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代和沈从文乡土小说的悲剧意识比较
2019-09-10黎巧利
摘 要:通读哈代与沈从文的作品,如同在历经书中描写的主人公那被悲剧命运笼罩的一生,而通过主人公不同的悲剧命运,两位作者又表达着对社会发展的思考和隐忧,以及对于故乡的热爱。边城的理想世界干净纯粹、充满诗意,威塞克斯也贴近自然,舒展人性,书中以湘西与威塞克斯的残酷世界悲剧宿命的无可奈何以及悲剧意蕴的生命美学,寄托着作者对于故乡的热爱,对于自然之美的歌颂。显示出作品在现代语境中的最根本意蕴——回归家园的意识和回归自然的理想。
关键词:哈代;沈从文;乡土小说;悲剧意识
作者简介:黎巧利(1992-),女,硕士研究生在读,陕西理工大学,723001,研究方向: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
[ 中图分类号 ] :I206 [ 文献标识码 ] :A
[ 文章编号 ] :1002-2139(2019)-30-0-02
十九世纪末,英国著名现实主义大师哈代在他的《德伯家的苔丝》中,小镇姑娘苔丝那凄美动人的爱情与命运令我们扼腕。二十世纪初,来自中国边地湘西的田园歌者沈从文,笔下渡船老人的孙女翠翠那不染尘世的清纯与悲凉的遭遇让我们为之动容。边城的诗意,威塞克斯的美好,虽然出自完全不同的作者、时代以及文化圈,但是在文学大海里寻觅,作者笔下那些人性的体察,那些对于悲剧命运的描写都让我们难以忘怀。
一、湘西与威塞克斯的残酷世界
哈代认为,地位、财富、门第、教育等社会因素破坏了人们善良美好的自然天性。如在其作品《德伯家的苔丝》中,苔丝起初拥有大自然所赋予的美好资质,那是一种能让人沉迷的美与活力,小说写道“她是一个姣好齐整的女孩子——也许她跟别的几位比起来,不一定更姣好——不过她那两片娇艳生动的红嘴唇儿,一双天真纯洁的大眼睛,使她在容貌和颜色上,平添了一段动人之处。”她具有小镇姑娘的纯美天性,亲切友善、敢于担当。然而正是这样一位清纯美好的“大自然之女”,却在社会背景、家庭压力、个人性格等多重复杂因素交织的巨大推力之下,一步步走向了最終的毁灭。这不只是苔丝个人的悲剧,也是人类自身的悲剧,社会历史的悲剧。显然,透过作品不难体察到:“真正使苔丝无路可走的是她的贫困,无论心理的、精神的、社会的、宗教的原因,都是同她的贫穷联系在一起的,一切内在的,外在的因素都在经济力量的制约下发挥作用。”因此,作者曾经说过,他写人间悲剧无非是要人们正视丑恶的世界。他所处的那个时代本质上就如同一出悲凉的戏剧,资本主义文明的发展强烈要求个体自由的全面实现,其与农业文明衍生的宗法制度以及伦理道德造成的冲突也达到了极致,这样残酷的社会现实正是影响他小说主人公悲剧命运的根源。
如果说哈代以新旧两种文明的冲突为作品的切入点,侧重从社会物质层面予以表现,那么沈从文似乎更加注重对人物精神层面的剖析。“沈从文作品无论在内容上还是在形式上都没有哈代作品中的种种神秘、阴森和悲惨的情境……可是,如果我们透过作家蒙在我们面前的那块绿纱,我们就会看到掩盖在绿意下的长河岸边的种种不幸和悲忧”,每个人物的命运仿佛在他人掌中百转千回。在他生活过的故土、不同民族文化融合迸发,就像自幼融入他的骨子里,赋予他多彩而又丰富的想象和少数民族长期生活在封闭落后的逼仄环境中,文化与社会被长期压制的忧思。
沈从文笔下两重世界泾渭分明,自诩为文明和进步的城市是一种疾病,泥土里面挣扎的贫妇和病儿是病,虎雏里学坏的小兵是病,顾问官里扭曲的贪婪,都市妇人中扭曲的爱情都是病。而以三三、翠翠和阿黑为首的边城故事是药。也许桃花源是避世的,不能根治顽疾。汪曾祺说:“《边城》是一个怀旧的作品,一种带着痛惜情绪的怀旧。”在具体写作手法上,沈从文并不像哈代那样善于描绘宏大广阔的社会图景,而是侧重一些具体生活场景的精雕细刻,并以中国古代写意的手法描摹出人们所面临的生存困境。“他自小熟悉川、湘、鄂、黔四省交界的那片土地,熟悉那延绵千里的沅水流域以及这一带人民的喜怒哀乐、鲜明生动的生活方式和吊脚楼下朴实无华的乡俗民风,因此日渐形成了对民间的、世俗的东西具有特殊敏感的审美情趣。”他对故乡的农民、士兵、漂泊的水手、船工、吊脚楼的下等娼妓,以及童养媳,小店伙计等等,都怀有不可言说的同情和关注。这里有血有泪,但更多的是对于追求琐屑生活的美好期望的破灭,是人格遭受残酷践踏的苍凉。
二、悲剧宿命的无可奈何
哈代善于从资本主义的渗入,从宇宙,生命、制度的永恒矛盾关系等角度探求悲剧宿命的成因,充满批判色彩、宿命意识、悲情和诗意。 这种悲剧的宿命意识在其乡土小说中多有体现。而究其成因,主要有二:一方面,哈代自幼生活在宗法制乡下,古老的英国宗法文明中又存在着为人熟知的宿命论的色彩。也就是说在世界观形成之初,这种文化共同意识就已经深刻的影响到了作者的人生基调与独特气质。另一方面,哈代笔下描写的正是宗法社会的图景。而人作为社会关系的总和,具有很强的社会性。在宗法制文明中,“命运”是一个逃避不了的命题,他深刻地影响着任务的生存方式与思维方式,许多社会现象与人物结局都可以用命运来做注解。因此,从命运这个角度来说,书中人物的悲剧就有了合理的解释,很多不如意恰恰是命运的玩笑。苔丝对自己遭遇的一切无力反抗,相信一切都是自己的命。哈代对于生活在资本主义制度下的人们内心的矛盾和对于贫苦大众苦难的认知,以及造成这种局面的成因的认知虽然带着唯心主义的“宿命论”意识, 但他对于这个残酷的现实社会的揭露和反思,却具有深刻的社会意义,人们通过认识到不美好一面的存在,而去积极地推动社会变革。
同样,在沈从文的乡土小说中也存在着厚重的命运悲剧观念。在其小说中,人们对未知的世界的向往与渴求便是“每一只船总要有个码头,每一只雀儿总得有个窠”。《边城》这部作品中翠翠爱情的悲剧,并不具有戏剧性,一切尚未发生就已消失,其中的巧合也让我们不禁感叹命运的巧合。翠翠美好善良,“从不想到残忍事情,从不发愁,从不动气”。小说原本是作者竭力营造出来的一种和谐、理想的诗意生活:“优美,健康,自然,而又不悖于人性的人生形式”,突出了理想生活与残酷现实带来的差距,有力地回击了现存的破旧社会状态的不合理。但是,这些作品给我们的,却不仅仅是“优美”,更多的则是人在命运的变数面前的无助与无奈的忧伤。
三、悲剧意蕴的生命美学
如果把哈代与沈从文的乡土小说置于形而上的层次来看,则其悲剧意识更显示出其独特意蕴。哈代小说中流露出一种生命悲剧意识,它立足于生命本体对人的生存际遇进行探询,剖析了个人意志的毁灭及其在此过程中人心灵的痛苦和分裂。《苔丝》中的主人公也是生活在双重性之中。她虽诅咒上帝,背叛宗教,可在她潜意识当中又把一切归于天命。哈代乡土小说中这种对个体生命悲剧性的剖析,从深层次揭示了双重性人格的悲剧性特质。
沈从文的小说中对于悲剧意识的关照来源于个体生命的张力。“我是个对一切无信仰的人, 却只信仰‘生命’”。在湘西小说中, 他捕捉与再现了“生命”的基本形态。正如他自己所说:“我只想造希腊小庙。选山地作基础, 用坚硬石头堆砌它。精致, 结实, 匀称, 形体虽小而不纤巧, 是我理想的建筑。这庙里供奉的是‘人性’。”长期以来,湘西世界由于地处偏远,环境闭塞,现代文明迟迟不在此处落脚,被外部的人视为蛮荒之地,文化的落后失去了自己的话语权,因此湘西人形成一种很强的自卑忧郁心理。 所以才有了《边城》这部小说的问世,作者固执地在书中展现湘西世界原始生态、人情世故的美好,书中展现的无忧无虑的翠翠、舍己为人的爷爷都是最本真的生命形态:“从作品接触到另一种人生,从这种人生景象中有所启发,对人生或生命能作更深一层的理解”。他要撕碎这种生命的本真形态,让世外的人看到那些正在被毁灭的美好和生命本真意志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