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的乡土（组诗）

埙

是一团呼吸的泥巴，时远时近地

吹出庄稼、山川、河流，吹出农历的四季

吹出一座淳朴的乡村小院

将我漂泊的心灵安顿

农业的火生下你也奶大我，我们有着

一样的血液和肌肤。你诞生之地是一片灰烬

我归宿之地为黄天厚土。朴素的埙

在我的嘴唇上跳舞

闪烁五谷的光芒

灵魂的泥土

扇动温暖而硕大的翅膀

飞抵梦中的幸福

稻 谷

一株稻禾，无数株稻禾，扎根在泥土中

一天比一天茁壮。绿里透黄的稻子在阳光下

变为金色海洋。它们始终低着头

不愿与稗草争高

成熟的香味随秋风弥漫在田野

沉默低伏的兄弟，幸福地等待着镰歌升起

让丰收的喜悦撒满大地

是它们朴素的愿望

在稻谷倒下的瞬间，我们发现

秋天站得更高了。它们静静地卧在仓廪

酝酿着来年再次投进

温暖的泥土

麦 子

在荒凉中落地，在寂寥中越冬，在阵痛中

拔节和抽穗，以一种不屈的姿势

把一个季节的激情点燃

伴随着太阳热辣的吆喝声，麦子渐渐

精神饱满起来，闪烁着令人陶醉的光芒

它们露出一张张憨厚朴实的笑容

整个乡村便在阳光下燃烧

鸟群的欢歌唤醒沉睡的银镰

大人们用丰收的喜悦把孩子们唤出被窝

他们晶莹的汗水顺着秸秆滑落

而收获的是生活的希望

滚滚的麦浪在血管里汹涌，锋利的麦芒

刺痛思念的神经。沉甸甸的麦穗

教导我们谦虚，唤起我们

对土地和粮农的关爱与感恩

红 薯

养大我们的那些红薯，根扎在泥土里

它们悄悄地爬着，手指长的路

也会耗尽一生

暴风骤雨电击雷劈，也无法阻止它们

越伸越长的翠绿。积聚了一夏的思念

它们不在乎锄伤，只期待一小撮光明

来抚慰疼痛

母亲用皴裂的手把日子煨出火热

离乡时那顿红薯饭

至今滚烫着游子的胸膛

苦 瓜

生长在贫瘠的土地，满面皱纹紧蹙眉头

让我看到凝固的岁月和满腹的心事

以及它们含辛茹苦的希望

苦瓜，爽口、除腻、去暑。它们从不认为

自己丑陋，更不会相互嘲笑。它们瘦弱的藤茎紧挨着

分享阳光，分担风雨，开出淡黄的欢乐

它们的汁液在我嘴角散发清香

一如千里外的母亲

让异乡孤独的游子备感温馨

我细细地品尝着这份久违的滋味

燥热的心绪逐渐平息。像这些坦率的植物

一旦把“苦”字喊出

心里的疙瘩便日益舒展开来

苦 菜

记忆中的那些苦命的菜，扎根在故乡的

田埂和山崖。它们静静地绽放着

没有桃花的妩媚和牡丹的国色天香

但母亲说：它们是生命之花

从春到秋，它们都在与命运抗争

岁月的苦痛在骨髓里蔓延。面对饥饿的

生命，它们依然从容地生长着

供人采摘。当秋风吹过

它们生命的种子又在异乡延续

多年以后，当我面对“奢靡”这个词汇

总会想起那些给了我们生命的苦菜

要是能够把它们移植到

繁华喧嚣的都市

那该有多好……

桃 花

闭上眼睛，我看见你的笑靥

在田野，在山岗，在灿烂的梦里

你低头含羞的温柔

击中了我的心脏

蝴蝶来了，蜜蜂来了，一缕春风

粉红地笑着。躺在三月的怀里

月亮也开始发芽

将我内心的秘密播撒

你摇曳着，骨朵一瓣一瓣地开

一朵一朵地亮。你水灵灵的目光

凝望着恋人，在布谷声中

等候着成熟的果实

灼灼的嫁衣燃烧在生命的春天

一杯桃花酒醉成生生世世的情缘

油菜花

那些小小的油菜籽，在冻土里

倔强地生根拔芽。她们从不认为

自己卑微，总是高昂着头

在田野中孤傲地生长、开花

汇聚成金黄的海洋

翩翩的蜂蝶点亮庄稼人浪漫的梦

纯真的爱情和油菜花一样缠绵

这些黄金般富有的花朵

酿造出人世间最甜美的蜜

每到春天，我就期望能像蜂蝶般

飞回故乡再次躺在她们的怀中

在一滴清泪里

延续我们的故事

菊 花

孤标傲世的诗人，在帘卷西风的

日子里，固执地越过篱笆

挺立在山川沟壑中。你用自己独有的

坚贞和风骨，同瘦比黄花的女子一起绽放

从不与群芳争奇斗艳，只是寂寞地把自己

开成绝句，向世间释放出清香

风霜一阵紧似一阵，憔悴的花瓣紧紧地

围住稚嫩的蕊，向著核心凝聚着力量

真想裁下三千丈彩霞，做成寒衣

为你抵挡刺骨风寒。但从你倔强的伸展中

我看到了你恬淡的笑靥和不朽的光芒

为了报答土地和阳光的恩赐

你甘愿溅落氤氲之气。不畏风霜的傲骨

化为茶道甘泉，在人们的齿颊留芳

梅 花

把铮铮傲骨峭立在高山之巅风刀雪剑中

宁曲不折的身心在平平仄仄中发育成熟

向上的头颅，让积蓄了一季的相思

尽情绽放，碾不碎的情怀

灼痛了谁冰冷而迷惘的双眼

把寒冬的生機点燃，把春天的脚步召唤

孤寂是天地间最动人的歌唱

踏雪寻梅的人，用凌寒独开的姿势

把零落成泥香如故的韵质

绣进生命永恒的画卷

捧一簇燃烧的火焰

点燃生命之核能和岁月之幽香

于感恩中抵达幸福的内核

山茶花

绽放于清寂之晨，你把自己置于火上

慢慢浓缩，来自骨骼的疼痛

把生命的意义诠释

啜甘咽苦而存天性，经过炙烤搓揉

你的情感依然这般丰富

执壶柄的柔荑，面对蠕动的生命神融心醉

她相信这些在水中苏醒的精魂

正呈现出花开的味道

在深夜，把城市的喧嚣封藏，把异乡的

凉风收紧，以一壶滚烫的山泉水

让我们都鲜嫩如初回到泥土

在云雾缭绕的故乡又长成一片翠林

红高粱

你从一个民族最饥馑的年代走来

以热血和生命把我们喂养。那最殷红的一粒

深埋在赤子滚烫的内心，与质朴的人们

结成最亲密的血缘关系

我们用真诚播下幸福的良种。这些耐寒的植物

这些没有尊贵与贫贱意识的兄弟姐妹

披着红披风戴着红小帽笔直地站在黄土坡上

那高昂的头颅，仿佛有一腔火热的爱情在胸中沸腾

站在燃烧着的天空下，我的思绪沿着一种激情

走进饱满而热烈的岁月。这些沉默寡言的

真性情者，这些承载了太多苦难与希望的生命

不管是在风雨中还是阳光里，它们就这样站着

直到乡亲们拍拍它们的肩膀才弯下挺直的脊梁

轻轻一捻饱满的颗粒就是红红的民间佳酿

不是祖传的粗瓷大碗无法品出你的赤诚血性

李家庆，笔名李长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1990年初发表处女作，迄今已在《人民日报》《人民文学》《诗刊》《词刊》《中华诗词》《中华辞赋》《诗选刊》等海内外六百余种报刊发表文学作品二百余万字，获得“中国第三届网络文学大奖赛·诗歌奖”等二百项文学征文奖，编多种诗文选本，收入多种新课标语文教材、教案、试卷，部分作品被译成外文、谱曲演出、配音播出、收入唱片、勒石上墙。著有《李长空诗选》《李长空抒情诗选》《尘世书——李长空格律新诗选》《镣铐之舞——李长空诗词赋选》《李长空诗论选》《灯下漫笔》等十余种诗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