材里，天不亮就埋了，奇怪的是周义年的灵柩没有进周家祖坟，而是孤零零地埋在了一个荒土岗子上。原来周家对死者有一条族规，周义年属于弱冠之年，父母活着，不能入祖坟，待父母百年之后，周义年才能进祖坟，由于族规的制约，周义年的坟墓埋在荒郊野岭成了一座孤坟。

时年九月，蒋家王朝土崩瓦解，周官屯村的老百姓翻身得解放，真正当家做主人，分得了田地房屋，周继儒被政府镇压，交出了房子，交出了田地，至于欺压劳苦人们的那些金银财宝却寥寥无几，在审问周继儒的财物时，周继儒是死鲶鱼不开口，工作队带领那些苦大仇深的佃户，把周宅挖地三尺，搜个底朝天，也没有丝毫收获。

新生政权的建立，人们有了自己的田地，欢天喜地载歌载舞，积极投入到社会主义建设中去。周继儒不再扬眉吐气，接受人民的监督改造，在他的生活中，有一件事，引起了人们的注意，每逢祭扫的日子，他都要带着儿媳姜玉凤和孙子周光福去祖坟祭扫，还要到周义年的孤坟前去祭扫，周光福给父亲上坟无可非议，让人们不可思议的是，周继儒把周义年的孤坟周围栽了好多树，经常为那些树浇水施肥，树长得挺拔苍翠。

姜玉凤没男人了，年纪轻轻的为什么不向前再迈一步，改换一下门口？离开这个反革命家庭，找一个根红苗正家庭出身好的家庭，过一个正常人的太平日子，有人为她提亲，姜玉凤不为所动，尽管儿子在外面经常受到欺负，被小孩子们喊地主崽子，也没有动摇姜玉凤改换门庭那颗坚守的心，深居简出，从来不和人们来往。

十六年后，中国大地掀起了一场政治运动，身背反革命罪名的周继儒，无疑成了这次政治运动专政的对象，每天身后背着一个白布条，上面写着：地富反坏右分子。一早一晚和那些“黑五类”一同去扫大街，去地里干那些脏活累活，晚上还要到村委会门前的批斗现场，低着头脖子上挎着反革命分子的牌子，接受革命群众的批判，群众提的问题一旦回答不上来，就会遭到一顿拳脚之苦。

红卫兵小将，为破四旧立四新，对地富反坏右抄家，挖坟掘墓，在挖掘周继儒的儿子周义年的坟墓时，给周继儒带来了毁灭性的灾难，周义年的坟墓掘开后，开棺一看，里面没有周义年的尸骨，只有一个牌位躺在棺材里，上面写着：周义年的名字和卒年时间。原来周继儒给周义年埋的是一座假坟，造反派认为周继儒不老实，是在搞封建迷信，他儿子周义年没有死，为什么要埋假坟，成了造反派手里的罪名之一，揪着不放，在批斗会上，造反派轮番上阵，有人问：“你儿子没有死，是不是去了台湾？你为什么埋假坟？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说，老实交代。”

周继儒颤兢兢地说：“我儿子是真的死了，尸......尸体没......没找到。”

“打倒反革命分子周光儒！周继儒不老实，打倒地富反坏右！”场下响起雷鸣般的口号声。

一个佃户老太太走上台问：“周继儒，你说你儿子死了，你儿子的尸体呢？你还想反攻倒算，继续欺压百姓，做你的黄粱美梦去吧！”

周继儒头不敢抬地说：“我儿子死后，战场上死尸遍地，没有家属认领的都被集中起来一起掩埋了，我们去找过，儿子的尸体没有找回来，为了让儿子的骨魂还家，只好写了一个牌位放在棺材里，代表儿子的遗骨。”那天，周继儒被折磨的死去活来。

周继儒毕竟岁数大了，抵不住这么天天折腾了，那天晚上，挨完批斗回到家，就一病不起，生命走到了尽头，在弥留之际，把姜玉凤叫到床前，告诉了姜玉凤一件事，义年还活着，就在台湾，这件事，千叮咛万嘱咐姜玉凤，到死也不能说出去，并嘱咐姜玉凤，一定把那个假坟埋好看管好保护好，不日，周继儒撒手人寰走了，老伴伤心过度，多病缠身，一年后，也离开了这个世界。

姜玉凤因为儿子周光福这个名字，也受到了造反派的冲击，说周光福的名字有问题，“光福”就是“光复”，是复辟的意思，野心勃勃，盼着国民党光复大陆，为了不再遭麻烦，姜玉凤给儿子改名叫周卫国，那时周卫国已经十七岁了。

时隔十四年后，中国的政治形势发生了改变，不再有阶级之分，人人平等，姜玉凤和周卫国过上了正常人的生活，不再寄人篱下，不再受人歧视，周卫国到了而立之年，才娶到媳妇。

这年清明节，姜玉凤和周卫国去墓地祭扫，周卫国跪拜在周义年坟前磕完头之后，跟母亲说：“为了爸爸这座假坟，你和爷爷奶奶遭受这么大磨难，值得吗？”姜玉凤含着泪水没有回答儿子。

时光荏苒，转眼间，进入了九十年代初期，台湾大陆海峡两岸打成了“九二共识”，结束了长达半个世纪的敌对势力，大陆台湾纯属一家人，加强合作，促进两岸和平发展，国家领导人为促进两岸经济发展，做了大量工作，为台湾人民的福祉出台了好多新政策。

大陆和台湾同胞血浓于水，骨肉相连，在两岸关系回暖不久的一天晚上，姜玉凤看着央视四台的《海峡两岸》节目，眼睛湿润了，周卫国问：“娘，你这是怎么啦？”

姜玉凤喘了口大气说：“卫国啊！有一件事，不能再瞒着你了，要不是大陆和台湾关系缓和了，这件事，臭在肚子里我到死也不会说的。”

“什么事？娘，你快告诉我。”周卫国迫不及待地说。

姜玉凤喃喃地说：“你爸爸没有死，国民党溃逃时跟着去了台湾，现在要是活着，也有七十多岁了。”

“娘，你怎么才说呀？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周卫国埋怨娘说。

姜玉凤擦着眼泪说：“你爷爷不让我说，害怕给咱娘儿俩带来灾难。”

这天，周卫国回到家，凑到姜玉凤面前，高兴地说：“最近，大陆有好多人赴台寻亲，咱准备准备也去台湾寻亲找爸爸。”

“能找到吗？”姜玉凤疑惑地问。

周卫国自信地说：“只要爸爸还活着，就一定能找到。”

正当周卫国紧锣密鼓地准备赴台寻父时，传来一个好消息，最近，有一批台胞要来周卫国所在的地区寻亲，回到家，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母亲姜玉凤，母子俩商定，看看这批台胞寻亲团里有没有父亲的消息，没有再赴台寻亲。

阳春三月，春暖花开，台湾寻亲团如期而至，市委会议大厅里，人头攒动，热闹非凡，寻亲的台胞们，手里都举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寻找大陆亲人的名字，周卫国缠着古稀之年的老娘，看着一个个寻亲牌子，看了一遍也没有发现爷爷和母亲的名字，脸上一片失望，娘儿俩正想出门回家，突然从密集的人群中高高的举起一个牌子，上面写着：寻找亲人周继儒、姜玉凤。周卫国眼前一亮，惊喜地叫一声：“娘，你看，一个牌子上写着你和爷爷的名字，咱们快去吧！”

周卫国缠着老娘向寻亲团走去，举牌的是一个中年男人，岁数与周卫国差不多，旁边坐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爸爸去台湾那年，周卫国才几个月，对爸爸没有一点儿印象，周卫国缠着母亲站在了那两个台胞面前，你瞅我我瞅你，谁也不认识谁，还是周卫国先开了口：“请问老人家，你尊姓大名？”

举牌子的年轻台胞说：“我们姓周，爸爸叫周义年，你们是......”

此时，周卫国的心激动的快跳出来了，上前拉住周义年的手，喊了声：“爸爸！”然后指着母亲说，“这是你的妻子姜玉凤啊！我是你的亲儿子啊！”

老人缓缓地站起来，蹒跚着走到姜玉凤面前，瞅着姜玉凤左耳下的那个黑痣，眼圈儿红了，颤巍巍地说：“玉凤，真的是你呀！”“我......我就是......”此时的姜玉凤早就泪水滂沱了，四只苍老的手，时隔半个世纪又紧紧地握在一起，举牌子的那个台胞，拉住周卫国的手：“你是哥哥周光福？我叫周爱忠。”

周卫国说：“我改名字了，现在叫周卫国，兄弟呀！有话回家再说，咱们回家吧！”周卫国开着车，拉着从来没谋过面的爸爸和弟弟，回到了周义年魂牵梦绕的家。

周卫国买来最好的酒，做了一桌子菜，招待爸爸和弟弟。半个世纪杳无音信，此刻亲人团聚，这是个欢乐的时刻，可是姜玉凤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周义年问：“玉鳳，你是怎么了？不高兴吗？”姜玉凤嗔怪地说：“高兴，高兴，义年啊！你没有死，爸爸为什么还瞒着我？为了守候你的假坟，我和爸爸、卫国吃尽了苦，埋一个假坟守候了几十年。”

周义年深情地说：“玉凤啊！为什么埋一个假坟？真正的秘密你至今还不知道，父亲临死也没有告诉你真相，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了。”

在学校里，我受到中国共产党人进步思想的影响，决然背叛了家庭 ，秘密地参见了党组织，为党做了很多秘密工作，受党的指示，秘密打入敌人内部，我是党培养的一名特工。国民党溃逃台湾前夕，受党组织派遣跟国民党溃军去了台湾。那天晚上，我偷偷地回到家和家人告别，父亲说家里有一万多块银元和金银财宝，需要尽快转移藏起来，我觉得这些金银财宝都是父亲剥削劳苦人民得来的，不能落在国民党手里，属于人民的财产，应该归还给人民，就给父亲出了个主意，把那些银元和金银财宝装在一个缸里，找个地方埋起来，等风声过后再扒出来，埋假坟也是我的主意，让父亲谎称我在一次战斗中，被解放军给打死了，为了防止有人扒坟掘墓露陷，棺材里放上我的牌位，在棺材底下挖了一个深深的坑，那缸银元和金银财宝就在那个假坟的棺材底下，不然，那场政治运动就被挖走了。这些年，我为了台湾早日回归大陆，与亲人隔海相望不能团聚，一心想着在我的有生之年，回到大陆挖出那些财宝，交给国家，用于大陆建设，这是我多年的心愿，那些年，两岸关系紧张，难以如愿，现在好了，两岸实行三通，机会来了，我这次回来，一是回大陆找你们，二是让那些金银财宝重见天日，交给国家。

周义年歇了歇，指着身旁的周爱忠，又说：“我去台湾后，第二年，就和一个叫吴子花的女人结婚了，婚后生有一男一女，儿子叫爱忠，女儿叫爱华，爱忠比卫国小两岁，为什么给他们兄妹俩起这个名字，让他们记住根在大陆，永远热爱中华，心中想着大陆的亲人，想着国家，盼着大陆台湾早日统一，这一等就是半个世纪，遗憾的是吴子花在三年前因病去世了，没能回大陆看一看。”说到这儿，周义年老人老泪纵横了。

不日，周义年在周卫国的带领下，找到地方政府，把自己那个假坟的秘密说出来，揭开了假坟之谜，政府派人开着挖掘机，掘开那个沉睡半个世纪的假坟，挖出了一缸白灿灿的银元和财宝，价值200多万元，用这些钱给周官屯村盖了一个教学楼，为村里修了路办了电，剩下的用于公益事业。

周义年此次回到大陆，得到了大陆各界人士和当地政府的热情欢迎，自己的两个心愿实现了，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心愿，就是找到在战争年代派遣自己去台湾的那个上线领导人，证明自己的身份，可是，那个叫吴子军的老上司，在档案馆查到了这个人，是党的一名高级特工，遗憾的是在十年前就去世了。

转眼间，一个月过去了，周义年随寻亲团就要返台了，姜玉凤神情呆滞，有更多的不舍，都这么大岁数了，这一走，恐怕是两个老人最后的诀别，周义年看出了姜玉凤和周卫国依依不舍的焦虑心事，在大陆观光的日子里，周义年老人看到了大陆日新月异的巨大变化;看到和平盛世的乡村城市;看到和谐相处的老百姓......心早就不在台湾了，在登机的那一刻，周义年拉着姜玉凤的手，做出了让姜玉凤出乎意料的决定：“玉凤，不会让你失望，我回去后，把那边的事处理一下，带着儿子女儿都回大陆定居，回到党的怀抱，咱俩携手共度夕阳余生。”姜玉凤招着手喜泪交加地说：“我等你回来！”

一架波音机呼啸而起，飞向蓝天，飞向台湾海峡，消失在茫茫的云海里。半个月后，周义年携儿带女，还有孙子、孙女、外孙一同回到大陆，姜玉凤老人和周卫国早在机场等候，那一刻，周义年和姜玉凤的手再次握在一起，从此再也不分离，周卫国和弟弟周爱忠、妹妹周爱华的手握得更紧，海峡两岸的亲人团聚了，两个古稀老人相互搀扶着，向机场外蹒跚着走去......

地址：河北省沧州市运河区大赵庄子西街沧运8号楼2单--403。

作者：刘彦才，邮编：061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