撑一叶舟到那相隔山川湖海的地方

粙新奇

我的初中在一个不知名的、位于犄角旮旯的校园里度过。我是那所学校的佼佼者，到了市里的重点高中，却由鸡头成了凤尾。中考时我超常发挥，可这点好运并没有伴随至我的高中生涯。我高三那年，已经堕落到上课时在一众刷刷动笔做笔记的同学里，毫无羞愧感地低头忙着转自己的笔。

不是我太厉害，厉害到不用听老师上课，而是我已经愚钝到不管有多绞尽脑汁，依旧对老师嘴里讲述的知识接受不良。太快了，他们上课的节奏本来在高一时我还是勉强能搭个末班车的，但因为我一步一步地放纵自我，如今只能看着其他同学高兴地乘上那辆名为大学的大巴车。在路的末尾，我神情落寞地望着朝远方驶去的，只剩下一丁点影子的他们。

“下课！”上午最后一节课上完，讲台上的老师收拾东西准备赶往饭堂，却被一堆拥上来的学生堵住问问题。他们捧着刚做好的课堂笔记，拿着一支铅笔，神情专注。而我，只是在四周空荡的座位上，如一个旁观者。老师答完了所有人的疑问，准备走出教室，却在踏出门的那一霎那间转头，略带不确定地叫了我一声：“新奇，出来一下。”

我惊异，我以为现在所有的老师都应当对我放弃了希望，认为我不过是个总分加起来还没有别人一半多的，并且毫无上进心的后进生。在进度紧张的高三，他们应当不会再多分心理我才是。我走出了教室，随着那位老师的步子，被引到了教室门外正对着的湖畔。

“我教了你快三年了吧？”她问。我点头说是。她的双眼眯起，像是在回忆往日的某个场景：“高一开学，你问过我考中山大学要排年级多少名呀，是不是？”我愣怔。我从记忆深处搜寻到，刚入高中的那一段时间，我还对未来充满希望，我就给自己说，我要去“中大”。可时间确实是一把残酷的利剑，磨去了我所有的棱角与豪情壮志。我习惯了如今的行尸走肉，就连这个理想，若不是她提起，我都不会有丝毫印象。

说这句话的主人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听它的人啊，却一直把它放在了脑海中。她看了我好半晌，见我一直没说话，拍了拍我的肩，就转身走了。我的心里久久不能平静。

我像一个步履蹒跚的婴儿，带着对方向的无知感，跌跌撞撞地走进另一番新世界。我没有再被课上我听课效率低下的结果所恐吓住，我知道我并没有资格怨恨我听不懂。因为我知道，所有的结果都是自己昔日的懒散造就的。

我向同桌借了他的课堂笔记，可这课堂笔记不是还散发着未渗透进的新油墨的笔记，而是最开始的，已经被他们琢磨得滚瓜烂熟的高一与高二时期的笔记。夜里我把洗手间当教室，每当我坚持不下去的时候，我就质问自己：你凭什么坚持不下去？现在不过是夜里的11点钟，你难道忘了你曾经荒诞的，那些通宵看闲杂小说的日子吗？为什么你可以通宵玩闹，却不可以坚持花一点时间学习？

英语是我最开始试图要征服的汪洋。学科里，我英语的成绩是最惨不忍睹的，但它又是我最有信心提高的科目。英语，曾是我最拿手的一门课程，我曾凭借它一路过关斩将参加省里的英语竞赛，却在高三这年里，因为不背单词，而吃尽了它的苦头。但我学英语又不是单纯地拿英语单词书背，我买了一本简单的英语阅读题，做一篇就找字典查一篇，把所有不懂的英语单词筛查出并抄在一旁。每天重复看做过的阅读，边看边回忆单词的发音及基础的用法。

天道酬勤，我这样既能背单词又能锻炼英语语感的方法，在短时间内让我的英语成绩提高了一大截儿。一个月前我踌躇不定，而今看到效果的我终于让心里悬着的石头重重落地。我着手布置接下来的任务，带着对未来憧憬的心情，不承想又在这个时候摔了个大跟头——不是所有科目都像英语一样是通过阅读与记忆就能提高成绩的，有的是凭思维与思考的过程。因此，尽管别的科目在自己的努力下渐渐有了起色，数学仍旧是一潭死水，不起波澜。更可怕的是，我对它的主动性一天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速消减。越是了解它，我对它就越是憎恨与厌弃。这些都看得懂的符号，我只能顺着解题步骤肤浅地了解它，对于解题的核心，我是根本不懂得理解的。我不知道那些数学天才们，是怎么由这个条件一下子联想到了另一个条件，更不知道这步为什么要这么写，那一步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越发心急，便越感到无力。我只好听从学得好的人的建议，从小题入手，通过小题逐步锻炼出数学做题的条件反射。我开始重视这些平常在我眼里毫无存在感的小题，并执着于寻找它们的前因后果，企图触类旁通，积累这类题型的解题技巧，好在做由一道小题的衍生大题时，不再束手无策了。这样小火慢炖的方法，终究让我的数学成绩，有了极大的提高。

我雖然行速缓慢，但内心是极为坚定的。余秋雨说，成熟是一种无须声张的厚实，是一种能够看得很远却并不陡峭的高度，我想我正走在这种成熟的道上。

黑板左上角写的倒计时，由三位数变成了两位数，再最后成了孤身的一位数。我的笔不再被我以花哨的姿态急速地旋转，它以极为厚重的姿态，被我牢牢抓到手里在纸上滑动。用去的笔水集满了整整一抽屉，穿着白校服的我们半弯着腰，做着永远印不完的卷子。此时的我，已撑着一叶扁舟，缓缓地滑向那个我曾以为到达不了的地方。

我在一个知了不断鸣叫的夏日走入了考场，那天的天气很暖，金色的光线柔柔地泻在身上，我动笔，偶尔瞥向窗外。很久后，我离开了考场，回到家时，没有原因地哭出声，这声音憋在我内心深处很久很久。在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里，如打开了闸门的水库，一发不可收拾。那段浑噩的时间里，我与高考原本井水不犯河水，而今，它早已全面侵占我，与我融为一体。我收到了最终的结果，不算好，也不算差，但终归满意。

我收拾好行李，整装待发。我确信，过去的高三，将是我这一生中活得最畅快淋漓，最拼了命也最鲜活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