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幕“黑马”《无名之辈》之审美探微与文化溯源
2019-09-12苏米尔
苏米尔
电影《无名之辈》讲述了在贵州的一座小城中,一对憨实的劫匪、一个瘫痪的“毒舌女”、一个命运多舛的中年保安、一个携情妇躲债外逃的商人,以及一系列社会小人物,因为一把丢失的枪和一桩手机店的乌龙劫案,被命运裹挟而演绎的一场场啼笑皆非、极具黑色幽默色彩的故事。本片从上映首日的票房低迷到几周后的成功逆袭,使这部以小人物群像为表现主体的电影成为近年来难得的银幕“黑马”。本文从《无名之辈》的意象与格调展开“黑色幽默”的美学探微,并基于历史、时代、地域追溯影片审美的文化之源。
一、美在意象:物件指涉与意义王国
《无名之辈》的意象使用增添了道具的指涉意义与画面的情感调性。饶晓志作为具有戏剧功底的电影导演,在物件的意象化上具有独到的艺术敏锐力。
枪:向往与伤痛。枪在《无名之辈》中是一个核心意象,故事围绕一把失踪的枪展开,悬念设置也缘于此。枪是一种权威的象征,即人物不遗余力甚至舍生忘死追求的身份外化。影片中的枪是一种身份与尊严的代名词,是人物追求的一种隐喻。同时,枪也是一种伤痛的表征,即人物越是靠近它,越是为其所伤。所以,枪的存在似乎在告诫底层小人物,对权威的渴望和对尊严的向往需要付出伤痛的代价,这是实现阶层跨越难以避免的磨难。
门:隔离与弥合。门在《无名之辈》中是一个充盈着感情力度的意象,是一种暗示命运转折的象征。马先勇没能推开妹妹马嘉旗的家门,带有一种情感隔阂的意味。然而,马嘉旗决定和哥哥诀别的一刻,她强忍泪目、故作洒脱地“贬斥”马先勇,就是担心和哥哥见面后无法控制胸中情感的闸门。此处,门的存在直接避开了直面的尴尬,客观上带给三个人物独立的心灵空间。这一切都以门内“眼镜”的视角,见证马嘉旗与哥哥的亲情弥合。作为倾听者的“眼镜”,此刻也与马嘉旗敞开了彼此的心扉。
画:泡影或蓝图。画在《无名之辈》中是美善的写照,同时隐喻着新生。当一切尘埃落定,马嘉旗醒来看到“眼镜”留下的画。画上留言“我想陪你走过剩下的桥”是一种真情的流露,也是美善本质的彰显。然而,此时“眼镜”因为误伤马先勇正面临牢狱之灾。那么这幅画究竟只是一种“乌托邦”式的泡影,还是二人未来的生活蓝图?画中的理想能否实现已不重要,画本身就是底层弱者相互取暖的写照。
路:逃离与回归。路在《无名之辈》中代表着命运轨迹之转变,“人在旅途”即是对“人生道路”“心灵之旅”的指涉。影片中最为鲜明的“路”之隐喻不外乎高明的逃离与归来。作品的不同人生之路是一种“互文”,高明的“归途”实则也对影片其他人物命运之路发生转折的指涉。“路”对马先勇而言,也具有重大的命运关联,酒后驾车的道路灾难使“路”成为马先勇不可磨灭的创伤记忆。自此马先勇一直在父性与尊严的“归途”上苦苦追寻。
桥:尽头或开端。桥在《无名之辈》中具有多层象征意义。桥梁用来连接空间断裂处,也是人生告别一段旅程而开启新的旅程之隐喻。首先,桥意味着一种“尽头”。影片中眼镜认为,“桥是路走到了尽头”,这里透露出的是小人物在生活无望之余的悲凉与绝望。其次,桥隐喻着未知与失衡。桥可以视为另一种“路”,是人生转折的“关节”处。“大头”与真真两人在桥上的奔跑如同漫天烟花一般浪漫而短暂,处于一种非恒定的状态。最后,桥暗示着一种“開端”。“大头”与真真桥上重逢,也隐喻着过往纠葛的结束与全新旅程的开启。
面具:流露与遮蔽。面具在《无名之辈》中具有两点隐喻功能,一方面,“面具”是喜感的流露,是该片喜剧外壳的具象化。开场两个憨匪抢劫手机店时,面具是一种小丑化、笑料化的表征,特别是“眼镜”对面具的阐释,是一种充满喜感的笑料,也暗指两个憨匪并非真正的凶神恶煞。另一方面,“面具”是卑微的遮蔽,隐藏着难以言说情感。两个憨匪畏惧在马嘉旗面前摘下面具,隐含着弱者冒充强大的可笑与可悲。憨匪摘下面具后对马嘉旗的恫吓实际上是试图用语言武装自己,重新戴上“面具”,这都是对面具之下卑微本质的写照。
烟花:宿命或憧憬。烟花在《无名之辈》中承载着多重职能。首先,烟花的短暂具有指涉意义。小人物的喜悦如同烟花一样绚烂短暂。其次,烟花的爆破发挥着叙事功能。过度紧张的“眼镜”在烟花突如其来的爆破声中不慎叩响了扳机,完成了他逞能当“英雄”的美梦,同时也把自己的人生推向深渊。最后,烟花的绚烂也具有光明的指向作用。《无名之辈》片尾“彩蛋”交代了人物的结局,聊以慰藉观众情感的同时,也似乎在昭示着:生活虽难如愿,天无绝人之路。
二、审美格调:以乐显悲更显其悲
《无名之辈》具有喜剧外壳,悲情内核,是较为典型的中国式“黑色幽默”。黑色幽默是一种社会悲情的喜剧外化,是对现实情绪的一种美学提炼,悲喜风格的对立统一使黑色幽默具有一种举重若轻的戏剧张力。这种喜剧范式来源于美国20世纪60年代的文学流派。从根源上讲,黑色幽默作家往往塑造一些乖僻的“反英雄”人物,借其荒谬可笑的言行影射社会现实,表达作家观点。《无名之辈》中自诩为“侠”的两个憨匪实则是“反英雄”的人物塑造。其滑稽荒谬的言行实际是美国黑色幽默所涵盖的滑稽戏剧、电视喜剧、喜剧电影的一种沿袭。这些以黑色幽默为审美风格的作品风靡美国,长盛不衰,已经经受住了观众和岁月的考验。中国电影市场美国电影票房一路高歌猛进正代表了中国观众在审美上对美国电影很大程度的认同。因此,将黑色幽默风格植入中国电影创作,在审美对接上不存在风险。同时,由于此类国产电影为数不多,一旦出现,观众耳目一新,这也增加了《无名之辈》的取胜砝码。
(一)举重若轻,喜剧外壳
走入影院,欣赏喜剧,对于在繁重工作与家庭琐屑中奔波劳碌的无名之辈们而言,是一种放松心情的上乘之选,这是《无名之辈》在审美风格上的一项优势。《无名之辈》不仅塑造了类似美国黑色幽默的“眼镜”“大头”这类喜感人物,还赋予了悲剧人物以喜剧色彩。比如,马先勇的人设经历与《暴雪将至》中的余国伟如出一辙。二人的共同点是怀有“警察梦”,并具备过硬的刑侦能力。余国伟可以凭借一己之力接近真相,马先勇也凭单打独斗最终追回真枪。但是《暴雪将至》从色彩到环境都是一种阴郁风格,始终处于一种哀怨郁愤的悲剧氛围之中。《无名之辈》则在马先勇这条线索上亦庄亦谐,依然浸润在一种荒诞的喜剧格调之中。深入《无名之辈》,该片“黑色幽默”的喜剧外壳实际上由多种喜剧“原料”打造而成。所谓“黑色幽默电影”,是对“黑色幽默文学”内容层面以喜剧表达悲剧这一核心思想的继承。在形式层面,电影的喜剧手法除了荒诞滑稽,还有对西方自古希腊喜剧伊始的许多喜剧手法之融合与拼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