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泠的风骨
2019-09-10叶康乐
叶康乐
西湖胜景为天下最,僧庐之多亦为天下最,然未有结精舍集雅人专研艺事者,有之,自西泠印社始。
——徐映璞《西泠印社记》
光绪三十年(1904年),仁和叶叶舟、王福庵、钱塘丁鹤庐、山阴吴潜泉诸人,相聚于孤山数峰阁,探讨六书篆刻,因即阁西,买山立社。恰如西泠印社《缘启》中所述:“社以地名,人因印集。”因地近西泠,故名西泠印社。
西泠,乃是桥名。在杭州孤山西北尽头处,是由孤山入北山的必经之路。宋周密《武林旧事·湖山胜概》曰:“西陵桥,又名西林桥,又名西泠。”泠,意为寒凉貌、清凉貌。著名侠女秋瑾《黄海舟中感怀》诗之二:“天风吹面泠然过,十万烟云眼底收。”这位泠然不屈的女侠,后来也埋侠骨于西泠附近,此诗也可谓是一种前缘。
西泠,这个名字仿佛有一种魔力,带着一点清高、孤傲和脱尘而出的感觉。西泠印社,也因这个非凡的名字,开启了非凡的金石社团传奇。
西泠印社的传奇,来自于四位创始人的国际视野与高风亮节。
西泠印社在创社之初,就有国际化的视野与胸襟。比如,西泠印社早期曾吸纳了日本社员:河井仙郎、长尾甲。这两位篆刻家因仰慕吴昌硕先生,远涉重洋来杭州游学入社,从而被西泠印社招为异国社员。
据叶为铭、秦康祥所编之《西泠印社志稿》记载:“河井仙郎,字荃庐,日本西京人。精仓史之学,工篆隶,善鉴别金石碑版。数游中国江浙间。曾入本社,受知于吴俊卿。刻印专宗秦汉,浑厚高古,金石家皆乐与缔交焉。”而河井仙郎未来中国以前,即与吴有书信往来,“以请青诲”。来中国后,更执弟子礼甚恭。
河井仙郎撰写的《西泠印社记》,已被载入印社史册;长尾甲所书“印泉”二字,至今仍完好地保存在孤山社址的摩崖镌刻中。
除了有国际视野,西泠印社的四位创始人更有礼让贤者的高风亮节。从1904年到1912年,由于四位创始人的互相谦让,西泠印社社长的位置是一直空缺着的。直到1913年,四位创始人力邀吴昌硕出任西泠印社首任社长。
1913年,吴昌硕被公推为西泠印社首任社长,题辞曰:“印讵无原,读书坐风雨晦明,数布衣曾开浙派;社何敢长,识字仅鼎彝瓴甓,一耕夫来自田间”。反映了吴昌硕自谦的美德。吴昌硕给予印社的影响是深远的,其影响不仅是在书画篆刻上,还在于做人、做学问上,及至印社建设近百年的今天,仍有他的意义與作用。
1927年吴昌硕先生过世后,到1946年这段期间,西泠印社社长位置又是空缺的。1946年,由于王、丁、叶三位创始人对社长一职坚辞不就,经王褆提议,丁、叶二位和众社员赞同,邀请时任故宫博物院院长的马衡担任第二任西泠印社社长。
四位创始人对社长一职不动心,并在全国范围内,礼请德高望重、德艺双馨学界或书画届泰斗出任西泠印社社长一职,这一传统铸就了西泠印社百年不衰的文化底蕴,引领了艺术届百年不衰的文化道统。
西泠印社的历任社长,都是通过公推或公选或受邀担任这几种方式产生。不管是公推还是受邀,西泠印社社长的诞生方式,很像历史上大丛林住持的诞生方式,即“十方选贤制”。
十方选贤制,就是指在全国范围内(十方指东、西、南、北、东北、东南、西南、西北、上、下,即代指无限的空间范畴,狭义可理解为全国,广义可理解为天下)选拔贤才,从而避免了使名刹沦为徒子徒孙代代相承的“子孙庙”。“子孙庙”就相当于世俗社会里的家族内部子孙继承制度。十方选贤制,在中国最早源于哪个丛林,现不可考。而宋代大文豪苏东坡担任杭州知州时,曾经把杭州余杭径山禅寺的住持之位由师徒相传改为“十方选贤制”,却是有史可据的。维琳禅师就是他参与选拔任径山寺住持的。显然,十方选贤制是具有极大的制度优越性。这种制度保证了当选者都是德才兼备的人。比如西泠印社的历任社长,各个都是德才兼备的人物,从而进一步提升了西泠印社在全国的声望,终于使之成为“天下第一名社”!
在西泠印社一百多年的发展历程中,曾有数十年的社长位置空缺,比如创社之初、吴昌硕出任第一任社长之前,就有9年空缺;而吴昌硕去世之后,它又曾空缺长达20年;马衡、张宗祥任后也均有较长时间的社长位置空缺。如今,在第七任社长饶宗颐先生过世之后,西泠印社社长之位又再度步入空缺时期。这种宁缺毋滥的精神,是值得尊敬的。
作者系西泠印社出版社副编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