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界的模糊
2019-09-10霍一鸣
霍一鸣
摘要:五四之后,中国现代短篇小说经历了结构性变革。从艺术表现上看,则又可以说是对绘画艺术“包孕性顷刻”表达方式的无意借鉴,由此体现出不同艺术间表现手法的相互融合所带来的创新性突破。同样,文学内部不同体裁间的相互渗透也拓宽了文学的表现空间,这一切都需要我们重新审视文学内部、艺术之间的边界问题。
关键词:短篇小说;包孕性顷刻;文学体裁;艺术边界
中图分类号:I207.4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2177(2019)24-0012-02
文学作为艺术的一种,其创新突出地体现在艺术表现手法上,而其艺术表现上的创新同时也启发着更深层次的对于艺术边界问题的思考。五四之后短篇小说这一体裁的结构性变革以及不同文学体裁间的相互渗透现象似乎在无意中提供了对这一问题进行探索的可能。
1 中国现代短篇小说的结构性变革
五四新文学运动标志着中国文学由古典形态向现代形态的激烈转变,除了最突出的白话语体变革之外,关于文学本体的结构性变革也是不容忽视的一点。就小说这一文学样式所面临的变化而言,除了从在古典文学格局中的边缘性地位渐渐走向新文学格局中的中心地位这样一种根本性转变之外,现代短篇小说文体的结构性变革也是其中最为鲜明的转变。这突出体现了小说文体意识的现代化,一般认为是西方文学观念的影响所致。中国古典文学叙事传统注重情节完整,首尾接续的单线叙述模式,而到了五四新文學时期,短篇小说就彻底褪去了中国传统长篇小说的影子。当然,这是一个渐变的过程,早在西学东渐的晚清,虽然压缩式长篇的纵向结构依旧在小说中占据主导地位,但短篇小说在结构上已经开始出现新变,尽管这种文体意识还没有形成。一些通俗名家的短篇小说里已经开始出现对新结构的尝试,如徐卓呆的《入场券》、吴趼人的《查功课》等,他们的短篇小说已经开始具备一种不再重视故事的始终而集中笔墨描画生活中的某个特定片段场面的倾向。及至五四之后,短篇上新出现的这种结构形态才正式有了系统的理论和创作。在理论的倡导上,不得不提到胡适,他在《论短篇小说》中说到:“短篇小说是用最经济的文学手段,描写事实中最精彩的一段,或一方面,而能使人充分满意的文章。”①他以西方文学为参照范本,在短篇小说方面推崇都德的《最后一课》和莫泊桑的《斐斐小姐》,认为短篇小说体裁的典型条件应当是“最经济的手腕”和“最精彩的片段”。自然而然,剪裁与布局就被他放在了很重要的位置,这与他以“经济”、“效果”作为文学的评价标准不无关系。这种小说结构必然导致对布局的讲究。篇幅的缩短,表现内容的增大,势必使得短篇小说表现密度得到增强。小说的人物、情节和环境之间的张力、联系更加紧密,克服了以往松散拖沓的弊病,整体更为有机。同样,沈雁冰也主张过:“短篇小说的宗旨在截取一段人生来描写,而人生的全体因之以见。”①如此看来,他们主张的短篇小说形态实际是采用共时性角度切入人生来取代传统的历时性角度,试图通过呈现富有意味的空间场景来表现生活整体,体现了属于空间的,富于暗示的特点。
这种短篇形态具有十分鲜明的现代意识,在当时摹仿借鉴西方成风的思想潮流中,很快就产生了与理论相呼应的作品。京派作家林徽因的短篇小说创作便是成功的范例,她同样认同“横截面”的短篇小说观,但在短篇小说的功能上则认为可以有更大的开拓,需要表现“生活大胆的断面”。她的《九十九度中》就成功体现了这一点。小说广泛摄取社会不同阶层的生活景象,其中不乏镜头组接的蒙太奇手法,并不注重人物的典型塑造,关注的是整个社会图景的呈现——在华氏九十九度盛夏里北平城内的众生相。这部短篇扩大了短篇小说的容量和表现功能,使得小说具有极大的“包孕性”。正如李健吾极富眼光的称赞,“没有组织,却有组织;没有条理,却有条理;没有故事;却有故事,而且那样多的故事;没有技巧,却处处透露匠心。”②
2 “包孕性片段”的展现
“包孕性顷刻”一语是莱辛在《拉奥孔》里提出的绘画表现手法。如果从上述短篇小说产生的新变化上看,不妨将其称之为对“包孕性片段”进行描写的现代短篇小说。读者在较短的篇幅里通过一个片断便可想象寓于现在的过去和即将发生的未来,从而窥见整个人生。这样的片断截取了整个纵向过程中意蕴最为丰富的一个单位,其内部各要素的布局又是复杂交织呈网状的。作者有时为了达到从此刻表现出过去以及未来种种,又难免会用到各种插叙、倒叙、开放式结尾的手法,激发读者想象,颇具匠心。胡适也解释过采用这种经济的文学手段所产生的“不可增减,不可涂饰,恰到好处”的效果,这都与绘画中“包孕性顷刻”手法所产生的效果高度吻合。在《拉奥孔》里,莱辛强调了诗与画这两种艺术的界限,他表示诗是时间艺术,画是空间艺术。绘画在描绘静态事物方面优于诗,而诗则在叙述动作方面更有优势。诗和画各自有着不同的模仿对象和表现手法,界限不可模糊。而具体到艺术实践上,我们会发现绘画呈现出的“包孕性顷刻”并不仅限于其自身,在一些文学作品中也可以见出这种手法的影子。在中国新文学短篇小说结构形态的革新上,我们似乎看到了文学与绘画在艺术表现上的无心契合。同样可以使人联想到的是文学与音乐间艺术表现的相通,巴赫金的复调理论恰是对陀思妥耶夫斯基小说艺术价值的出色阐释。这也启发了文学在表现手法上的创新探索,即模糊艺术门类的边界,借鉴文学之外的艺术表现手法,从而取得不一样的效果。怎样更加具体地认识诗画艺术表现的互融性启发着我们对诗画界限,甚至是艺术界限更为深入的思考。
不得不面对的就是如何具体地把握各种艺术的边界这一问题。明确各类艺术间的差异至关重要,只有在明确差异的基础上,才有资格谈论艺术间的相通以及如何融合的问题。在艺术由最初的混沌状态逐渐发展的过程中,当其走过了那个需要以明晰差异,划分边界来推动自足发展的阶段,自然又有向跨越边界回归的可能,这并非是种倒退,而是一种螺旋式的上升。莱辛强调艺术门类的界限,而后来的克罗齐和浪漫主义运动的史雷格尔却强调各门艺术的相互影响和转化。历代艺术家都是在遵守界限与打破界限的张力间发展,不可能与历史的具体情境切断。自尼采的一声宣告之后,古典艺术的终结更加使得莱辛的理论在面对众多现代、后现代艺术实践时捉襟见肘,甚至失去曾经处于启蒙理性时期的解释效力,此时就不得不面对新的历史情境来进行突破或创新。在后现代语境下,不仅艺术之间的界限被打破,艺术与生活的界限也呈消泯之势。
3 文学体裁间的渗透
微观地看,文学内部不同体裁间写作方式的相互渗透也可产生出乎意料的艺术效果。不同文体间的相互渗透有时在创作形式上还会产生“陌生化”效果,散文诗、诗剧、诗化散文体小说等诸多文学体裁变体充分说明了这一点。新文学史中,诗化散文体小说应该是小说体裁里旁逸斜出的一支,表现出了较高的艺术价值。与小说本来的叙事传统不同,这类小说冲淡了故事情节,结构趋向散文化,是无数自然环境和生活片段的描写。不再专注于描写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没有明显的故事之开端、发展、高潮和尾声的固定情节模式,具有“去戏剧性”的特点,《竹林的故事》、《呼兰河传》、《百合花》等作品都属这类。这些具有浓厚抒情气质的作品以自己独特的方式传递着文学的真实,并取得了不错的效果。这种表现手法上的变化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创作主体的某种思维品质,他们抵触故事化的戏剧性真实,尊重生活的本真样态,这种写作方式即他们认识生活的方式。诗化散文体小说为小说的发展开拓了新的空间,这无疑是文学艺术表现上的一种创新。当代文学跨界写作更为普遍,形形色色的小说已经很难统一在特定体裁之下。当然关于“跨文体写作”自有其客观的社会文化因素可寻。
4 结语
艺术边界的规定本身也是历史性的建构,而体裁间的相互渗透和不同艺术间表现手法的交互使用一样,需要考虑的是如何对待不同艺术形式的规定性问题。我们能够做的只是在具体的历史中结合不同的审美文化因素对艺术进行不断探索。无论是不同艺术间表现手法的相互融合还是文学不同体裁间的越界渗透,对界限某种程度的开放之于艺术的创新是至关重要的。
注释
①马利安·高利克.中国现代文学批评发生史(1917-1930)[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97:11.
②张大明.李健吾创作评论选集[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96.
参考文献
[1]莱辛.拉奥孔[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3.
[2]朱光潜.西方美学史[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
[3]马利安·高利克.中国现代文学批评发生史(1917-1930)[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97.
(编辑:王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