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雄文学界何以成为“攒动的群山”
2019-09-16马忠
马忠
从某个特定的地域产生的、具有该地域的自然和文化特征的文学,我们称之为“地域文学”。地域文学是中国文学的重要组成部分。20世纪90年代以来,中国当代文学在个案研究、文体研究和理论探讨之外,越来越兴盛的是地域文学的精细研究。这是一个值得重视的现象。
地处云南中心的楚雄彝族自治州,历史文化丰厚博大,民族文化丰富多彩,是文学创作的富矿,尤其是彝族文化独具艺术魅力,具有多样性、包容性、开放性等特质。其间彝族文化与中原文化长期交融发展,形成了独具风格的楚雄文学气象。新时期以来,楚雄文学批评与楚雄文学创作在同步发展中逐渐走向多元化格局。大量的作家、作品被鉴赏,批评,却缺乏系统的整理与研究,青年批评家杨荣昌在立足前人的研究基础上,结合自己多年以来的研究成果,从时间、空间、场域三个维度把握楚雄新时期文学,完成了《攒动的群山——楚雄新时期文学论稿》一书。作为第一部全面研究楚雄新时期文学的学术专著,它填补了楚雄断代文学史的空白,而其自身的学术价值与文学史价值,则彰显了作者在当代地域文学研究领域的独特风格和开阔视野。作为“楚雄文学四十年”的回顾与总结,对弘扬民族文化,繁荣地方文学事业具有深远的意义。
壹
我们说“地域文学”只是文学的一种题材类型或风格类型,它本身不是一种研究方法,也不是一种理论,更不是一个学科。研究地域文学,应该有一套科学的理论和方法。杨荣昌以非凡的学术勇气, 从文学本体出发,立足于自我体验,以其独特的姿态和厚重的内容, 对楚雄新时期活跃于文坛的“楚雄作家群”的宏观本质和具象文本做了富有深度的阐释和发掘,突破了文学史写作的传统模式, 呈现出当代地域文学研究的新景观。
该论著结构分为“绪论”“楚雄新时期文学发展史述”“楚雄新时期作家创作论”“结语”四部分。论著以史为线,以作家作品为重点,将史论与个案研究结合,是一部集文学史、文本细读、审美批评于一体的有独特审美经验的著作。该论著虽然是整体考量楚雄新时期文学,但眼光是中国现当代文学的视域;不但是文学作品的审美批评,也是哲学、社会学、心理学、语言学的跨学科研究;虽然是个案研究,但不局限于一隅,能够以贯通的思路,将研究对象放置在大背景中,在宽阔中见细致,在细节中显真情。他的批评语言既是细读的客观评述,又是发自内心的激赞,也有恨不能尽力表现的遗憾。通过文本的阅读,对一些作者的熟悉、对作品的品味充满人文、人性、人情的深度关怀。作者投入了情感,深入细读、客观评论,这是一部充满诗性与人文关怀的批评论著。
这是一部“知人论世”的新批评论著。在其重点“楚雄新时期作家创作论”部分,对作家作品的批评就是建立在对作者的熟悉和作品的审美细读上,并对部分作家进行审美而诗意的品读。如对彝族作家杨继渊散文集《山乡聆螺》的评论:“阅读此书,我仿佛看到在繁花似锦、秀色可餐的关坡山上,作者盘腿而坐,或临溪垂钓,或静心聆螺,或奏响一曲悠扬的山乡牧笛,抚平躁动的心房,品味返璞归真的山林野趣,尽情享受人与自然的宁静和谐”,简洁的评语把人与作品结合起来,准确地概括了创作的美学风格,如若不是长期跟踪研究和生活中的个性交往,是不会有这种程度的熟悉与深入。他把每一時期的代表作家作品放在一定的坐标上,文学史脉络清晰,对坐标点上的作品深入研读。正因为重视对文学史的叙述,所以作品的研读才会细致而饱满,从而使整个著作从章节到个案的解读有很强的可读性、审美性。“楚雄新时期作家创作论”中个案研究的都是一些重点作家,包括黄晓萍等16位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曹晓宏等46位省作家协会会员及雁塔山年轻写作群体等。
难能可贵的是,这本书文风很有特色,在字里行间透露着文雅之气,论事总是从容不迫,论理总是不急不躁,达情总不怨不怒,让历史材料说话,结论产生于水到渠成的时候。作者似乎不习惯于剑拔弩张的对峙,甚至突破禁区的努力也是在提供了大量资料后再下结论,完全从正面立论,在无声细雨中达到目的,大概与作者温柔敦厚的性格有关。所以,在书中,我们看到的都是建设性的表述而没有颠覆性的攻讦,这样的文风特别值得称道。
贰
文学有地域性,自古而然。因为政治区域、自然地理和民族成分的不同,所生长出来的文学也姿态万千。该书引人注目的成就,是对楚雄新时期文学丰硕成果的大展示 ,彰显出四个突出特色。
一是翔实性。一项学术研究成果不仅可以在它的选题、占有的资料、所持的研究方法、做出的价值判断等方面显现出它的学术价值,更可以在上述一系列因素的融合中昭示出一种学术精神来,而后者是一种灵魂性的存在。书中所记述的史料均是作者专心搜集,细心考究,因此客观真实,能够使人在有深刻内存联系的系列研究成果中体会到执着、谨严、创新的学术精神。作者在查阅大量资料,记录各种笔记,几易其稿的情况下,耗时6年才完成了这部30万字的论稿。评论作家近200人,评述作品数千部?(篇?)。如此对研究对象的全面掌握,在一定意义上说,论著具有了楚雄文学研究的小百科性质,人们完全可以将其作为把握楚雄新时期文学研究概况的工具书来读。
二是清晰性。在历史分期上,杨荣昌将楚雄“新时期文学”划分为三个阶段,即1978 年三中全会召开前夕的《金沙江文艺》创刊,至 1984 年州第二次文代会的召开,为“筚路蓝缕的开创期”;1985 年至 1999年为“承前启后的发展期”;新世纪以来为“走向文学自觉的成熟期”。这样的划分既考虑到文学与社会环境之间的互动关系,又体现了文学发展的内在特点。众所周知,在楚雄文学格局中,除了少数民族作家外,汉族作家的创作始终是不容忽视的一支重要文学力量。作者经过细致梳理,用心勾画,最终将楚雄新时期文学的历史轨迹,层次鲜明,全面完整地展现出来。一书在手,即可对楚雄文学一目了然。
三是生动性。该书虽然是学术著作,但并不枯燥乏味。它的描述和评论,语言流畅自然,生动活泼,个性鲜明,夫子气少,可读性强。此外,独特的结构框架和书写形式也是该书突出特色之一。书中以“绪论”作为全书总纲领,阐述了楚雄新时期文学发展历史中的一些理论问题;该书在章节设置上,选择了最具代表性的文学类型和作家作品进行深入研究,避免了宽泛而无深度的研究模式;在写作中,以历史、美学、文化学、人类学、民俗学、生态学、女性批评、新历史主义等研究方法作为武器,结合丰富的研究材料,探索了楚雄新时期文学的整体精神,展现楚雄文学独有的艺术魅力,管窥其多方面的价值,从而区别于传统的研究著述。
该书还具有切近性的特点。书中所写之文学起于1978年,止于2018年。对于读者而言,大多作家都生活在身边,大多作品均可看到,不少活动和事件都是所经历或所感受过的。于是,历史不再古老,仿佛就在昨天。这种内容的切近性激发了读者的亲切感和心灵共鸣。阅读此书,我们理性会受启迪,感性能有收获,可以深刻地认识和体会到楚雄40年文学厚重的分量和强大的实力。对楚雄文学的梳理,已让楚雄文学的内涵逐渐清晰,乡土文学的底色、地域文化展示和民族心理书写等方面的特点更加鲜明,现代性视域不够、批判不足等局限也得到指认。
叁
《攒动的群山——楚雄新时期文学论稿》不仅描画了一幅覆盖新时期楚雄文学领域内作家、作品、体裁的全景式地图,还致力于地域文学叙事美学的构建, 使地域文学不仅具有空间地理意义,也营构了其精神气质,使其成为一个结构性而且更富包容性的概念。
从书名看,“攒动的群山”,本身就充溢一种宏大叙事激情和诗意的学术冲动,力图突破地域文化与文学双向封闭互证的思维模式,把文学楚雄的文化资源和身份定位不仅限于空间地域范围,而是把地理空间、精神空间和历史维度结合起来。作者把地域文学构成看成一个开放型的整体,把文学楚雄看成特定时空范围下形成的中国当代文学区域作家群概念,它的发展运动不是一个封闭性的自我完善过程,而是始终处于世界/区域、中心/边地、现代性/民俗等的不断交流之中,其作家的构成既有本土作家、民族作家、外来作家,新锐作家、类型作家等,显示文学楚雄生命姿态的丰富性和多样性。
作者不仅考察了“楚雄作家群”的生存背景,并对“文化多元并存”“文学组织化生产”等文学现象进行深度解读,提炼出楚雄新时期文学的发展经验:乡土文学主潮贯穿发展的全过程;作品中渗透着鲜明的民族文化因子,体现了深厚的民族根性;地方历史文化元素在创作中的充分运用,彰显了深远的民族历史文化;作家有着直面社会人生、敢于触碰困难题材的写作勇气;文学“组织化”生产的优势;文学初步尝试走向市场化,使文学楚雄的生成和历史在场性得到充分地呈现。这种全新的研究范式, 集思想性与艺术性、共性与个性、文学自然灵性与思维知性于一体, 站在文学人类学的思维高度,综合考察、探讨了新时期楚雄文学如何融入中国文学主流的心灵地图, 进而对文学楚雄的文化魅力、艺术样式、生命姿态等话题进行了深入地展开。
尤为可贵的是,作者倾力从文学文本属性出发,在深入探讨其楚雄文化特质、地域色彩、时代精神时,突破狭隘的地域视角,不是简单地与地方的场景与风俗相印证,而是在一种更宏大的背景下,在一种交错的传统与现代、民间与意识形态等关系的考察中,展现了经济欠发达地区文学的崛起与地域文化、个人心志的关系,深入到地域文化传承,文学发展的体制、机制的建立对于楚雄当代文学的意义,展示了民族文化语汇、主流意识形态、评论、消费文化、文化产业等与当代楚雄文学的互动关系。通过一系列的深入探讨和研究,为当代地域文学研究提供了一种新的模式,开创了新的思维空间、新的学术理念和新的审美视觉。
肆
“楚雄作家群”这个概念自提出以后,经过了多年的发育,得到了全省、全国文学界的关注和认可。就我的阅读视野所及,相关楚雄的文学评论文章很多,参与的作者面也很广。然而对楚雄文学有深入理解和扎实批评还是本土的芮增瑞、马旷源、陈九彬、周能汉、饶云华、刘存荣、普显宏、杨继渊、李长平、杨淑美、杨荣昌等评论家。从楚雄文学健康持久发展在内在需求出发,楚雄文学在吸引外来评论家关注的同时,尤其还需要本土的学者与批评家的继续努力,这本书的出版,对于楚雄文學评论的发展,无疑具有里程碑式的总结意义,更具有开启新阶段的启示目的和扎实基础。
作为同行,我感佩于杨荣昌的执着和认真。这种精神在《攒动的群山——楚雄新时期文学论稿》中表现得非常突出。作者对所从事的楚雄新时期文学研究具有的意义抱有坚定信念,对所研究的领域开拓不止的追求态度。读者总能在字里行间感受到弥漫于其中的为学术研究所必需的执着精神。这样的学术精神应该说与当代学术界时常显现出的急功近利、浅尝辄止的浮躁之气形成了鲜明的对照。对楚雄新时期文学整体的论述和评价,让读者理清了楚雄独特的历史文化、民族心理、生活内容、精神内质等,理解了楚雄作家独特的人文涵养与作品特质形成的原因,从而让作家发现了自我写作的背景与定位,明晰了写作的目标与理路。同时,以杨荣昌为代表的关于楚雄文学的整体评论和个案研究拓展了楚雄文学发展的空间,让楚雄文学从浅表的宣传口号深化为有学理深度与内涵的文学概念,概括提炼出了楚雄文学共有的美学风貌、审美价值,促使楚雄作家从自卑、自醒到自觉,从视野狭隘到情怀丰富与广博。
总而言之,《攒动的群山——楚雄新时期文学论稿》为中国当下文坛整理出一个颇有成就、富于特色和具有深邃内涵作家群体样本,不仅使人们能够了解楚雄新时期文学的发展全貌,而且还启发人们重视地域文学研究,应当怎样进行地域文学研究。在当今地域文学研究方兴未艾的局面下,该书作者开阔的视野、博大的胸襟、清晰的思路、流畅的文笔,立论的精到,叙说的条理分明等方面都可以说为这一领域的研究工作又开出了新路。
(作者系二级作家,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