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在十字路口的博物馆学
2019-09-17弗朗索瓦梅来思国际博物馆协会博物馆学国际委员会
弗朗索瓦·梅来思(国际博物馆协会 博物馆学国际委员会)
高振华 译
博物馆界正处在一个十字路口。博物馆数量经过数年持续增长后,对博物馆未来的一些疑惑开始出现。诚然,大英博物馆不会被认为即将倒塌,但偏小的博物馆的未来似乎更不确定①下述观点最早于几个月前出现在2014年发往《孔普卢顿》(Complutum)杂志“博物馆学:在传统与现代中”(Museology:between tradition and modernity)专刊的一篇文章中。。
2007年以来,席卷西方的经济危机在多国导致博物馆资金方面的重大变化。西方国家的博物馆多年来首次面临相对大幅度的预算削减。若干报告预计这些举措并非一时权宜,而是形成了一个结构性趋势。[1]与此同时,博物馆界也被两个趋势重塑着。第一个趋势与全球化和日益增长的贸易流或交易和全球旅游有关——包括旅游业的发展;第二个趋势是数码技术的发展,正在改变整个沟通图景,并间接改变着博物馆。
博物馆似乎日益被分为两个相区隔的集团,第一集团由大型机构构成——接待数百万参观者并开发其品牌的著名明星博物馆[2]——而另一集团包括大批很小的机构,它们挣扎着努力吸引公众并为一些展览计划筹资,甚至正力图避免破产。正是在这后一个背景下,我们才看到了参与性和社区博物馆的出现,它们主要出现在英国,专门针对特定公众,很大程度上基于当地发起团体而非基于其常设展览。[3]正是在此背景下,无器物博物馆的理念——其实是无常设展览或毫无藏品——可能发展起来,就像在日本一样。[4]藏品因此显得没有与公众的关系来得重要,公众成为博物馆的主要关注点。
在此背景下,审视博物馆的未来愿景变得很迫切。无论给“博物馆”这个词什么定义,博物馆概念都是变化的,与时俱进的。博物馆界似乎很容易变化,但博物馆学是否如此呢?这个学科是否也在演变,如果是的话,是朝什么方向演变?这是在下文中要探讨的问题。这一思考是在《博物馆学百科词典》(Dictionnaire encyclopédique de muséologie)的筹备过程中发起的,且显然应该是视作一项正在进行中的工作……[5]
图1 大英博物馆大厅 Wikimedia Commons/CC BY-SA 3.0/Diliff
一、关于影响博物馆和博物馆学的若干趋势
现在有个“博物馆未来中心”(Center for the future of museums),[6]却没有博物馆学未来中心,尽管这个想法可能很值得去探索。2007年,在美国建立的博物馆未来中心选择关注影响博物馆界的三大趋势:人口因素、教育和移动技术的演变。考虑到博物馆思想家人数很少,我们可以认为,这三大趋势也是影响博物馆学的源泉,这三大趋势在很大程度上也以相同方式影响着整个学术系统。世代变革正在发生,令曾经最有影响力的一代人逐渐凋零:已经退休的一名教师(约65-70岁)在退休后通常可能还要活跃10到15年[例如,1980-1990年工作的一代:苏珊·皮尔斯(Susan Pearce)、茨比内科·斯坦斯基(Zbyněk Stránský)和安德雷 ·戴瓦雷(André Desvallées)在退休后继续工作],但其他视野下培养出来的非常活跃的新生代已经出现,并在开拓新的研究主题。新博物馆从业人员受到的教育与其“父辈”的教育大不相同:随着20世纪60和80年代的两次大学大众革命,大学界已经经历深刻变革,这大大影响了思考、教学、评估的方式。信息技术和沟通现在导致了慕课和其他学习形式的快速发展。
但其他两个重要趋势对博物馆界思考方式的改变恐怕更大。我觉得第一个趋势与语言有关;而第二个趋势与市场经济对博物馆运作的影响有关。
二、全球化与语言
自二战结束以来,尽管法语的影响力逐步衰减,但法语继续在很大程度上是某种文化理念的载体,尤其在博物馆界[国际博物馆局(International Museums Office)的期刊《缪斯神殿》(Mouseion)是以法语出版的]。[7]二战后的初期,法国仍然在博物馆界发挥着重要影响力,例如,通过国际博协首任总干事乔治·亨利·里维耶尔(Georges Henri Rivière,1948-1966年在任)及其继任者于格·德·瓦里那(Hugues de Varine,1967-1974年在任)的工作看出:后者发表的文章,尤其是在《国际博物馆》(Museum International)杂志发表的文章,以及里维耶尔在巴黎讲授的博物馆学课程,增加了一种特定的拉丁博物馆学思想、以及法国“新博物馆学”(Nouvelle muséologie)运动的影响力。[8]
图2 国际博协首任总干事乔治·亨利·里维耶(Georges Henri Rivière,1948-1966年在任)Twitter/EcomuseMarqueze
同一时期的另一个影响力来源是东欧国家,主要代表人物是杨·杰里奈克[Jan Jelínek,国际博协主席和国际博协博物馆学国际委员会(ICOFOM)首任主席]、阿夫拉姆·拉兹贡(Awraam Razgon)、克劳斯·施莱纳(Klaus Schreiner),其中还有茨比内科·斯坦斯基。《博物馆学工作报告》(Museological Working Papers)的两期(MuWoP/DoTraM: 1980-81)呈现了一个特别有趣的总结当时各种思维方式的概说。这两期是双语(英语/法语)的,但许多作者已经倾向于使用莎士比亚的语言[随着博物馆学国际委员会研究系列(ICOFOM Study Series)的出版,这一现象会持续]。然而,我们可以观察到,博物馆概念在当时就已经因国而异了。
图3 国际博协总干事于格·德·瓦里那(Hugues de Varine,1967-1974年在任)Twitter/IcomOfficiel
1989年,柏林墙倒塌后,英语在全世界被普遍用作国际贸易的载体,压制了法语或俄语的作用。而人们对于与世界沟通的机会只能采取积极态度。在此背景下,选择一种通用语言至少是决定性的。作为当代的“通用语”(lingua franca),英语毫无疑问地成为世界其他地方多多少少能驾驭的载体。
从一种语言到另一种语言的过渡,却不会不伴随着对思想表达或学科构思的影响。在博物馆界,即便一个简单的术语选择:“museum studies”还是“museology”(二者中文均可译为“博物馆学”——译者注),已经向我们透露很多关于教材和思想模式的指导方针差异,[9]而像“博物馆的”(museal)或“博物馆化”(muzealisation)这样的词,拉丁或东欧受众对其相对熟悉,而在其他很多语言里它们就至少显得很外来了。
不仅仅是语言差异,在此之上还应该注意到各国在哲学训练上的差异(或分歧),而哲学训练会影响认识论思想(例如如何思考博物馆工作及其方法)。从这个角度来看,在法国和德国大行其道的理性主义或黑格尔式理想主义的世界观和思考问题的方式,与英式经验主义和后来的美式实用主义大不相同。明确地由博寇(Burcaw)认可的[10](并被斯坦斯基完全摒弃的)、试图基于经验寻找一些实用问题答案的美式博物馆工作理念,可以部分地由这种理论背景解释。
三、经济模式的改变
经济直接地影响博物馆学,更甚于语言。日益增长的安格鲁萨克逊资本主义模式对世界其他地方的影响,主要通过在北美发展起来的市场经济的优势表现出来。在一代人的时间里,基于计划经济的苏联模式和西欧资本主义与社会民主原则之间的看似相对稳定的平衡,陡然遭遇挑战。柏林墙的倒塌和苏联阵营的崩溃,导致了在安格鲁萨克逊国家采用的自由市场政策的快速发展。在整个西方世界,公共政策开始大规模削减,自由市场和“经济人”(homo oeconomicus)概念则大行其道,其对市场利益最大化的追求似乎是市场效率的关键。
这些改变也为博物馆界带来巨大变迁。当时博物馆在运作上转而倾向于商业解决方法,这引发消费者行为的逐步改变,博物馆也开始认为自己可以对其地区有经济上的影响,这都渐渐反映出经济模式的变化。这种逻辑最有名的例子就是毕尔巴鄂的古根海姆博物馆的创立,而其开幕引发了大量评论,有时是赞扬的,有时则带有批判性。由于大批参观者涌入,且他们对当地经济产生了积极影响,该馆很快得到政治上的认可。[11]博物馆现象受到华丽建筑开幕——例如伦敦泰特现代美术馆、纽约现代艺术馆新馆、梅兹蓬皮杜中心等当代艺术博物馆和柏林犹太博物馆与里昂汇流博物馆等其他类型博物馆——的刺激,越发受欢迎,这部分导致了博物馆界分裂为上文提到的两部分,也导致了“百万级博物馆”(既指参观人数,也指参观者密集活动产生的收入)的优势。经济危机在西方国家大大影响了博物馆界,导致这些机构经费大幅度削减。
由此看来,可以识别出两种定义博物馆和博物馆学的方式。第一种方式能在大量出版物中找到[12],并基于博物馆的社会角色。在这里,博物馆机构被看做 动员当地社群、思考起身份认同和发展的手段。这一理念并不新颖,其中包括了20世纪70年代的法国新博物馆学,甚至包括很多能追溯到19世纪的创见。[13]“新博物馆学国际运动”(MINOM)、“社会博物馆学框架”(Cadernos de Sociomuseologia)和批判博物馆学中尤其能看到这种方式,[14]很多与博物馆社会工作[希夫曼(Silverman)]、社会融入[桑德尔(Sandell)]或参与[西蒙(Simon)]有关的安格鲁萨克逊著作也对此有论述。这一倾向日益受欢迎——或许是周期性地受欢迎[15],被认为是对博物馆界的思考的主流方式。参与型博物馆背后的理念就是,能以可持续方式支持博物馆的并非国家而是社群本身,约翰·柯敦·达那(John Cotton Dana)的著作里已经能找到这样的理念。[16]
图4 毕尔巴鄂古根海姆博物馆 东方IC
图5 伦敦泰特现代美术馆 Wikimedia Commons/CC BY-SA 3.0/Dimitri Hon
图6 梅兹蓬皮杜中心 Wikimedia Commons/CC BY-SA 3.0/Guido Radig
图7 里昂汇流博物馆
社会博物馆学(或社会的、社群的或参与型博物馆学)是基于很大程度上属于内部的博物馆学流派。而另一个思考博物馆的方式却是在博物馆界以外发展起来的。很多博物馆角色和概念的论述是受一种非结构性的语言影响,这种语言是在旅游业、外交、经济和城市规划视角下建立起来的。博物馆能为一个特定地区带来大笔能影响经济或生活质量的间接收入的想法本身很古老,至少能追溯到18世纪,我们在19世纪也能经常找到例证。[17]然而,很少有博物馆是首先为这个目的修建和组织起来的。而且,一定程度上,更多是从经济学家、建筑师、城市规划师、外交官等外部意见出发,设计和管理博物馆的方式才是如此。大体来说,这一“博物馆学”从其最外围的特征来规划博物馆:相对常规的博物馆观(而非真正参与型的),更多关注其形象(引人注目的建筑)、展览质量和参观人数(即其对当地经济的影响)。博物馆的基本功能——保存和研究、总体行政或教育事务——因此成了次要事项。把博物馆纳入市场经济的经济视角导致在博物馆管理和补贴中采用效益标准和经济决策方式。由此看来,博物馆格言已不再是“不获取藏品的博物馆是死博物馆”(旧式的保存导向格言),而是“不吸引参观者的博物馆不配得到补贴”。
无论如何看待“博物馆学”这个词,博物馆界都在事实上(de facto)被从众多学科的角度审视,其中包括社会学、经济学、艺术史、建筑学、信息科学等等。在多数国家,这一学科的教学都部分基于一种仍然很大程度上受20世纪90年代的博物馆影响、且涵盖社会问题(社会博物馆学)的观念。然而,这一学科也较少基于一个专门学科的逻辑。不仅如此,博物馆学中很少还有研究“人与现实间的特定关系”——即斯坦斯基的著名提议[18]——的成分。
四、新研究领域
博物馆学国际委员会在《博物馆学关键概念》(Key Concepts of Museology)中建议的定义认为,博物馆学是一个融合所有与博物馆领域有关的概念和批判性理论的开放领域。[19]这一定义并不寻求引发一个真正的研究规划,正如斯坦斯基的著作或范·曼施(van Mensch)的博士论文(从东欧博物馆学理念发展而来的最佳总结[20])所显示的那样,但其确实试图拓宽有关博物馆领域的辩论范围,以便分析其结构,正如博物馆学国际委员会研究系列三十年来试图做的那样。
在里维耶尔给出且仍然被标准教科书广泛引用的博物馆学经典定义[21]——即更特定的基于博物馆社会角色的定义——以及更含蓄地出现在经济领域里的定义之间,似乎并没有太多容纳更准确的博物馆学角度的空间,例如从“对人与现实之间的一种特定关系的研究”衍生出来的角度。博物馆学的未来是否局限于为博物馆发展开发“厨艺手册”或其他“配方”?抑或博物馆学会被其他学科包容,例如经济学或城市研究?社会学家布鲁诺·拉图尔(Bruno Latour)的研究关注对科研领域发展的分析,可以对理解博物馆学在学术系统中的地位有所帮助。[22]
图8 社会学家布鲁诺·拉图尔(Bruno Latour)Wikimedia Commons/ CC BY-SA 4.0/KOKUYO
五、发展一个科学领域的可能性
传统看法——即斯坦斯基秉承的看法——是从其内部结构看待一门科学的形成(一个特定的知识对象、一种词汇体系、一些特定的调查方式等)。①我已经在介绍彼得·范·曼施(Peter van Mensch)的博士论文时用到了这个方式,这篇论文将在维塔利·阿纳内耶夫(Vitaly Ananiev)的监督下翻译成俄语。从这个角度看,最近五十年来进行的所有工作应该能逐渐让博物馆学成为一门真正的、与其他学科区分的、可以引导和改善博物馆工作的学科。我们知道这个概念过于简单无法奏效。在拉图尔(他从未就博物馆学进行写作)看来,这些努力仅仅提供了一个可能的连接更多重要事项的“结合器”,还需要一些附加的支持。(1)首先是拉图尔所说的“世界的动员”,其中包括所有为聚集有关这一学科知识而创设的仪器、藏品、考察或调查。如果我们从严格的博物馆学视野思考(而不从博物馆馆藏的视角,因为馆藏也能让其他学科感兴趣),结果是贫乏的:并没有很多博物馆学实验室和大型博物馆学图书馆(全世界仅十几家,而社会学或电影专业图书馆则有数百),没有大型数据库,也没有“博物馆的博物馆”等。(2)拉图尔随后提到“研究赋能”,即行业的专业化配合上国际代表大会组织之类。一个行业需要聚集起足够的同仁,以形成一个真正的集合,同仁们可在集合中(网络化)合作、阅读论文并对论文进行批判。即便在国际博协,特定国际团体——例如博物馆学国际委员会或人员培训国际委员会(ICTOP)——也未形成真正地促进广泛的、批判性的观点交流的平台。有关博物馆学的真正的“科学”期刊(周期性出版的、进行双盲同行评议的、列入引用索引的刊物)屈指可数。(3)一门学科无法独自发展;它需要同盟。拉图尔指出实业、军方和政治家等的重大作用。这一视角可能让我们想起,近年来为发展博物馆出力颇多的博物馆之“友”中,有些人与政坛人物的关系要比与策展人或博物馆学家的关系紧密:经理人、城市规划师或政治家当然有着博物馆学发展以外的日程,他们所“购买”或协助发展的博物馆,与把器物当做数据载体的博物馆是有区别的。最后,(4)拉图尔把公共关系和“表演能力”看作有利于一个学科被公众(通过税收或慷慨捐赠)接受(并最终被资助)的珍贵资源。然而,这最后一项当然对博物馆学家也不例外,因为博物馆似乎越来越受欢迎。但博物馆的人气并不足以促进博物馆学的发展。
拉图尔的视角可能显得很犬儒,但其提供了一幅概貌,指出了如果博物馆学要成为国际认可的学科所需要的努力。但谁会在意?博物馆学被认可为一门独立学科真的很重要吗?可能对于那些愿意参与博物馆负责人的培训和头脑风暴的人来说,这可能是重要的。也确实存在一个事实,那就是安格鲁萨克逊国家的博物馆学学派,尽管并不急于一种特定的方法论,更加模糊,管理也更实用主义,却比其他任何思考博物馆的思想学派享有更广泛的围绕博物馆界的受众。由于源自英国,即便不那么“博物馆学”,安格鲁萨克逊派博物馆学(museum studies)界还是似乎比拉丁博物馆学派(museology)与学术世界的联系要紧密的多。
然而,正如斯坦斯基含蓄地领悟到的那样,博物馆学(museology/museum studies)如果仅仅与博物馆现象相联系,发展效果恐怕不如基于一个更广阔的主题(人与现实的特定关系)。这是个英明的想法,但却如此的与“真实”世界脱节,以至于无法真正给博物馆从业者或科研人员带来灵感。换言之,斯坦斯基坚持认为,博物馆是研究机构(他不是唯一持此观点的人[23]),这在20世纪70年代在一定程度上是事实,但现在多数博物馆已经永远不再是了(当然有很多显著的例外)。
在此我想要提出另一个博物馆学研究可能的方向,这个方向与斯坦斯基的想法有很大联系,但与博物馆实践工作——且尤其是其他两项功能:保存和沟通——有更多关联。
六、作为对知识的时空组织的研究的博物馆学
贝尔纳尔·德洛什(Bernard Deloche)用两个不可或缺的特性描述博物馆领域的特异性:感官展示(这将博物馆与文字区分开)和现实的边缘化。[24]第一个特性与博物馆的展览功能直接联系:即在空间中展示器物,以便他们能揭示自己的独特内容或形式(知识或审美);第二个特性——与博物馆化直接联系——强调博物馆的超时间性原则:一件器物一旦被博物馆化,就从其原本背景(一个有明确定义的时空现实)中移出,并移入另一个从象征意义上被社会认为是超时间性[一个“架空时代”(uchronia)]的空间(即不同于其他世俗空间的博物馆)。博物馆通过将器物与现实(原本背景)分离提供了与器物的象征距离,这个象征距离让我们能对器物进行分类、分析,并以其他方式对其进行想象。
参观者的博物馆经验似乎与此双重特性直接联系:通过进入这样一个空间,参观者从空间上理解某种在“世俗”时间和空间以外向他们介绍的现实:某些数千岁的器物和非常年轻的器物都能向他们展示。值得注意的是,这种时间暂停仍然具有迷惑性:博物馆和可移动器物仍在继续朽坏,尽管有非常精巧的保存政策。某些百年前保存的器物已不再展示或不再能被展示。
从这个意义上说,博物馆空间展示结构构成了博物馆用来与参观者沟通并总体上用来给现实归类的结构。博物馆的时间组织则更普遍地基于博物馆的保存政策:博物馆决定获取和维持的东西,博物馆曾经拥有和不再拥有的东西等等。博物馆的特有属性在于其依据这种特殊时空模式再现现实、并以这种空间(沟通)和时间(传承)逻辑出发组织知识的方式。如果把博物馆学定义为对知识(或知识载体)的时空组织的研究,①应该注意的是, 这一建议也完全包容了古代的历史博物馆思考,包括朱利奥·卡米洛(Giulio Camillo)的博物馆或是卡西亚诺·德尔·波佐(Cassiano del Pozzo)的“纸质博物馆”(Museo Cartaceo),这些作者以及古典的缪斯神庙(mouseion)构思者,都是在知识的空间及时间组织原则上开展工作的。我们可能既可以把博物馆学看作博物馆组织(及其传统功能:保存、研究、沟通)的研究,也使其对新的知识组织视野开放。
一方面,这一原则将博物馆带往其他现在非常具有挑战性的研究领域,包括在艺术史领域广泛兴起的展览研究、博览学(expology)[25]和展示研究。[26]正如前文所说,许多著作所反映的博物馆的演变[27],是迈向更少以藏品为导向,而更多以公众为导向的博物馆:如果博物馆不再容纳常设展览,那博物馆的时空组织会如何?公众、器物和博物馆之间的关系仍然且继续构成明天博物馆的核心。空间组织仍旧会是博物馆成败的关键。不仅如此,还应该注意到,如果这样的研究旨在更好地理解博物馆现象,其实践应用也非常重要,因为应用能为实际的展示和当下的保存措施提供更好的反馈。
另一方面,知识组织的时空研究,能和其他与遗产和知识有关的机构也普遍关注的问题相契合,正如遗产学所认为的那样[托米斯拉夫·索拉(Tomislav Šola)]。日益紧密的联系会把这些机构联结起来,正如彼得·范·曼施(Peter van Mensch)和列昂蒂娜·范·曼施(Leontine van Mensch)指出的那样。[28]知识组织的原则与所谓信息与沟通科学相联系,而后者一般包括档案学、图书馆学和博物馆学(但也指广义上的沟通和信息科学)。如果说很多这些学科(图书馆或档案分类、报告)都偶尔在很大程度上考虑空间维度,那么组合了沟通和保存——博物馆的本分——的时空二项式似乎更少被考虑。
最后,博物馆学的未来也可能在别处,在于互联网和所谓网络博物馆或虚拟博物馆。更广泛的说,互联网上的数十亿网站和博客构成了一个日益重要的世界,但其探索也变得更加复杂。正如博物馆被展现为我们周围现实的模型,我们可能可以成为明日博物馆的东西则可能被要求处理和展示现在称为“大数据”的东西,即构成我们在网上看到的有关我们的现实的数十亿数据。美国国家安全局如今正在做的事,未来博物馆恐怕会不得不视之为头号事项,以服务于公益。
我在此提及的调查领域并无意取代当前的(基于社群或经济的)博物馆学研究,而是要探索其他可能引起科学共同体兴趣的途径。如果某人对博物馆的未来感到好奇,那么他肯定会觉得思考未来博物馆形式和未来的知识载体是适宜的。这肯定还要继续通过器物收藏进行。但也可预期新的更复杂器物的类型,例如微粒子或信息字节,包括与日益复杂的技术有关的数据库(纳米技术、数码技术)。现实的这一部分可能会构成21世纪博物馆的挑战,也是许多其他与知识发展有关的机构的挑战。博物馆学需要仰赖所有这些角度,包括实体的和网上的,以便在未来年代里能够充分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