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西吝啬鬼形象

文倩

摘  要：通常认为，西方文学史上的四大吝啬鬼是指夏洛克、阿巴贡、葛朗台和泼留希金四人，而严监生也被称为吝啬鬼，他是中国文学史上吝啬鬼形象的代表。综观前四人，笔者发现，泼留希金和严监生二人处在不同时空和文化背景下却呈现出一定的相似性，具有类同性，因此可比性较强，所以本文是以类型学为基础展开泼留希金和严监生的比较。细读文本后我们又会发现二人各有特点，并且关于严监生是否该被归类于吝啬鬼说法不一。通过探究背后的原因，笔者认为，我们应站在多角度去看待和理解这一现象。

关键词：泼留希金;严监生;吝啬鬼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9）-23-0-02

一、人物形象解讀

1.1泼留希金

首先我们来看看泼留希金，他是俄国大家果戈里《死魂灵》（又名《死农奴》）中的一个典型封建腐朽的地主代表。本为富豪却貌似乞丐，“那人身上穿的衣服不伦不类，很像一件女人的长罩衫;头上戴的是农村仆妇常戴的那种尖顶帽子”，以至于奇奇科夫第一次见到他时难以判断出他的性别。泼留希金拥有大量财富却还嫌少，“他每天仍然要在村子里转悠，眼睛不断地瞄着路边桥下，不管看到什么——旧鞋底也好，娘儿们的破布也好，铁钉也好，瓦片也好，他都要捡回家去”，所以街道在他走过之后也不用再打扫了。然而他家业的主要部分每年都在陆续消失，因为他目光短浅，只看到捡来的那些废旧物品。向他来收购农产品的商人跟他讲价钱，他却不肯商量，时间长了甚至没有人愿意再来。他的庄稼垛和草垛变成了纯粹的粪堆，面粉硬得必须用斧子砍。最难以理解的是，泼留希金已经丧失了人性，因为憎恶军官，所以对嫁给骑兵上尉的女儿和担任军队职务的儿子除了诅咒没有别的，连给小外孙的礼物却也仅是一颗纽扣。他不给身边人一丝关爱，同样的，也得不到别人的爱。可以看到，他是绝对的一毛不拔，典型的吝啬鬼。

1.2严监生

再来看看吴敬梓《儒林外史》中的严监生，在全书中，作者对严监生这个人物着墨并不多，但刻画地却非常生动形象，受到广泛关注。他家里富有却连猪肉也舍不得买一斤，就连儿子想吃也只是买少许哄哄他，从这里来看他着实舍不得花钱。并且，他病得骨瘦如柴时也舍不得花钱吃人参，还急切地管着家里的事。作者关于他临死前的描写堪称一绝，严监生伸着两个指头，总不肯断气，众人都以为他是还有份念想，关于亲人或是关于钱财，但都不是。只有赵氏懂得他的想法，原来是房间里的灯盏点的是两茎灯草，严监生唯恐费油，待赵氏挑掉一茎他就点了点头，断了气。这是他吝啬的一面，也是严监生被称为四大吝啬鬼之一的重要原因。

但是，细细分析这个人物我们会发现他不同于单纯的吝啬鬼形象，他也有慷慨大方的一面，这是一个矛盾的个体。与长兄严贡生对比，笔者觉得说严贡生更吝啬一点都不为过。严贡生忝列衣冠，想方设法坑人钱财，被告到知县那里第一想法就是“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剩下一大烂摊子给严监生。严监生并没有置之不理，而是请两位有差事的舅爷商议，并自己掏钱了结了这笔官司，后又设宴向两位舅爷致谢。在这件事情上不难看出，他想事情周到，还懂得人与人之间基本的人情往来。再看，王氏病重时，严监生交于两位舅爷两份银子，每人一百两，还将王氏的一些首饰留给两位舅奶做遗念。王氏有意扶正赵氏，严监生又拿出一笔钱麻烦两位舅爷办这件事。待王氏死时，两位舅奶乘场面混乱，将值钱的珠宝首饰一掳精空，此时关于严监生的描写只有丧妻之痛，根本无暇顾及舅奶的行为。并且，在严监生临死前，他准备了“簇新的两套缎子衣服、齐臻臻的二百两银子”给严贡生。当然，他做这一切并不都是单纯的大方，他也是有目的的。例如在病重时为严贡生准备的衣物钱财是为赵氏和儿子找后路，希望他走后严贡生能照顾赵氏和儿子。但也可以看出，他绝非一毛不拔的吝啬鬼。

1.3泼留希金和严监生形象之比较

完成对二人形象分析后我们可以明显地感觉到，二人都有吝啬的表现，且都体现出一种浓厚的封建腐朽之味。那么是什么让他们会如此吝啬呢？我们都知道二人社会地位很低，也正是这样的身份让他们缺乏安全感，所以他们只能靠钱来寻求安全感，从而给自己心理上的安慰。但相比之下，严监生的吝啬和泼留希金的吝啬可谓是小巫见大巫了。现主要从以下三个方面加以比较：

1.真实性。果戈里在刻画泼留希金这个人物的时候采用了极大的夸张和讽刺，为读者呈现出许多难以想象也难以理解的可笑片段，其吝啬程度已至极。所以泼留希金这个人物形象真实性是较弱的，我们很难在现实生活中找到这样的人，就连果戈里自己都说这是在俄国社会很少见的，俄国人比起小手小脚更喜欢大手大脚，况且他还是一个地主。严监生就不同了，放在当下，这样的人我们也是能找得到的，毕竟他不是真的一毛不拔。虽吝啬，但在处理事情上还是懂得变通，也愿意花钱来解决问题。而对泼留希金来说，这样简直是要他的命。

2.人性。在寻求安全感的同时泼留希金的人性已经被扭曲，他痛骂下人，指责他们都是小偷，实则自己才是小偷，为了搜刮财富任何下作行为都使得出。作为父亲，他对自己的孩子没有一丝的爱，也没有祝福，只有诅咒，所以泼留希金不爱别人也得不到别人的爱。在这一点上，严监生就迥然不同了，他懂得人际交往之道，麻烦两位舅爷办事他也会支付一定的酬劳。他也爱自己的家人，王氏的私房钱他从来不过问，也因此他能得到王氏的帮助，一起操持整个家。他因为王氏离世而悲伤痛苦，但身体却渐渐垮了。他也爱自己的儿子，扶正赵氏，委托舅爷，为严贡生准备钱财都是为了自己的儿子，为儿子能在自己死后有人照顾，为儿子能考取功名，而不是像自己这样地位低下，“终日受大房里的气”。

3.追求。泼留希金整日把眼光聚焦在那些破旧烂上，目光短浅，而错失了来跟他谈生意的商人，也因此他的主要财富日渐消失，因此他是一个没有追求的人。严监生则不同，在时代大背景下，许多人都渴望通过仕途改变命运，严监生也不例外，可是现实却不如意。他也只好靠家里的田庄赚钱，料理家里大大小小的生意，也因此具备一定的经济条件。但他还是一心追求仕途，自己实现不了，便将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这样一比较，严监生的眼光就比仅仅局限于眼前的废旧物品的泼留希金要长远多了。

二、严监生被称为吝啬鬼的原因

虽然有许多人为严监生抱不平，甚至有的认为是由于外国文学史上有吝啬鬼，所以中国也要凑凑热闹，把严监生搬出来充当这样一个形象，我觉得这样的想法实在是荒谬。严监生的确不同于我们平常所谓的四大吝啬鬼，但是说他吝啬也不是凭空之谈。除了以上从文本自身分析出来的，我认为还有一些外部原因。

2.1召唤结构

首先，“文本具有一种召唤读者阅读的结构机制，文本为读者预留了无数的意义空白点，期待或召唤读者用自己的经验、体会、情感和理解去将它填满”，这是所谓的召唤结构，也称期待结构。严监生的《儒林外史》正是如此，为读者留下了无数的空白点，需要我们自己去填满，去将它具体化。在这同时，读者的个体差异性必然导致各种不同的解读，所以我们应该怀着包容的态度去看每一种解读，“一千个读者有一千个林黛玉”也正是此表现。

2.2作家风格

其次，再来看作者。我们很容易发现果戈里的语言具有极大的讽刺性，夸张性也是很强的，作者对泼留希金这个人物的态度也已经很明显地表现出来了，这很直接。但是严监生的风格就不一样了，他的叙述很平淡，作家的情感表现得没有那么直接，且在塑造严监生这个人物的时候既有正面刻画也有负面的描写。笔者认为，这也是中西方文化差异的一个表现，中国人往往喜欢委婉地表达，不那么直接，而外国人则不然。

2.3中西文化之差异

最后，我们再深入来看看这背后的文化因素。中国人强调群体观念，认为一个人的价值只有在群体中才能实现，脱离群体就好比无源之水，无本之木。所以，这种观念是反对个人的。儒家思想在中国古代被尊为正统思想，它强调“舍己”，强调“克己复礼”，认为没有独立的人。同时也否定人的欲望，认为欲望存在某种危险性，它需要向外界索取，所以是自私的。这样看来，把严监生定义为吝啬鬼的人一定觉得他所有表面的善举实则都是为了自己，都是自私的表现，例如花钱解决严贡生的问题是为了避免给自己造成麻烦，扶正赵氏也是为了守住自己的家业钱财。并且，宗法制对中国人是根深蒂固的，“儒家有一个核心观点，即‘尊尊、‘亲亲，也就是尊重地位高的尊者，亲爱自己的父母和有血缘关系的亲人”，这对维护宗法性社会秩序极其重要。严监生家财万贯，却只给儿子买四钱肉来哄他，和自己的长兄严贡生也是带着目的性地相处，因为要麻烦二位舅爷所以才肯出自己的钱财。所以，他违背了中國人的群体观念，违背了宗法制。

但是，为什么一般公认世界文学领域的四大吝啬鬼是夏洛克、阿巴贡、葛朗台和泼留希金四人，而没有严监生呢？或者，为什么不把严监生也归进去，称五大吝啬鬼呢？因为相比较下，严监生的吝啬并不明显，也并没有那么深的程度。关于“人”这一观念，西方大不同于中国。西方文化把人看成是个体，它肯定个人存在的价值，尊崇人的个体性和独立性。他们认为，“独立性就是我自己的独立存在领域，他人不得干涉，包括有自己的思想、自己的习惯、自己的利益等，在不损害他人同等权益的条件下不容别人干涉”。这样看来，严监生的一切行为都是合理的，他没有侵犯任何人的权利，他的欲望不应该被否定。并且，他最宝贵的人性没有被扭曲，没有丧失。所以，四大吝啬鬼中没有严监生，他只能是中国文学史上的吝啬鬼代表。

在今天，中西文化交流不断加深，许多人受西方文明的影响程度也越来越大，这样的现象带来的积极方面就是大家的思想越来越开明，个人的价值和欲望得到肯定和理解。也正因此，站在今天的角度去看过去的严监生，他是可以被理解的。

三、结语

通过比较我们发现，两个处在不同时代、不同国家的人却表现出类同性，但细细分析又各有特点。严监生被定义为吝啬鬼的背后有着复杂的原因，由此我们可以看到中西文明的差异。因此，我们不能简单地评判严监生这个人物形象，他具有矛盾性和两面性，更重要的是，每一种说法都有其合理性，我们要学会站在不同的角度去理解。同时，还应怀着包容的态度去看待这一现象，更应该怀着包容的态度去对待中西方文明的差异，学会多角度分析。

参考文献：

[1][俄]果戈里.《死农奴》，陈殿兴译[J].湖南人民出版社，1987，9（1）：1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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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吴敬梓.《儒林外史》[J].中华书局，2009，1（1）：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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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童庆炳，赵勇.《文学理论新编》[J].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0，2（3）：281.

[7]魏光奇.《中西文化观念比较》[J].经济科学出版社，2012，11（1）：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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