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
2019-09-16
“炮局”预审故事检察官·预审专家的深度对话
吕燕群 口述 蓝向东 执笔
预审故事之八武生闹监
“一般来讲,凡是进了炮局的人,都千方百计装可怜、装弱者以躲避法律制裁。但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我还真遇上一个杀人嫌疑犯,他进来之后不仅跟没事儿人似的,还敢在我们那儿闹监!这小子是辽宁瓦房店人,个儿不高,但长得五大三粗一脸凶相,由于会翻跟头耍把式,曾在当地京剧团扮过一段武生。”老卢说。
上世纪80年代初,有一个来北京做生意的外地妇女想在京城买一处四合院,便四处托人,不承想托到从天津茶淀劳改农场释放回来一个被判过大刑的北京人头上。正好这瓦房店的“武生”也是被判大刑(大刑一般指被判十年以上徒刑)的,而且服刑期间二人在农场关系甚好,于是这个北京人当即联系“武生”,让他来北京一起干这“一票”。
他俩约这个妇女假模假样看了几处四合院,从20万元价格似乎很不情愿地让到18万元成交。也可能是命吧,这个妇女最终看上的房子正是这个北京人自己居住的房子。他们约她次日晚上到这儿,交钱办买房手续。当这名妇女带着钱来时,被藏在门后的“武生”用绳子勒死,“武生”用斧,“北京人”用刀将其肢解,用塑料布裹好后用自行车驮着,连夜分两处抛尸,作案工具也随之抛弃。钱,每人一半,死者的金戒指、项链归“武生”,“武生”带赃物连夜坐火车回了瓦房店。
发现尸体的是一个钓鱼的人,一钩下去死沉,怎么也拉不上来,认为钓了条大鱼,于是下河去捞,等捞上来打开一看给吓傻了。破这起案子有难度,但最终还是被我们的刑侦给破了。
“北京人”先到的案,根据他的口供,死者其他的躯体、作案工具以及衣物、9万元钱被找到和起获。“武生”也在瓦房店被抓获,在他家搜出8万元钱,还在他供奉的观音菩萨像背后找到死者的金戒指和金项链。
在“人赃俱获”又有同案犯指证的情况下,结果第一堂讯问,“武生”就开始和老卢他们闹腾了。这小子不仅一口咬定杀人越货的事绝不是自己干的,再深问几句,好嘛,这小子“噔”的一声站起来,瞪大眼珠子,上前一脚就把审讯台给踢了一个大窟窿,气焰十分嚣张。此后,每问一次,这小子至少要在预审室里咆哮一个小时。到后来发展到扬言先杀揭发他的人,再杀这些预审员。
老卢常说“坏毛病都是给惯出来的”,分析这小子以前被公安处理时就这么折腾而没被“收拾”过,这次到炮局故伎重演了。“行,得让他知道知道炮局的厉害!”经领导批准,在监号里给他戴上了手铐脚镣。
脚镣一般人都是在电影或在法庭里见过,真正用手去掂量它的重量的不多。炮局那儿的脚镣一米来长,约30斤重,因为沉,所以一般人戴着它走路,脚镣是耷拉在地上的,走起来拖在地上“刺啦刺啦”响,尤其是在夜深人静提人时,这声音听起来是挺瘆人的。
可“武生”这小子戴上它,不仅跟个没事儿人似的不在乎,而且还要在其他犯人面前显摆一下自己的能力。
只见他双腿往外一扯,那脚镣愣是被他绷得个溜直,压根儿就不着地。带他去预审室时,这小子铆足了劲儿气走丹田地用京剧腔高喊一声:“带李玉和!”然后他绷直着脚镣,从监号二楼的台阶上两个两个地蹦下来。到了平地,这小子接着绷着脚镣故意迈着舞台京剧里的方步,一丁点儿声音也没有就走到预审室里了。
更令人可气的是,等这小子送回监所上二楼监号的时候,他又开始气走丹田地高喊一声:“俺李玉和回来也!”然后是一蹦两个台阶就上去了。
这小子后来是在“号”里折腾。觉得饭菜不好吃,他抬起脚就把饭盆儿给踢飞了;俩窝窝头不够吃就抢别人的,不给的话举起戴着手铐的拳头就是几下。由于这小子力气忒大,在“号”里没人敢惹他。
得,这小子还得需要接着“治”。经请示局长,给这小子戴了“背铐”。“背铐”就是双手在背后面铐着,拉屎、撒尿、吃饭、睡觉都不方便了。
开始,他让“号”里的人伺候他,“号”里的人都恨他,没人管他。他又来劲儿了:“不是不管吗?行,我自己有招。”吃饭的时候,这小子跪在地上先把菜盆用嘴给拱到墙角上,菜盆不动了他先把菜吃完,然后拿嘴把窝头拱到墙角再吃,动作和猪吃食儿那叫一个像,一屋子的犯人跟看耍猴似的乐开了怀。
这小子哪是“省油的灯儿”。
他趁大家睡午觉的时候,专找笑得欢的人身上坐,他那块头一屁股坐下去,这犯人非断气不可,于是大家群起而攻之把这小子暴揍一顿。
从此,这“号”里随时都有可能出现人命的事儿。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只好再升一级,给他穿“和平衣”。
这“和平衣”是俗称,大名“约束衣”,是专门为在押期间不服管教、暴力“闹监”的人预备的。它是用消防水管的帆布面儿制作而成,桶状。把人套进去后只露一个脖子脑袋。上面两旁有五排皮带似的带子,一边带子上有皮带眼,一边带子上有系扣。穿戴好后五条带子一勒,人的手、脚、腰、肩都动弹不得,此时只能仰卧,别无选择。由于约束过程中,被约束者的血液流速逐渐减缓,肌肉开始产生针扎似的痛感,然后变凉变僵硬失去知觉。因此穿戴这玩意儿时间不能过长,要不然轻则落残重则丧命。
给这小子穿约束衣的时候,他哪知道这玩意儿的厉害,嘴里还是满不在乎地用他那瓦房店腔调叫嚣:“来呀!你们来呀!”
穿上约束衣以后,把他平放在“高间儿”里(高间儿就是高级房间,四壁和地板是海绵的,屋里有监听和监视设备,防止自杀),老卢他们就到隔壁的监控室对他进行监视。
这小子一开始依然不服,嘴里骂骂咧咧的,过了有十分钟,老卢就开始听到他轻声地“哎呀妈呀”的叫唤。
老卢进去看他的时候,这小子一听门响又装作啥事没有,不吱声了。
“还闹不?”老卢问。
“这有啥呀,你们来呀!”他接着叫板。
“行,你小子有本事硬到底!”老卢他们关门又走了。
他听了听外面没了动静,又开始“哎呀妈呀”轻声地叫唤着。
其实老卢心里非常紧张,穿戴这约束衣一般不能超过三十分钟就得解开,否则就要出事儿,平常人穿到二十分钟时就不行了。可没想到这小子愣是挺过了三十分钟。
“怎么办?给他解吗?如果这时给他解开,这小子今后更得狂妄,不解吧,万一致残可就是大事故了。”老卢和同事们商量了一下,把狱医叫过来随时待命。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这小子始终呻吟着。四十分钟过去了,“不行,必须给他松绑,即使我们这次较量失败了,也不能让他致残或出现生命问题。”老卢他们刚走到门口,就突然听见里面高喊:“哎呀妈呀,我受不了了,我受不了了!”
老卢紧揪着的那颗心一下放了下来。“还闹不?!”老卢严厉地大声问他。
“不闹了,不闹了!”他赶紧说。
于是老卢他们迅速给他松开了约束衣。从此之后,脚镣还是原来的脚镣,他会拖着走了;台阶还是原来的台阶,他也不会蹦了;气走丹田“带李玉和”的京剧腔,监所里再也听不到了。当老卢再次提审他时,他依然不承认杀人,但如同换了一个人似的,别说冲预审员嚷嚷,就连大声说话都不敢了。
他,与“北京人”并案最终送往七处。
“械具”是对犯罪嫌疑人一种临时约束的工具,但要使用合理、适当,否则对他对己都会带来严重的后果。这是老卢的总结。
“这个武生后来怎么了?是判了死罪还是留了一条活命?”
老卢接着说:“这个人曾被判过十年大刑出来的,对付公安非常有一套,知道自己这次杀人是死罪,不交代有百分之一活命机会,交代了就百分之百没有活的机会。我听说七处也没拿下他的口供。最终同案的‘北京人’给毙了,他判无期。”
(未完待续 本文略有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