闷罐车、绿皮车
2019-09-20张鹰
文>>>张鹰
作者风华正茂
新婚燕尔
在铁路系统工作了几十年,我见证了铁路建设的日新月异。早些年的闷罐车和绿皮车,常会在和谐号、复兴号风驰电掣的伴随下,“开”进我的梦中。她们就像慈爱的老祖母,在衍生出一代代子孙后,悄无声息地隐退。老祖母存在的时候,子孙们觉得老祖母对自己的恩宠理所应当,老祖母还有许多欠缺;可当老祖母离去的时候,子孙们总有许多的不舍、失落和怀念。
先说说闷罐车。多年前,每到节日期间,铁路部门都会增加一些铁皮货车为临时客车,老百姓叫其闷罐车,行内人称为棚车。
闷罐车就像一只硕大的长方形铁罐,四壁空空,一盏昏暗的风吹不熄的小马灯悬挂在车顶上,列车行走时晃晃悠悠,微弱的光亮荡来荡去。车厢的一个角落设有临时厕所,用帆布或芦席围成,厕所里放一只便桶,有人进出一目了然。一节闷罐车可以乘坐百来人,大家席地而坐,人少的话也可以铺上垫子躺一躺。人在闷罐里,白昼黑夜不大分得清。
为安全起见,宽大的铁门两头被卡上两只大道钉,避免了火车停靠站时因惯性冲撞而发生危险。常言“针大的孔,斗大的风”,由于门有巴掌宽的缝,寒风直往车厢里灌,人坐在地上,冻得“麻木不仁”。蒸汽机车冒出的浓烟被风吹散与车轮卷起的灰尘会合钻进车厢,几个小时下来,乘客的鼻孔都是黑的。
乘坐闷罐车上下车很不方便,车厢的梯子很窄很陡,而且由于车列较客车长,因此常常停在站台外。铁梯离地面很高,不小心跳到道砟上,很容易崴了脚。
那时,我们家每年春节都要到宁波去探望外婆,父母姐妹好几口总是乘坐闷罐车到上海转车。一来有座位的绿皮客车票非常紧张,即使买到票,车厢里也挤得够呛;二来闷罐车的价格便宜一半,一家人还可以围在一起坐,聊聊天、嗑嗑瓜子,时间就过得快一些。
有一年回宁波,车厢里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在报站,招呼旅客上下车,一问才知道这是临时列车员。当时临时列车员一般由铁路中学和铁路中专学校的学生担当,一列车有一个列车段的列车员或机关干部担当列车长。这些临时列车员负责开门、报站,搀扶旅客上下车,打扫车上的卫生,报酬非常微薄,出乘一趟只有几毛钱,但对那些学生来说已经很开心了。
如今铁路变化天翻地覆,日新月异,闷罐车载人已是“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了”。然而当我乘坐在恒温、豪华、舒适的车厢里时,却常常想起当年乘坐的闷罐车。
再说说绿皮火车。2016年1月9日,由南京开往黄山的7101次列车完成了它最后一次旅程,这是由南京站始发的最后一列“绿皮车”。由于它承载了几代人的铁路记忆,很多市民专程前来乘坐。大家似乎与老祖母依依惜别,细细回味老祖母带来的美好回忆。
我与绿皮车的情缘由来已久。插队江浦期间,我常在京沪线铁路边的坡地上锄棉花地,每日看绿皮客车隆隆驶过,都会引发我无限美妙的想象。知青们总这样说:“以后要是结婚,一定坐火车到北京旅行结婚。”
想不到梦想成真,我从农村上调进了铁路机务段,成了牵引绿皮车的火车头“医生”,与绿皮车有了零距离的接触……但乘坐长途绿皮车旅行结婚,仍然是我的向往。因为那年月只有结婚这样的大事,才能潇洒地奢侈一把:坐一次硬卧,到餐车吃一顿饭。
1980年,我终于成了幸福的新娘。结婚第二天,我与丈夫来到火车站上了到北京的火车。初冬的早上,温暖的阳光从车窗照射到硬卧铺上,我兴奋地捏住窗户两端将之向上抬起,像小孩子那样趴在窗台看站台风景,手从窗户伸出,买了一小包话梅、一小袋香瓜子、两个热乎乎的肉包子。我吃一个,往他嘴里塞一个,那幸福感“滋滋”地上升。
火车喘了一阵粗气后,便“哐当、哐当”地开行了,声音很大,有呼呼的风声、轮轨声,还有火车的汽笛声。随着窗外景色的变幻,人便在微醺的境界里神游,享受着晃悠悠摇篮式的惬意。
中午,我们到餐车吃饭庆祝,这一天我等了十个年头。车轮有节奏地颤动,仿佛是千万驰骋的马蹄在“马背”上细细地品尝饭菜,我们相互夹着菜,谦让着,充满了新婚的幸福。
晚上,柔和的灯光照在脸上,我们相视而笑,满是甜蜜和快乐。他小声地对我说:“这里是我们的新房,我们的新房能移动,真好。”这方逼窄的天地装着我们巨大的幸福。
乘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我们的衬衣领子和口鼻被一路追随的煤烟熏得发黑,但年轻的我们却非常快乐。
有着深绿色车身、白色标牌,烧水、做饭全靠燃煤解决,开行时“呜呜”地鸣笛,上空翻卷着乌龙似煤烟的绿皮火车,一直镌刻在我心中。乘坐绿皮车旅行结婚的情景,新鲜如三月的杨柳,无论火车怎样变化,怎样日新月异,都没有改变我对绿皮火车的情结。
何况,没有闷罐车、绿皮车的基石和前行,没有几代铁路人的奋斗和奉献,又哪来那一抹抹银色的闪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