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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09-20杨天河

回族文学 2019年1期
关键词:马六甲微信同学

杨天河

这些日子,马东方的心情一直不平静,确切地说,是烦乱中带着躁动,中间还暗暗有些好奇。不平静的原因是生活中出现了一件事,微信。

周边关系不错的人,单位的人,还有一些同学和朋友,都要让他在手机上打开微信,说这东西好,太好了,有意思,有玩头。但他有些固执,近期还是不想打开。尤其是单位的财务主管,是个女的,叫苏一萍,也对他说了好几次,让他打开微信,但他仍有些执拗,总是不想打开。

苏一萍的丈夫和他一样,也姓马,叫马六甲,与他是高中同学,还是大学中文系同学。马六甲和他一样有点才学,说句公道话,他们两个应算是同学中富于学识、颇有情趣和对生活都有独到见解的性情中人,而且他自认为马六甲的文采不在他之下。同学们聚会时,总是乐趣横生。饮酒正酣时,马六甲常常诗兴大发,站起身来,背诵一段陶渊明的《桃花源记》:“晋太元中,武陵人捕鱼为业。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背诵时模拟文中情景时站时坐,抑扬顿挫,随后马东方又接上了:“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见渔人,乃大惊,问所从来。”酒席中掌声顿起。有时,拗不过大家的吆喝,马东方也会站起来,学着伟人好听的湖南腔调说一段“中国人民从此站立起来了……”或者“夺取全国胜利,这只是万里长征走完了第一步……”他俩虽在吟诗诵文,谈古论今,但总不会忘记调动大家的情绪,因而每次聚会,气氛都很好,充满了文化内涵和成熟人生的乐趣。马六甲什么都好,就是多少有点以自我为中心,说话直露,有时把场合照顾得可能没有马东方这么好。

马六甲在电话上给他说了几次,让他打开微信,说微信这东西好,同学这帮家伙在微信群里都聊疯了,晒文字,晒照片,晒过去高中生活,晒当下人生情趣,还说到了你马东方,说高中同学黑白毕业照亮在微信上,大家猜站在你身后的那个家伙是谁谁谁,哎哟,太有意思了,上微信呀!但马东方还是在电话这头笑笑,说,那就晚一些上吧。

今天早晨一上班,在过道里遇见苏一萍,她又问他:“马总,还不开手机微信呀?”马东方望着她微微一笑,只是笑而不语。

马东方不开微信的原因很简单,他太忙,要说这是单位也没错,其实这单位就是他自己的,是他辛苦经营一步步发展起来的,平常要操心各种业务,管财务、原料、销售、产品生产等各部门,还要操持运营状况,一天脑子里装着咋样做大市场份额,这都够他忙的了,他没有那么多时间玩这个东西。他太忙,这确实是事实,而且忙的苦中有乐。玩微信这事,看起来很简单,但对他来说却既陌生又有些烦乱。

最主要的是,連他比较喜欢的公司财务主管苏一萍也不断动员他玩,这使他越发躁动。他喜欢她。这个手下不好事,长得很生动,垂到耳边的浓密黑发飘逸自然,头发蓬松茂密地微微卷起,偶尔摆一下头还那么自如好看,一招一式都浑然天成而毫不做作。更重要的是,她性情很好,不像社会上有些女的,很讲究,很现实,见了管事的人笑脸就涌了上来,也不知她们这笑脸是内心的,还是剪贴上去的,但这样的女人往往见了别人就不一定很主动了,别人如果望她一眼就像要图谋她些啥一样,把脸很生气地甩过去。马东方不喜欢社会上的这类女人,他觉得还是苏一萍好,关键是她善良可靠,让她当财务主管,他很放心。但他却丝毫不敢动别的念头,有时别的念头一冒上来,他就把它摁下去,因为同学之妻不可欺。正因为这个缘故,苏一萍一旦玩手机、看微信,他就多少有些逆反心理。在家里,儿子和老婆坐在一起玩微信,他可以不管,他没有心理障碍,可苏一萍玩,他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连苏一萍这样,人品这么好的女人也玩微信,这微信还不邪乎了?恐怕这微信也不完全像他想象的那样,并非一点用处也没有,况且有这么多人在说这东西的好处,看来再忙也得关注一下这玩意儿了。

内心的这些困惑和躁动,倒使马东方在闲暇时想留意一下周围的生活。

他注意到,眼下到处都是玩手机的人们。到了夏日,他看见许多人手里都握着手机,这种现象很有意思。把手机握在手里的人,女人比男人多,年轻女人比年老女人多,而刚刚走向社会的小姑娘比年轻女人又多。这些人手里握着手机,似乎永远在期待别人打电话,但电话总是不响。而马东方自己则拿着一款iphone5,有时,他的手机响了,那是公司生产部的人打来请示本月生产数量,他从裤子口袋掏出接过后,就又装入了口袋。他在想,这些把手机通常都提在手里而又总是很少听到铃声响的人们,主要可能是因为手机没地方放吧。手机这东西眼下已经很普遍了,不是个事,就差那些有特殊嗜好的人给他们的宠物身上挂一个了,但一直提在手里似乎时刻都在等着听电话,总是有点累。

马东方在猜测,人们玩手机,多一半就是在玩微信。

他有时从公司出去,走在路上时,迎面不断擦过低头玩手机的人。他感到玩微信和握着手机的人的现象惊人地相似。走着路还陶醉到玩微信中的人仍然是女人比男人多,年轻女人比年纪大的女人多,刚走上社会的小姑娘比年轻女人多。他想,这些小姑娘一定是刚刚从学校上初中没考上高中或上高中没考入大学的人,或者是在哪个企业打工的人,他偶尔把这种不好意思的想法给几个同学说起,同学说,很对,能考入大学的小姑娘不会走在大街上旁若无人地玩手机的,就因为她们能考上大学,智商和人品放在那儿!马东方确认了这种观察是对的,而且他相信这种想法是百姓潮流。他看到,热衷于玩微信的人,他们走在路上,通常是不看路的,也许她们压根儿是在看路,但给人的印象似乎是不想看路,微信比路要重要得多;而很礼貌地看一下路上相遇的是否有熟人,也要比微信次要得多。他暗暗希望,这样的人中可千万不要有苏一萍和马六甲这样的人,如果他们也成了这样的人,这个社会的人就都不喜欢看路了。

玩微信的密集人群中,当然也包括男人,只是还是他的这种看法,男人少于女人。这些人走在路上在看微信,过马路在看微信,坐在公交车上也在看微信。他听说过,有的人因为看微信,过马路时不小心被车刮擦了,而刮擦他的开车的人居然也在看微信。他虽然没有看见过这种实况,但他相信一定有这种事。因为他见过因看微信而吵架的现场。一个女人开着车,过红灯时,和路人吵了起来,互相抱怨不让路。开车的女的说,你宁可玩微信,也偏不给我让路,啥素质!那男人回道,那你在干吗?马东方注意到,那个女的在和男过客吵架的瞬间,也的确翻看着微信。他看了一眼那开车的女的,那女的穿着时尚,衣服至少值两千元,开的车是日系丰田凯美瑞。他想,这女的和男的吵架时,她的人品一定在她本身穿的这身衣服那里大打了折扣,也许,这女的还没有她开的这辆车贵。他在想,开这车的可千万别是苏一萍。要是苏一萍的话,她的形象就会在他心中大打折扣了,那么美好的一个人,千万别为了玩微信,和别人吵架。

马东方自己开着一款德国奔驰,价位低端。他不想买日系车,开着日系车的人,有人还在车后贴着“钓鱼岛是中国的土地”,或是“打倒日本帝国主义”的字样,他觉得有些滑稽。想想那位和男过客吵架的女士,他苦笑着摇摇头。马东方住在市郊,有一院宽敞明亮、占地面积很大的平房住宅,院落的大门,正对着前面一条大马路。他想近期将这院落卖掉,房价正高,还能卖个好价钱。刚好路上通着一路开往市区的公交车,这样一来,他就可坐坐公交车,走转一下身体。

而坐在公交车上,他仍然感到人们对玩微信的如痴如醉。

看到公交车上的这种情况,他感到有些不可思议,也很奇怪。他扫了一眼,还是那个规律:不断有下车的,不断有上车的,但总体的情况是,玩微信的女人比男人多,年少的比年长的人多。尤其是一些女的,一上车,就目不斜视,即使看一下车里坐的人,也很快不情愿地扫一眼,感觉很不划算似的,甚至看人一眼,就好像给了别人施舍一样。然后她们很快抢个座位坐下来,从包里拿出手机,在屏幕上面很洒脱地划拉起来。有老人上车来了,玩微信的人更是神情专注,老人只好继续向后面走,剩下的就是不玩微信的人给老人让了坐。马东方曾经在央视的《新闻调查》中看到报道,报道中专门对这些玩微信的人的心理进行了挖掘,他们一来可能是不想接受车里顾客的眼光,想规避些什么,手里划拉着手机,其实并不是在看,就是不想和别人接触;二来,也许是这些微信一族也确实是在玩微信,但究竟他们看进去了一点什么,谁也不知道。看见这些现象,马东方有些很不理解,甚至有些郁闷和茫然。他也是在央视新闻上看到,日本人在国内搞了千人书法大比赛,他们就蹲在那里挥毫泼墨,可我们中国的好多人却在玩手机、看微信,而这书法可是从中国老祖宗这里学去的啊,我们的国人却宁可把时间花到微信上。想到这里,他更不想玩微信了,甚至对微信有些失望。但是,他转而想到,自己是不是跟不上时代了,都快成傻子了。他有点害怕自己被时代淘汰。要不,为啥微信咋会这样吸引人?他看不懂了。

回到单位后,他问苏一萍,微信里是不是有很多内容,是不是还可以像QQ那样,和人聊天?

苏一萍说,对呀,内容多了,杂七杂八的,还能和人视频聊天呢!

马东方听了,更使他对微信这种东西有了不太好的理解。他希望苏一萍不要玩,谁玩都行,她最好不要玩。他自己很明白,他对苏一萍,是哥哥对弟妹、同学对弟媳一样的感情,他不想让苏一萍在他心目中变了味儿。

但他又有一种担心,微信群里应该都是多年熟识的同学和朋友,他们在热烈地交往中,而他不在其中,长此以往,和朋友联系少了,是不是会失去朋友?为此,他记得专门问了几个熟人,不玩微信是不是会失去一些朋友?别人回答,不会的。他又问,玩了微信是不是会增加些朋友?别人回答,也可能。

他得问一下自己的同学,苏一萍的丈夫马六甲。有次马六甲打电话来时,他很认真地问道:“你确定地说,玩了微信是不是有力地扩大了朋友圈?”马六甲说:“这你倒放心,过来过去吃饭、聚会、来往的还是我们这几个人,哥们到底是哥们,圈子扩大不了多少。”听到这句话时,马东方稍稍有些宽慰了。虽然也有些烦乱和不平静,但在这烦乱中也多少夹杂了一点可能马上就想打开微信的期盼和快乐。打开可能是迟早的,他想知道这微信究竟有多么神奇,居然搞得泱泱国人神魂颠倒。

但是,马东方还是有些忙,他仍然感到没那么多时间享受微信。他得急着开会,近期产品的包装有点问题,需要大家集思广益。经过公司楼道时,他不经意地看看各办公室,有些人正坐在那里划动着手机,毫无疑问,他们是在玩微信,因为有的人还情不自禁地看着屏幕傻笑呢,马东方看见过苏一萍在看到搞笑的图片后就喜不自禁。

也许是意识到公司老总经过,看手机的人很快把窝在椅子里的身子坐直了。马东方想,也许,眼下只有他这个傻瓜老总不玩微信,或者不会玩微信了。也好,让他们去玩吧,老子只管当傻瓜。

会议开始时,策划部、生产部、销售部、市场部的人,包括财务部的人都到齐了。马东方还没有开始说话时,在场的部门主管大多都在玩微信,而且玩着玩着发出谨慎的笑声,再抬头看看会场。看见老总准备讲话了,大部分人就把手机摆在了桌子上。马东方用眼神扫了一下会场,他其实是在留意一个人,他想看看苏一萍把手机放在哪儿了。因为他在外面和苏一萍相遇时,总不会看见她把手机提在手上,他喜欢她把手机放在皮包里。如果十多年前,谁有手机了,拿出来提在手上显摆一下,都能理解,那时这东西是稀奇货。但眼下这东西不是个事儿。开会的各部门经理喜欢把手机摆在桌子上,那是他们的事儿,他懒得去管。手机没地方放,摆在桌子上那是可以的,不管他们是否在等待别人的電话,也不管有没有人给他们打电话,或者等到会开完了,他们的手机还孤零零地一声不响,那仍然是他们的事。他就想知道苏一萍的手机是怎样放的。他在眼睛瞄过去的一刹那间,他注意到,苏一萍面前的桌子上并没有摆手机,只有一个笔记本和一支碳素笔,她把手机轻松地握在手里,和钥匙拿在一起,在等待他这个老总训话。他就喜欢苏一萍这个样子,这个样子最好了。大家都把手机放在面前的桌子上,既显得毫无顾忌,又显得极无所谓,有的人还旁若无人地四面望着,或望望窗子,确实是一副部门经理的样子。而苏一萍不是这样。她把手机轻轻地拿在手里,既平和,又淡定,既轻松愉悦又毫无杂念地坐在那里,甚至在大家开会前肆无忌惮地聊天逗笑时,她也只是跟着莞尔一笑,从里到外都生成着一种对他人的尊重和期待,尤其是对召集会议的人的尊重和期待,显出一种端庄和女性美。女人就要这样,苏一萍就是这样,这样才像个好女人。苏一萍这样的女人嫁给了马六甲,嫁得忒好,对个正着,老同学有艳福!只是,唉,两个人都爱玩微信!

马东方正要讲话,哪个部门负责人的手机突然响了一声,马东方一听,这是微信的声音,因为他有时在外面和别人说话时,听到这种声音,对方就划开看一下,马东方看见那是微信。他注意到,微信的声音和信息的声音不一样,和手机铃声更是不一样。有时,在开会或者需要调到静音时,如果忘调了,微信发出的这种声音确实叫人有些生厌。这时,听到那个部门负责人的微信提示声时,马东方只当没听到,随意望了一眼大家准备说话,那个部门负责人把手机拿起,按了一下,若无其事地又扔回桌子上,并无丝毫的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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