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文达艺 雅篆人生
2019-09-10麦宇旻
麦宇旻
蔡照波,广东潮州人,1979年考入中山大學中文系,师从古文字学家商承祚教授习篆刻,研修古文字,从此开启篆刻艺术生涯。此后,身兼电视媒体人与篆刻艺术家双重身份,先后任广东省电视艺术家协会副主席、广东南方电视台党委书记兼台长、广东广播电视台副台长,现为广东省书法家协会副主席、西泠印社社员、中山大学新华学院艺术设计与传媒学院院长、教授。
墨竹深处刀光石影
少年时代,潮州巷口,十余岁的蔡照波机缘巧合偷师学艺,自己也没有料到,从此便步入艺术的殿堂,篆刻的天地。
青壮年岁,新闻一线,蔡照波奔波在广东电视台台前幕后,穿梭在记者的长枪短炮之间,永不停歇地追赶着新闻时效性,而只有当夜阑人静,茶盏初上,他才又很自然地开启“恬淡模式”,退回到内心最柔软的那片天地——墨竹深处,刀光石影。
位居庙堂之高时,他以广东南方电视台党委书记、台长之身,亲历见证了二十多年电视风云流金岁月,掀起一波波原创浪潮席卷南国大地,并且深深影响了一代人的价值观。如今,处江湖之远,他重返学术圈,拾起初心,端详着大学课堂里一张张青涩的脸庞,犹如二十出头的自己,并不娴熟但全神贯注地用刀刻下最经典的秦汉印。
这位电视界的传奇人物、篆刻界的岭南代表,近日终使本刊记者一偿夙愿,近距离展露其真面目、真性情。
翰墨满廊,飘香四溢。一百多平方米的工作室,一张大台横亘其中,宣纸铺满,笔墨纸砚齐具,古籍和图书环绕四周,珍藏的书画如数家珍,那是饶宗颐的,这是黎雄才的,还有自己的墨竹……一侧,潮汕人必备的茶几茶座备齐伺候。读书品茗,以文会友,运笔挥毫,掩卷沉思,这间“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冬夏与春秋”的别致书斋,把刚刚从喧嚣俗世仓促而入的记者的厚厚心尘,瞬间洗净了。
烫罐,洗茶,冲泡,行茶……娴熟连贯的潮汕茶道动作,一如既往的恬淡从容,尽显宠辱不惊之格调。握起茶杯,蔡照波悠悠地说:“我现在在高校教学了,关注重点转向当代篆刻艺术的流变。中国篆刻界正在进入一个新的蓬勃发展阶段,高等院校纷纷开设了包括篆刻学科在内的书法专业,可以想象,未来这必定是渐受大众热捧的艺术门类。但是,回想起来,在改革开放初期,也就是上个世纪80年代,书画篆刻界也曾有过一段热热闹闹的日子,当时,有人追求复古,有人追求创新,有的将书法篆刻和行为艺术结合起来,创造了极具强烈表现欲望和张扬个性的面目,可是,现在呢?当年的时尚风潮一一被时间、被岁月湮没掉,时过境迁,无法恒久流传。到了今天,究竟哪种创新能够立得住脚,何种篆刻追求能够真正承载时代精神、体现时代风貌,中国篆刻艺术往何处去?真是要好好地思考。”
艺术灵魂难以复制
蔡照波先生所说的上世纪八十年代,确平是岭南书画界百花齐放的热烈时代,他本人也是其中的亲历者、参与者。
一切还要从少年时代说起。上世纪七十年代,潮州街头,一位少年在静静观察:刻印摊师傅是如何用巧妙的刀工迅速地雕刻出一枚精美的印章的。除了被刀石的魅力所吸引,这个少年还有自己的一重考虑:购买商品必需的粮票、布票、肉票、煤票都是要盖章的,社会需求很大,篆刻也应该是门不错的傍身技艺。于是,心灵手巧的蔡照波凭着印摊师傅的简单传授,兼以自己迅速的领会,很快掌握了这门工艺技术。而此时的他,对于这门技艺尚谈不上“艺术情怀”,主要还是出于实用考虑。
1979年,蔡照波考入中山大学。在就读中文系的同时,他依旧保留了篆刻的习惯。在这所岭南最顶级的高等学府中,他师从著名学者、古文字学家商承祚教授习篆刻,研修古文字。
到这个时期,蔡照波才逐渐意识到:作为工艺的篆刻和作为艺术的篆刻是不同的。商承祚教授告诉他,他在潮州家乡所掌握的篆刻技术,暂时还只是工艺性的。“什么是工艺?什么是艺术?商承祚老师告诉我说,工艺是可以重复自己的,别人也可以重复你,它可以通过流水线生产源源不断地产出工艺品,卖到各地。而艺术呢?不单别人很难重复你,连自己都很难重复自己,艺术是带有灵魂的。因此,工艺和艺术一字之差,其实天壤之别。”
这个说法,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古代书法的经典之作——《兰亭序》。王羲之趁着酒醉正酣之际,挥毫而就这幅千古佳作,其中总共出现了二十一个“之”字,竟然每一个都不一样。据说,王羲之酒醒之后,自己也吓了一跳,怎么写出这么美的书法,之后尝试再写,怎样都无法媲美原稿。所谓“自己无法复制自己”的具备灵魂的艺术,《兰亭序》是一个经典的注脚。
在商承祚教授的点拨之下,蔡照波娴熟的刻印技巧犹如插上了灵魂的翅膀,迅速地摆脱了工匠味,往真正的艺术方向腾飞。直到多年以后的今天,他回顾往事,仍然不无感慨地总结:“不管是绘画、书法还是篆刻,虽然分属不同的艺术门类,但是拥有共通的特性,一,都是对美的追求,二,都需要文化内核的支撑。你如果缺乏深厚文化积淀,在艺术的道路上就会走不远,最终变成书匠、画匠、刻印匠……”
蔡照波并未变成画匠和刻印匠,大学毕业之后,他进入广东电视台,从一线记者、高级编辑,做到党委书记、台长,丰富多彩的人生阅历、走南闯北的生活历练极大扩张了其艺术创作灵感,赋予篆刻作品充沛的张力、鲜明的时代感和难以复制的艺术灵魂。此后,蔡照波多次向友人吟起南宋陆游的两句诗:“挥毫当得江山助,不到潇湘岂有诗?”可视为蔡照波的内心独白。
高古精神时代烙印
蔡照波的篆刻浑朴、稚拙、高古,同时又不失灵动、烂漫、随性。有专业人士如此点评:蔡氏的篆刻给人的总体感觉是大刀阔斧、不同凡响、灵巧多变、不拘一格、融古今于一炉出新意千灵府,巨印痛快爽辣,小印稚拙自然,或古朴典雅,除了作者对战国、秦汉古玺深厚的陶溶功夫之外,更可窥见其对篆刻时代精神的敏锐感悟,其特色可用孙过庭《书谱序》中“古不乖时,今不同弊”来概括。如《无论魏晋》《仁者寿》《湖山灵气》《古镇玩玉》《君子以自强不息》《守望乡村》《青山遮不住》等,这些作品或泼辣、豪爽,或古朴酣畅,或刀法劲健,书法古趣盎然,分朱布白对比强烈,具有震人心魄的艺术感染力。其中《饮茶粤海未能忘》《古镇玩玉》《渡你过海》《山高水长》《上善若水》若出古法又具强烈的时代感,堪称杰作。
蔡照波个人尤其钟情于汉代将军印,个中缘由,除了早年商承祚老教授的谆谆教诲“印宗秦汉”,也因将军印的粗犷大气风格隐隐契合了他的内在精神气质。
“汉代是一个延续四百多年的朝代,泱泱帝国,八方来朝,大气磅礴,因此汉代的印章都是厚重拙朴、异常丰满的,大度、雄强、有力量,连同那个时代的汉碑、汉砖、汉陶等艺术形式,糅合在一块,体现了独特的时代精神面貌。”蔡照波不无陶醉,“反观清代,虽然晚清的印章也不错,但是晚清的印章线条是瘦瘦的、弱弱的,虽婀娜多姿,很唯美,让人想到秦准河畔的歌舞升平,但是缺乏力量,那是人们在感叹大清江山气数将尽之时,在一种“风神流动”的线条下,掩饰着一种柔弱的心态,那是王朝没落年代的产物,不是战国的浑朴率真,也不是汉代的凝重与力度,而是一种纤细与矫揉。”
古今同理,不仅不同时代有不同的作品,不同地域也有不同的呈现。譬如,近代以来,中国书画产生了京派、海派、岭南画派的分野,由于地域文化和民俗风情的差别,就连小小的印章也能体现“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的价值取向殊趣。北方雄奇、南方清秀早已是书画人所共识,而同处南边,岭南和江南的作品区分度也相当的高。
可是,迈入二十一世纪,随着全国经济的大发展,尤其是市场经济全球化带动区域间资源技术和人员交流加快,同时,互联网革命带来信息大爆炸和无障碍传输,今天的京派、海派、岭南派的书画篆刻艺术也出现了合流趋势,界限逐渐模糊。
“在明清时期、民国时代,一是交通不便利,二是印刷品没那么多,三是人们的师从有局限,比如说如果在广州的喜欢京派、海派,当时不可能跑到那儿去拜师,要一睹他们的作品也不容易。现在,你在网络上能看到故宫博物院的藏书,随便哪个朝代的名家,百度一搜就有了,网购也很方便,资料到处有,人的视野打开了。因此,近些年岭南画派、海派这些地域流派慢慢地都在淡化了,趋向大同。”蔡照波感慨道。
如今的蔡照波,恬淡地享受着高校的教书体验,作为其艺术生涯的又一个站点。课室台下的莘莘学子,续写着他和同辈人的篆刻里程碑,有望发扬光大,踵事增华。他说,现在的孩子敢于提问,坦率真诚,不会因为顾虑面子而问得遮遮掩掩,这样的问题反而能够直指要害,促使作为老师的更深入地思考、梳理、总结,给予负责任的回答。古人云,“学然后知不足,教然后知困,知不足,然后能自反也,知困,然后能自强也,故日:教学相长也。”诚不欺也!
名家点评:
蔡照波先生是广东文艺界的领导,是领导层中懂得书法、治印、绘画、摄影、琴棋、写文作诗的高人,是广东青年艺术工作者学习的优秀榜样。照波先生青少年时代即潜心学习中国古传统碑文印帖,得中国著名古文字大家商承诈教导,让其受益终生。他参加工作后,为了更好地宣传广东各界人士的先进事迹,他每天在台前幕后忘我工作10余小时,默默承受着常入难以想象的艰辛和无奈,内心深处一直惦记的艺術,只能在工作之余,在家人熟睡后挥笔书写。也许因为电视台这种繁重的工作原因,在历代的名家印谱中,他尤钟情于汉代的将军印。又或许大学期间受商承祚教授的谆谆教诲——“印宗秦汉”,也许是因为将军印中的朱文、白文线条流畅,粗犷大气隐隐契合了他内在的精神气质和人生中丝丝相扣的感觉,让其偏爱汉印。照波先生为人谦和低调,事事宽心无我,近年来所作的墨竹,通篇笔划连气,入墨留韵,简繁有度,读之畅快淋漓,仿似深谷幽兰弥漫,沁人心脾。
——何俊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