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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中国当代文学期刊研究的进展与路径※

2019-09-20黄发有

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 2019年8期
关键词:文学期刊史料研究者

黄发有

内容提要:本文对中国当代文学期刊研究的现状进行了回顾与反思,在此基础上指出了有待解决的四个问题:史料整理的系统化,典型个案研究的推进和提升,当代文学期刊研究的学术化和历史化,研究理论的深化。当代文学期刊研究要突破惯性,首先要让研究“活”起来,其次要让研究有人无我有的特色和绝活,再次不能就期刊论期刊,最后研究视角与方法要多样化。

与中国现代文学期刊研究相比,当代文学期刊研究处于后发状态,基础相对薄弱,在研究方法上受到现代文学期刊研究的直接影响。在中国现代文学期刊的研究领域,茅盾、赵家璧、张静庐、巴金、叶圣陶、柯灵、阿英、黄源等著名编辑家的回忆录,唐弢、姜德明、黄裳、倪墨炎、陈子善等的书话,王瑶、严家炎、陈平原、吴福辉、钱理群、朱金顺、李欧梵、范伯群、唐沅、商金林、刘增人、刘增杰、王晓明、朱晓进、沈卫威、马以鑫、张宝明、应国靖、刘晓丽、董丽敏等学者从不同视角展开的期刊研究,立体地揭示了文学期刊与现代文学发展的多元互动。1990年代以来,以《新青年》《东方杂志》《小说月报》《现代》《语丝》《万象》《礼拜六》《学衡》为核心的个案研究成果迭出,在文学史的视野中考察现代文学期刊与现代文学思潮、文学生态、文体流变的多元互动,也成为学术界重点关注的研究领域。

从1990年代开始,中国当代文学期刊的研究成果逐渐多了起来,进入新世纪以后形成一定的规模,逐渐成为一个研究热点。中国当代文学期刊的研究与中国当代文学的发展共同生长,因贴近文学现场而充满活力。巴金、靳以、黄秋耘、韦君宜、秦兆阳、龙世辉、何启治、黄伊、许觉民、范若丁、丁景唐、张光年、李清泉、王维玲、崔道怡、张守仁、章仲锷、李子云、周昌义、柳萌、王培元、徐兆淮、牛汉、何锐、程永新、刘宁等编辑家的著述具有重要的史料价值,潘旭澜、洪子诚、刘锡诚、於可训、陈思和、程光炜、刘福春、吴俊、孟繁华、王本朝、陈为人、谢泳、杨扬、施战军、黄发有、靳大成、李频、徐庆全、邵燕君、蒋登科、申霞艳、沈永宝、宋家宏、李明德、武新军、杨庆祥等学者从不同侧面考察文学期刊与文学变迁的复杂关系,研究方法与研究视野也呈现出多元共生的趋势。从研究成果的形式来看,博士和硕士学位论文所占比例最高。硕士研究生和博士研究生是中国当代文学期刊研究的新生力量,如果他们在获得硕士、博士学位之后继续留在学术圈,中国当代文学期刊研究很可能是他们重点关注的学术领域。而且,这一领域相当一部分公开出版的学术专著,都是学位论文的修订版,不少公开发表的论文也是学位论文中的有机组成部分。因此,一个学术领域有没有发展后劲和学术活力,学位论文的选题与完成情况是重要的学术指标。

一 当代文学期刊研究的进展

在最近二十年的当代文学期刊研究工作中,不少学者、编辑家以自己的扎实劳动,推动了当代文学期刊研究的前行,提升了学术含量。首先,文学期刊史料的整理与发掘初见成效。在国家新闻出版广电总局规划发展司编的历年“中国新闻出版统计资料汇编”中,有与期刊相关的内容,不过与文学期刊直接相关的内容较少。李频的《共和国期刊60年》(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2010年版)、《中国期刊产业发展报告:市场研究与方法求索》(社科文献出版社2005年版)、《中国期刊发展报告:区域发展与市场类群分析》(社科文献出版社2007年版)将一部分有全国性影响的文学期刊纳入视野,但大多一带而过。目前常见的当代文学期刊史料著作,绝大多数是文学期刊社主持编纂的纪念文集和各类文选,譬如《人民文学》杂志社印行的《与人民同行 与中国当代文学同行:〈人民文学〉创刊55周年》和《〈人民文学〉创刊六十周年:1949—2009》,人民文学出版社2017年出版的“《收获》60周年纪念文存”(人民文学出版社2017年版),复旦大学出版社2013年出版的“金收获纪念文丛”(包括《大家说收获》《收获年轮》《绘本收获》),作家出版社2017年出版的《〈诗刊〉创刊60周年文论选》(上、下)和《〈诗刊〉创刊60周年大事记》,江苏文艺出版社2018年出版的《文学:我的主张》和《〈钟山〉四十年鲁迅文学奖获奖小说集》(贾梦玮主编)等。何启治的《文学编辑四十年》(人民文学出版社2001年版)、徐兆淮的《编余琐忆:我的编辑之路》(中国书籍出版社2016年版)、范若丁的《编辑部内外》(花城出版社2017年版)、张守仁的《永远的十月: 我的编辑生涯》(北京出版社2011年版)、程永新的《一个人的文学史》(天津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上海文艺出版社2018年修订版)等著作都有重要的史料价值。由学者主持的文学期刊史料整理成果较为缺乏,较有代表性的有靳大成主编的《生机——新时期著名人文期刊素描》(中国文联出版社2003年版)、王保生的《〈文学评论〉编年史稿:1957—2010》(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5年版)和吴秀明、郭剑敏编选的《文学期刊、社团与流派史料卷》(中国当代文学史料丛书之一,浙江大学出版社2016年版)等。

其次,对典型个案的研究佳作迭出。扎实的个案研究是全面、系统的宏观把握的基础。在近二十年中国当代文学期刊的研究成果中,大多数是典型个案研究。《人民文学》等代表性期刊成为重点关注的研究对象。截止到2018年年底,中国知网博士硕士论文库收录的以《人民文学》为研究对象的学位论文就有三十七篇(参见表一),而且数据并不全面。据我所知,一些博士硕士基于保护原创性的考虑,会设置保密期,因而没有及时提交和上传。我在南京大学指导的一篇2011年答辩的博士论文《〈人民文学〉与新时期文学思潮的转换》(作者:杨会)就还没有上传。同一时段整体研究当代文学期刊的论文仅有十四篇,而且大多数都是研究期刊的一种走势或者某种类型的期刊。近年研究典型个案的代表性著作有:吴俊、郭战涛的《国家文学的想象和实践:以〈人民文学〉为中心的考察》(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版),李红强的《〈人民文学〉十七年》(当代中国出版社2009年版),郑纳新的《新时期〈人民文学〉与“人民文学”》(东方出版中心2011年版),武新军的《意识形态结构与中国当代文学——〈文艺报〉(1949—1989)》(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0年版),蔡兴水的《巴金与〈收获〉研究》(复旦大学出版社2012年版),谢波的《媒介与文艺形态:〈文艺报〉研究(1949—1966)(复旦大学出版社2013年版),蒋登科的《〈诗刊〉与中国当代诗歌的发展》(人民出版社2016年版)等。

表一:以《人民文学》为研究对象的研究生学位论文一览表(2000—2018)(中国知网博士、硕士论文库收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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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当代文学期刊的整体研究蓄势待发。从“表二”中可以看出,在国家社科基金的立项课题中,从2011年以来现当代文学期刊研究成为立项数量快速增长的领域,大多数课题都是对某一类型、某一时段的文学期刊进行整体把握,典型个案研究聚焦于《新青年》《东方杂志》《小说月报》《人民文学》《文艺报》《诗刊》《星星》《红旗》等极少数标志性期刊。近年高校人文社科的研究受到“项目化生存”的影响,国家级课题在某种意义上是学术研究的一种指挥棒,而且立项课题的学术产出有一定的滞后性,因此在未来一段时间内,宏观审视现当代文学期刊的成果预计将处于一种增长趋势。作为第一手文学史料的原创文学期刊,在某种意义上是当代文学史的草稿,以文学史的整体视野观照当代文学期刊,也就具有了特殊的学术价值。《人民文学》《文艺报》《收获》《当代》《十月》等代表性期刊,都是当代文学史家无法回避的研究对象。因此,在文学史的整体视野中考察当代文学期刊的价值和意义,本身就是当代文学史研究的有机组成部分。近年宏观研究当代文学期刊的代表性著作有:杨聚臣等著《二十世纪中国文学期刊与思潮(1949-2000)》(百花洲文艺出版社2006年版),李明德的《仿像与超越:当代文化语境中的文学期刊》(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7年版),颜敏的《在文学的现场:台港澳暨海外华文文学在中国大陆文学期刊中的传播与建构》(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1年版),李卫华的《中国新时期翻译文学期刊研究:1978—2008》(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2年版),鲍国华主编的《二十世纪天津文学期刊史论》(山东画报出版社2012年版)。这些著作大多采取抽样分析的方法,考察期刊发展与文学思潮、文体风格的互动,以点带面,从不同的侧面展开对当代文学期刊的历史把握。

表二:以中国现当代文学期刊为研究对象的国家社科基金项目立项情况一览表(依据全国哲学社会科学工作办公室http:∥www.npopss-cn.gov.cn/“项目数据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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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现代文学期刊研究相比,当代文学期刊研究的历史跨度更长、空间更大、空白更多,这是一个充满可能性与学术活力的研究领域。总体而言,当代文学期刊研究的成果不断增多,研究队伍日益壮大,已经逐渐成为当代文学研究的一个重要的分支。近年有一些新闻传播学、编辑出版学、社会学领域的学者始终把文学期刊作为重点关注对象,这促进了不同学科之间的学术对话,也开拓了文学期刊研究的学术视野。从数量迅速增长的研究生论文选题到国家社科基金立项课题,从文学期刊史料整理著作到文学期刊研究专著,当代文学期刊研究正以多样化的形式向前推进。与现代文学期刊相比,当代文学期刊处于进行时态,研究对象不稳定,因而根据不同的学术定位与功能分工,当代文学期刊研究包含两大板块,即当代文学期刊史和当代文学期刊评论。期刊史侧重研究渐趋稳定的20世纪下半期的文学期刊,在历史的视野中描述期刊的发展轨迹,考察期刊的功过与得失,表述较为严谨而庄重。而期刊评论详近略远,形式较为灵活,既包括评论家的专业评判,也包括作家、记者、编辑乃至普通读者较为随性的评点。不应回避的是,在网络媒体与移动终端的冲击下,期刊的媒体影响力下降。在媒介融合的大背景下,不少文学期刊开设了博客和微信公众号。一些敏锐的学者开始思考新的传播环境对文学期刊和文学发展带来的影响,并在媒介关系的视野中回顾与反思当代文学期刊的发展进程。在未来的一段时间内,纸质期刊和报纸一样,其数量将呈现下降趋势,电子期刊和期刊网络版将逐渐增多,期刊研究者的研究重心必然发生偏移,研究者必须摆脱单纯的“纸上思维”,研究方法也将随之改变。

二 有待解决的问题

就目前的研究现状而言,当代文学期刊的研究成果多为个案分析与印象式文字,具有鲜明创新性的高质量成果较少,对相关史料的发掘、整理与甄别是较为薄弱的环节,一些当事人在回忆文字中引用期刊的原始材料时,个别地方标注的刊期就是错误的。而一些学者对期刊史料的整理,有一些成果依据的是二手史料,没有翻阅原刊,张冠李戴、以讹传讹的现象并不鲜见。研究者对期刊史料和期刊发展缺乏全面的梳理与整体的把握,急需更加系统而深入的学术推进,在文学史的整体视野中考察文学期刊的发展轨迹与文学史地位。目前的当代文学期刊研究不够全面和系统,综合性文学期刊和具有全国性影响的文学期刊是受到重点关注的研究对象,对地方性文学期刊、内部文学期刊、校园文学期刊的研究较为薄弱。就不同时期文学期刊的研究状况来说,研究1980年代文学期刊的学术成果较多,其余时段的文学期刊还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在研究方法上,大多数成果都是对刊载作品和期刊作者群的分析与评论,将作家作品研究的方法简单地移植过来,忽略了期刊作为传播媒介的特点和作用,而期刊的副文本、编者和读者更是被长期漠视,少人问津。

当代文学期刊这一研究领域在以下四个方面有进一步探索并取得突破的空间。第一,史料整理的系统化。当代文学期刊研究要走向深入,高质量的史料整理是基石。就当代文学期刊史料整理的现状而言,不少史料著作收录的材料比较零碎,比较随意,缺乏系统性。其一,由于文学期刊史料非常庞杂,研究者应该按照史料的性质与形式对史料进行分类整理,并且按照时间顺序和专题性质进行归并排列,不然容易显得杂乱无章,查找与使用极不方便。新世纪以来,随着中国知网、万方数据库、龙源期刊网、读秀网等大型数据库的建立,越来越多的年轻研究者形成了数据库依赖症,很少查阅原刊,对期刊史料缺乏全面的了解,牵强附会、骑马找马的情况时常发生。而且,现有的大型数据库在收录期刊史料时往往忽略了目录、广告、编者按等副文本,没有完整地呈现期刊的原貌。纸质文本在转换成电子文本时,识别错误也会导致错别字、乱码等问题。因此,传统的史料整理在大数据时代依然是人文学术的入门功夫。

其二,史料鉴别是史料整理的关键任务,研究者应当对史料进行辨伪和文句校勘,并且对史事的真实性进行核实,在此基础上剔除舛乱、错讹、伪误的材料,去伪存真。以文学期刊手稿为例,就有不少伪作,在一些文学馆展示的手稿其实是作家本人后来抄写的,而市面上不少待价而沽的手稿,大多为赝品。1980年代中期以来的文学期刊越来越重视期刊策划,往往以各种文学命名来集结作家作品,审美风格差异较大的作家作品被归并到同一种旗号之下。有趣的是,史料整理者在处理这些作品时,往往照单全收,并不对作家作品进行具体的辨析,而是沿用了最初的文学标签。除了原始期刊之外,期刊研究者大多重视口述或回忆史料,因为编辑作为期刊的见证者和当事人,他们身居幕后,掌握内情,往往能够提供从期刊本身无法获知的信息。值得注意的是,这些当事人的回忆中难免有失真之处,一是因时间久远而印象模糊,二是因私心或避讳而畸轻畸重,乃至遮掩真相。在缺乏其他知情人或书信、审稿意见、内部文件等原始材料作为旁证时,辨伪就会十分困难。

其三,史料的深度发掘是深化文学期刊研究的基石。中国当代文学期刊种类繁多,目前研究者集中关注的刊物基本上是国家级期刊和省市级期刊,个别在文学史上产生过重大影响的民间刊物如《今天》《非非》《他们》等还能进入一些学者的学术视野,边缘省份的文学期刊反响寂寥,绝大多数地市级的文学期刊和民间刊物饱受冷落。一些具有重要文献价值的内部刊物,譬如《文艺报》试刊、《作家通讯》《文艺情况》《文艺界通讯》《中南作家通讯》等也长期被忽略。此外,应当深入发掘手稿、日记、书信、审稿意见、稿费单据、会议记录、油印材料等与文学期刊密切相关的原始材料,这些类型的新材料的发现不仅能够弥补既有文献的不足,而且还可能修正一些文学史判断。

当系统末端负荷增加,会通过冷冻水供/回水温度、压差、流量的变化来反映,冷水机组锁定设定的出水温度,当冷冻水量上升时,主机感应到水量的变化自动上载制冷负荷,当该台冷冻机的负荷上升到90%时(可调),系统启动另外加机延时,在这启动延时期后,如果负荷仍高于90%,则说明单台机组和水泵的满载运行已不能满足系统负荷,且冷冻水出水温度不会稳定在出水温度设定值上,此时开启第2台机组。

第二,典型个案研究的推进与提升。新世纪以来,研究《人民文学》《文艺报》等代表性刊物的成果纷至沓来,但大多数成果都是对这些期刊某一阶段的发展状况的评述,研究深度有待进一步加强。以近年的博士硕士论文选题来看,根据“表一”的数据,从2014年到2018年,研究《人民文学》的研究生论文有二十篇,而讨论“非虚构写作”的竟然有十篇。在代表性期刊的研究成果中,高度的同质化是普遍存在的现象,低水平重复的倾向非常突出,这些扎堆的论文基本没有独立见解。翻阅这些选题撞车的论文,研究不充分、不深入,基本没有触及期刊的核心问题,只是打擦边球,在外围游走。就期刊的文体类型来看,较受重视的是综合性期刊和小说类期刊,散文、诗歌、评论、戏剧类期刊基本处于被忽略的状态。就期刊的时段分布来看,“十七年”和“文革”文学期刊逐渐淡出研究者的视野。就期刊的地域分布来看,北京、上海、南京、广州等中心城市的文学期刊受到重点关注,边缘区域的期刊无人喝彩。正因为这种突出的不平衡现象,后来者大有可为。而且,这些期刊还在向前发展,它们在新媒体环境中的选择会给研究者带来新的课题与新的挑战。此外,还有大量有研究价值的文学期刊没有受到足够重视,譬如《说说唱唱》《文艺学习》《火花》《延河》《长江文艺》《山东文学》《时代文学》《清明》《小说界》《青年文学》《萌芽》《雨花》《江南》《莽原》《文汇月刊》《天涯》《飞天》《作家》《山花》等刊物,都在期刊史和文学史上留下了自己独特的轨迹,尽管发挥的往往是局部性影响,但其价值和意义不容遮蔽。对于刚刚踏入这一领域的年轻学者而言,个案研究也是切实可行的明智选择。

第三,当代文学期刊研究的学术化和历史化。面对新媒体的迅速崛起,媒体格局不断调整,文学期刊逐渐边缘化,当代文学期刊不容易成为热点话题。但是,在网络媒体发展成型之前,当代文学新作大多数首发于文学期刊,新世纪之前的当代文学史甚至被称为“期刊文学史”,因此文学期刊研究的深化,对当代文学研究的整体推进有重要的学术意义。近几年,越来越多的学者意识到当代文学史研究的深化必须有扎实的史料基础,由于大多数当代文学作品都以文学期刊为首发阵地,期刊史料在当代文学史料中占据重要地位,对期刊史料的系统梳理是重新阐释文学史的前提。而以刊证史的学术路线,以文学期刊研究推动当代文学史研究的视角转换与方法更新,还有较大的学术空间,其学术生命力还没有被充分激发出来。随着期刊发展的逐渐成熟,在重要个案研究多点开花的基础上,对当代文学期刊发展的宏观把握将得到强化。另外,目前的当代文学期刊研究往往把文学期刊视为当代文学的资料库,文学期刊自身的特性与逻辑被忽略乃至漠视。也就是说,研究当代文学期刊可以在当代文学史的视野中衡量文学期刊,还应该把文学期刊作为独立的研究对象,在文学期刊发展史的框架中进行深入挖掘与立体透视。研究者不能只盯着刊载作品,应当关注当代文学期刊本身的发展轨迹,既考察文学期刊的编辑、制作、发行,研究文学期刊的作者、编者、读者之间的三边互动,又透视文学期刊与当代文学发展之间的交互影响,审视文化政策、文学制度对文学期刊的制约,探寻文学的传播接受对文学环境的塑造以及对文学文体、语言风格的反向影响。在多元互动的视野中,当代文学期刊的研究不仅能够修正现有文学研究成果的一些偏颇,矫正一些脱离史料和现场的常识性错误,还能够推倒观念之墙,打开不同的学术窗口,展现不一样的文学风景,从更为广阔的视野中照亮那些隐没于灰暗之中的与文学关联的文化、社会、历史景观。

第四,研究理论的深化。目前的当代文学期刊研究缺乏自觉的理论支撑,大多数成果仅仅满足于对期刊材料的梳理,对刊载的作家作品进行文化透视与艺术分析,对期刊现象进行表浅的描述,对编辑团队的构成进行简单的介绍。没有了立体交叉的理论观照,变成了一种缺乏创造性的简单劳动,研究者沦为搬运工和包装工,用预设的框架将材料分门别类,这样的研究成果用一套模式化的、学院化的操作得出四平八稳的结论,只是在量化学术指标中增加了数量,但在学术研究上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推进。当代文学期刊研究当然需要史料方面的长期积累,还需要研究主体有独立的思考和见解,而且这种思考和见解不是随意的、零碎的,应当对当代文学期刊的内部结构和整体状况都有准确的把握。学术研究是一种讲究规范的专业劳动,但当代人文学术不能画地为牢,专注于讲述只有少数内部人士能懂的行话,在抱团取暖中自生自灭。当代文学期刊研究可以有更大的目标和理想,以学术关切与社会关怀引起更广泛的关注,挑战和回答那些更有辐射性与穿透力的问题。期刊研究要重视“写什么”,还要思考“怎么写”,如果大多数研究者都继续现在通行的模式,满足于当一个转述者,就很难有独立的发现与创见。研究者要重视论述的方式和历史化的叙述,不是像刻板的著作那样,要么倚门傍户,要么沉浸于观念的说教。研究者应当像司马迁所说的那样“寓褒贬于叙事”,在选择和组织材料的过程中体现自己的眼光,含而不露地传达一种内在的史识。当代文学期刊研究并不只是当代文学史研究的附庸和组成部分,文学期刊为当代文学研究提供史料和证据,当代文学期刊研究不仅能够以刊证史,而且还有超越当代文学研究的内容,一方面是文学期刊自身的发展逻辑,另一方面是文学期刊蕴含的超文学因素和非文学因素。研究当代文学期刊往往要求研究者具备跨学科的学术视野,对文学制度史、文学社会学、期刊事业史、文学传播学有较为深入的了解。遗憾的是,不少研究者还是在文学的单一视野中审视文学期刊,忽略了文学期刊沟通文学与政治、社会、经济、文化的多重功能,缺乏多学科有机融合的交叉视野。翻阅近年的当代文学期刊研究成果,常常会看到一些作者引用埃斯卡皮的《文学社会学》和布迪厄的《艺术的法则:文学场的生成和结构》中的论述。有趣的是,引用的内容高度重合,都是那几段话,甚至连一些错误引用的标点和文字也完全相似。这就难免让人怀疑作者有没有真正阅读这些著作。将相关学科的知识拼贴在一起,这很难避免浮光掠影、似是而非的尴尬。只有在内外融通的立体视野中,文学期刊的丰富性、复杂性才能得到充分的揭示。研究文学期刊的理论并不是一把统一的尺子,它必须有针对性,能够对当代文学期刊的实践与经验做出科学的解释。当代文学期刊研究的高质量理论成果并不仅仅影响狭小的专业内部,还可以给文化社会学、文化制度史、新闻事业史、文化传播学等相关学术领域带来启示。

三 拓展的路径与方法

当代文学期刊研究要有所作为,必须在深入分析当前研究状况的基础上,找出差距,弥补短板,突出优势。要实现这一目标,既要夯实史料基础,选好主攻方向,还要在思路上打破惯性,在方法上有所改进。

首先,要让当代文学期刊研究“活”起来。目前的当代文学期刊研究绝大多数呈现为封闭、凝滞的静态,缺乏生气。研究者机械地回答“是”或“不是”,而且先入为主地认为期刊这种物质形式已经将一个时代的文学封印,落纸无悔。更应该注意的是,一方面是期刊相对固定的物证遗存,另一方面是文学奔腾不息的江河,以及这种流动背后的主体选择与内心状态。

当代研究具有其特殊性,那就是研究者更有条件、更有可能“活化”这种研究。所谓“活化”,一是可以多侧面考察研究对象,梳理不同主体之间的相互关系及其影响路径;二是以作者、编者、读者为核心,即以人为本,考察通过以期刊为桥梁与平台的三个群体的特征及其对话方式;三是运动的主体赋予期刊和文本以活力,期刊和文本获得内在的生命,它们的创作、修改、编辑、传播和接受构成一种动态的链条。也就是说,只有充分注意到期刊平台中“人”的印痕与功能,当代文学期刊研究才不会变成一种枯燥的文本筛选、分类与阐释,既忽略了不同主体的创造性,也无视主体的惰性和负面作用。在研究当代文学期刊时,不能忽视编辑家的作用。居于幕后的编辑家作为桥梁,在作者和读者之间架起隐秘的精神之桥,作为把关人对稿件进行加工处理,以自己的劳动将政策、规范落实到纸面,渗透到文字之间。尽管接受美学反复强调读者研究的重要性,但对于读者的研究一直是文学研究中的弱项,目前见到的成果大多依据刊载的读者来信,进行表面化的文字解释和近乎猜测的含糊判断。至于作家研究一直是文学期刊研究的重点,遗憾的是,现有成果往往揭示的是通过作品呈现出来的作家,即经过文本伪装的作家,而不是置身于期刊场域中真实的、立体的作家。尽管一些研究者会借助传记材料进行参证,但这种手段只是一种辅助或补充。也就是说,研究发表于文学期刊上的文学文本并不是最终目标,要使期刊研究有温度有活力,就应该指向以文字为纽带的生命,指向作者、读者、编者之间的生命联系与精神交流。在研究传播内容的基础上,应该通过证据分析信息的传递者,“‘操纵’是在这些研究中经常出现的话题,主要是权势拥有者对新闻媒体的操纵”,“当研究人员思考由谁写的什么或者由谁决定刊登什么时,‘什么’或许就成为研究的核心。这类研究的目的可能是依据研究人员发现的信息自身的模式对信息的发出者或掌控者做出推断”①。文学文本或期刊上的文字,都是携带生命信息的一种特殊符号。

当代文学史上的许多命名都起源于文学期刊,由作者或编辑发起。值得注意的是,大多数研究者很少对这些命名提出质疑,并以这些命名为基础构建文学史。譬如“新状态文学”,倡导者将王蒙、刘心武、王安忆、张承志、朱苏进和韩东、何顿、张旻、陈染、海男、鲁羊等混合在一起,从他们的作品中提炼出一种名为“新状态”的审美特质,勉强可以自圆其说,但只要稍加推敲,就不难发现多有牵强附会的地方。其他的一些命名诸如“新体验小说”“现实主义冲击波”“三驾马车”“底层写作”,在逻辑上都有不严谨或含混之处,但这些提法已经被一些文学史家整合进文学史的框架。

再次,不能就期刊论期刊,要在多种媒介互动的格局中审视文学期刊的变迁与选择。要考察文学媒介对文学发展产生的影响,就不能在封闭的视野中考察文学期刊与文学发展的互动,应当把文学期刊放置于媒介的总体格局和文学传播机制中进行综合分析。文学期刊与报纸副刊、图书出版等其他印刷传播形式的联动与互补,文学期刊与广播、电影、电视等电子媒介的交叉渗透,文字艺术与图像艺术的此消彼长,这些问题提醒我们文学期刊并不是文学生产、传播过程中单一的媒介因素,它对文学的影响并不是线性关系。譬如从1990年代末期到新世纪的最初几年,长篇小说成为文学期刊追捧的焦点文体,但是,这种潮流并非由文学期刊主导,在某种意义上是被迫应战。出版社、文学网站对长篇小说的倾斜,分流了一大批期刊的读者群体。在渠道竞争的新格局中,长篇小说的期刊版本已经很难进入普通读者的视线,其关注者主要是专业读者群体,与单行版或网络版相比都处于被动的守势。随着网络媒体的快速崛起,文学期刊的边缘化是难以逆转的大势。在媒介融合的语境中,文学期刊曾经扮演什么角色,现在如何发挥作用,文学生产与文学传播的环境有何转变,作家的写作方式和读者的阅读方式有何差异,这些课题既需要在历时考察中辨明其来龙去脉,又需要在共时分析中确定其空间位置。正如罗伯特·洛根所言:“一种新媒介的内容是另一种旧媒介,言下之意是,这种新媒介是一个杂交媒介,他含有旧媒介的一些属性,旧媒介构成其内容,但表现在一个新语境里,所以它就产生了新的影响。”②

最后,研究视角与研究方法要多样化,研究者要扬长避短,确立自己的学术个性与研究风格。每一种研究方法有各自的特长,也往往有其局限。不同视角与方法的同场竞技,能够相互促进,可以在交叉互证中呈现相对完整的真实世界。有不少初学者习惯于跟在成熟学者的后面,照搬别人的套路,长此以往,很难有所创新。最近几年,大数据方法与数据库建设技术的引入,为研究者查找和分析文献带来了极大便利,也为当代文学期刊研究开辟了新的空间。在这种背景下,有不少学者在研究期刊时为了争取立项,都把建设数据库作为目标。如果能建成数据完备、运行良好的数据库,确实能造福学术同行,但是,建设数据库耗时费力费钱,而且容易与已经建成的数据库交叉重复。事实上,不少以学者为主体建设的数据库成了“烂尾楼”,已经建成的也无法正常运行。

研究文学期刊,确实无法绕过作家作品。在现有的当代文学期刊研究成果中,不少研究者仍然会不由自主地将重点放在作家作品研究上,比如研究一种期刊,讨论的还主要是在这个刊物发表作品的代表性作家和刊发在这个期刊上的文学作品。按照这种套路出牌,很难凸显期刊各自的特色,研究成果也是四平八稳,套话连篇。必须强调的是,研究者应该重视期刊本身的完整性,不能忽略看似无关紧要的目录、编者按、编者的话、读者来信、广告、图片等副文本。研究者还应该挖掘没有公开发表的周边材料,譬如期刊的内部文档、审稿意见、作家与编辑的往来书信、稿费单据等。就文学期刊与文学制度、审美风尚的关联性而言,研究者应该在内外联动的视野中,考察影响传媒定位的权力结构和商业意志,探究文学传媒与文学思潮、文学生态、文体形态之间的相互影响等。绝大多数研究者把文学期刊定位为文学传播、思想表达的工具,却忽略了它是一种有形的物质形式,是一种独特的商品。正因如此,很少有人从商业文化、知识产权的角度来研究文学期刊,譬如作家的稿酬问题、办刊经费问题、期刊的收支平衡问题基本被无视。事实上,如今的期刊基本无法通过期刊发行和延伸收入养活自己,要靠财政支持和部分赞助来维持运行,这种生存方式必然会影响到期刊的定位及其文学理念。埃斯卡皮认为市场环境中的现代出版商“试图以读者大众的名义对作者们施加影响,又以作者的面目对读者大众施加影响”③。当商业因素与期刊发展的相关度下降时,编者与作者、读者之间的关系也将呈现为另一种模式,读者的重要性下降,期刊脱离阅读市场,期刊的存在形态和可持续性都处于一种悬置状态。

打一个比方,如果说文学期刊是颜色各异、形式不同的篮子,那么,篮子里的作家作品就好像是花花绿绿的蔬菜和水果,研究文学传媒不仅要研究篮子里的东西,还要研究篮子本身,尤其要研究将蔬菜和水果拣选到篮子里的有形的手和无形的手。随着文学期刊研究的成熟,研究方法和研究视野将不再单一,从文学制度、媒介文化、文学社会学、接受美学、文体学、期刊史等视角展开的研究已经显现活力,文献研究法、问卷调查法、定量分析法、交叉研究法、信息研究法等研究方法各显其能,从不同路径揭示当代文学期刊的外部环境、内在结构和发展规律。从更高的标准来看,这种探索才刚刚出发,道阻且长!

注释:

① 陈凤兰等编著《美国期刊理论研究》,中国传媒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33页。

② [加]罗伯特·洛根:《理解新媒介——延伸麦克卢汉》,何道宽译,复旦大学出版社2012年版,第315页。

③ [法]罗贝尔·埃斯卡皮:《文学社会学》,王美华、于沛译,安徽文艺出版社1987年版,第8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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