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盛顿政治的智慧之思

邹婧雅 李刚

摘要：[目的/意义]《美国政治的转变：新华盛顿与智库的兴起》原著是美国学者戴维·里奇于20世纪90年代发表的智库经典著作，如今已由南京大学中国智库研究与评价中心翻译为中文出版。[方法/过程]文章从著作的写作手法、结构、内容主题及价值等方面评价了该书，该书采用历史路径分析方法，以“讲故事”的方式生动地展现了美国政治在20世纪后半期发生的翻天覆地的变化及其与智库之间的联系，处处凸显出“智慧”在美国政治决策领域的重要地位。[结果/结论]《美国政治的转变：新华盛顿与智库的兴起》鞭辟入里的分析不仅对美国智库史研究具有重要的学术参考价值，也能够为我国智库建设提供一定的借鉴，是智库研究者不容错过的经典佳作。

关键词：美国政治的转变  华盛顿  智库  智慧  书评

分类号：D73/77

DOI： 10.19318/j.cnki.issn.2096-1634.2019.04.15

1  引言

20世纪七八十年代是美国智库发展的“黄金二十年”，期间华盛顿从为数不多的几家智库转眼便繁殖增加至上百家，这些智库不仅在数量上与日俱增，其规模、经费预算、成果活动及自身影响力也日益扩张。于是，到了20世纪90年代初，西方学界对智库的相关研究成果激增。1991年，詹姆斯·史密斯（James Smith）率先在《思想的掮客》中分析并梳理了美国智库兴起与发展的历史;无独有偶，戴维·里奇（David M. Ricci）随后推出了《美国政治的转变：新华盛顿与智库的兴起》（以下简称《美国政治的转变》），进一步探讨了孕育美国智库的历史背景，以及20世纪末华盛顿智库运作的政治体制。二者也堪称这一时期智库研究领域开创先河的经典。鉴于此，南京大学中国智库研究与评价中心组织翻译了《思想的掮客》一书，该书于2017年初由南京大学出版社首次发行（2018年重印出版），随即引来了国内学界和智库界的热切关注，笔者作为其中译者深受鼓舞。

数月后，笔者再次接到《美国政治的转变》的翻译工作，能够零距离走进智库经典，实在与有荣焉。该书的原著即便在出版20多年后仍然受到学界的青睐，其在智库研究史上的地位可见一斑，这自然离不开原著者巧妙的写作构思和独到的分析观点。原著者戴维·里奇是一名出色的政治学教授，主要从事政治学和美国学研究，此前已出版包括《政治科学的悲剧：政治、学识与民主》（《The Tragedy of Political Science： Politics， Scholarship， and Democracy》）和《社群权力与民主理论：政治分析的逻辑》（《Community Power & Democratic Theory： The Logic of Political Analysis》）等众多政治学经典著作。他在撰写《美国政治的转变》期间正是华盛顿布鲁金斯学会的访问学者和普林斯顿高等研究院受梅隆基金资助的研究员，深厚的学术研究功底加上实地的工作与调研经历铸就了这部智库经典。

2  美国政治的转变与智库的兴起

2.1  美国新旧政治交锋的背景回眸

相比于如今流行的实证主义研究，20世纪90年代初对智库的研究大抵采用了历史路径的分析范式，里奇在《美国政治的转变》一书中同样遵循了这种方法，但与那些单纯的历史学研究的不同之处在于，他引入了更广阔的政治学视角。论及政治学研究，非专业人士可能会立即联想到枯燥复杂的概念辨析或严肃高深的观点论述，《美国政治的转变》却打破了这种认知偏见，别具一格地讲起了“故事”，因为人们正是通过一个个“故事”才建立了他们对于所生活世界中社会关系的认识和理解。通过“讲故事”的方式，里奇将美国社会在20世纪后半期发生的一些重要变化娓娓道来，对那些错综复杂的政治问题进行层层剖析，让读者可以深入走进他所描述的“转变”背后一探究竟，理解智库这一特殊群体对美国政治体制产生的影响。但需要注意的是，书中并没有对智库具体的运作情况及其对政策产生的具体影响展开详细介绍，对此里奇在序言中早已明确说明。

综观全书，《美国政治的转变》主要包含9个章节，其中前半部分内容主要是对20世纪后期美国政治“转变”背景因素的分析。里奇在开篇伊始就抛出了最大的一个疑问：智库为什么是在华盛顿而非其他地方迅速发展，智库建议又为何如此受欢迎？从一名政治学家的观点出发，这不仅是因为智库研究整体上具有可信赖性和洞察力，更是由华盛顿背后复杂且不确定性的政治机制决定了这种局面，而这种机制则是由社会多方面的变化趋势共同促成的。里奇对这些变化的分析正是本书的出彩之处，且笔墨重点落在了3种关键趋势。

具体而言，第一种趋势表现为凸显的专业主义氛围。19世纪后半期以来，美国当代大学教育兴起造就了一批以中产阶级为主的专业人士，对“专业化”标签的追捧使后工业社会分外重视理论知识，从而演变成所谓的“知识型社会”。随之，罗斯福“新政”的推行为美国催生出了一个“大政府”，为应对美国层出不穷的问题，一方面，政府不断增设新的机构、工作人员及管理条例;另一方面，一些私立机构和利益集团为掌握华盛顿政府的动向也纷纷引入帮手，大量的知识分子便由此聚集在华盛顿。但这些带着“新兴阶层”风格的知识分子在为这座城市服务的同时，也将一股凶猛的信息洪流引入其中，美国文化不幸受到冲击而陷入混乱，随之引发了第二种趋势。对这一趋势的详细讨论集中在第三章“道德的不确定性”，里奇尝试从多个维度对这种“不确定性”进行了诠释，其中包括WASP（白人盎格鲁-撒克逊新教徒）清教伦理的衰落、基要派与现代派的矛盾纷争、资本主义市场扩大商品生產形成的消费主义文化、“自由主义传统”的危机、有限战争的失败、经济增长引发的生态问题及反主流文化风潮的兴起等。一系列发生的事件对美国人民生活的环境造成了扭曲，美国公众在追求“个人主义”的道路上不仅丧失了一度拥有的共同信念，他们对道德和价值观的判断标准也越发模糊。

伴随着前两种趋势的还有传播革命的爆发，由此形成了第三种趋势。市场营销的渗透作为这一趋势的幕后推手，利用娱乐化和碎片化的大众传媒从根本上改变了美国政策的话语权。电视的普及使美国人民沉迷于这一小方荧幕，他们试图通过这个窗口了解更广阔的世界，却没想到荧幕背后等待他们的不过是一个个精心准备的剧本。为追求商业利益，电视节目把生活中的一切包装成娱乐性的故事[1]，在鼓吹个人消费主义的同时，加剧了人们对现实世界的失望。可以说，娱乐性荧幕的背后是人们理性思考的丧失。而与电视相比，报纸行业的负面影响似乎也不容乐观。在多方利益的操纵下，各种渠道来源的信息混杂在一起，冗杂又难辨真假，不难想象公众在此获取新闻时一脸茫然的场景。

随着这3种趋势日渐增强，政治领域受到牵连在所不免，旧政治活动中点点滴滴的破裂也为本书迎来了“转变”的高潮。于情于理，里奇果断选择了令人难忘的“1968”作为这一转折的重要节点，这一年对于民主党执政党而言注定成为历史上艰难的时刻，他们的信心备受打击，不仅如此，电视报道将各种接踵而来的问题曝光与众，也为美国社会蒙上了一层阴影。但就在这样的关卡，市场营销再次施展了自己的“魅力”，它对政治领域的渗透作用使竞选活动都最终沦为其试验田，以电视为代表的大众媒体直接架起了选民与候选人之间的沟通桥梁。为吸引更多支持者，候选人在这方田地上施展着各式各样新鲜的技巧，并利用各种新奇的点子试图赢得选民的投票。事实上，选民本身也发生了改变，尤其是生活在“电视时代”年轻一代的选民，他们通过电视这样的大众传播媒介接收了大量纷繁复杂的信息，逐渐削弱和丧失了个人对事物的判断和分辨能力，加之政治思想的混乱降低了他们对政府的信任度及对党派的认同感，更多以问题为导向的投票行为开始出现。由此可见，以往由意见领袖扮演关键角色的“两步走”政治沟通的方式已经失败[1]。此外，党派的衰落、国会按资排辈模式的失灵、建立在个人选举制基础上总统竞选活动的形成，都无不在瓦解着华盛顿传统的政治制度。

2.2  向智库寻求智慧的新华盛顿就此崛起

至此我们可以看到，从前那个有迹可循、可以合理预测的政治世界似乎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新华盛顿”的诞生，政策企业家和兜售思想的“新兴阶层”专家则一跃成为新政治的主导群体。在一切的失序与混乱中，旧有的游戏规则被迫退出历史舞台，美国人也无法依赖昔日熟悉的经验和指导原则帮助他们评估问题，若想重新或新加入这场政治游戏，寻求“新智慧”是赢得游戏的关键。时势造英雄，英雄助时势，智库这时便因其自身独有的特性，似乎顺理成章地被新华盛顿选中作为这座城市的智慧担当，在这新旧政治更替的重要时刻登场。

颇为讽刺的是，新华盛顿的出现适逢自由主义盛行时代，保守派自然要采取行动来对抗这样的一个日益无序的“怪物”。于是，在以商业领袖、企业和基金会为主的保守主义者的资助下，新右翼不仅加强巩固现有的研究机构，同时在全国范围内建立起一批新的研究机构。这也正是导致华盛顿智库迅速繁殖的直接原因。然而，或许保守派也未曾料到，他们这番积极的举措不仅没有扼制“怪物”的成长，反而为新华盛顿的兴起立下了“汗马功劳”。相比之下，另一边自由派阵营也不甘示弱，随即加强自己的智库建设。如此一来，保守派和自由派双方展开了激烈的智库较量，把这位“新宠”推上了新的宝座，此时的华盛顿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渴望和重视思想，且无比欢迎智库的政策建议。由此一来，不同类型、不同领域、不同性质的智库汇聚在一起，向这座城市、乃至这个国家彰显着自己的重要价值，但无论形式如何，他们的核心职能都在于产生和推广一切与社会事务有关的可靠知识[1]，即本质上就是智慧输出。

但是，针对智库对新华盛顿产生的影响，里奇并没有按照惯常思路，告诉读者究竟哪些智库对哪些特定的政策发挥了具体的作用。依据里奇的观点，思想是无形的，更无法利用准确合理的方式对其影响进行估量。可这并不能否认智库具有的重要性。既然认识事物的最佳方式是由事物的本质而非我们的想法所决定的，历史中一些“故事”或许最能说明智库活动的重要性。因此，里奇在末章仍然沿用了讲故事的方式，借由“所罗门宫”“思想市场”以及“伟大对话”这3个典型的故事模型，合理地阐明了一个最重要的核心问题——华盛顿对智慧的寻求。里奇逻辑严密的论证也让我们不得不承认，智库的思想着实为华盛顿的政治决策贡献了不可或缺的智慧，只要华盛顿存在一天，就有智库的一方天地。尽管书中结尾并没有提出一些明确的建议，但处处洋溢的人文主义讲述方式足以为读者留下发人深省的思考空间。

3 《美国政治的转变》的翻译出版价值

2019年伊始，《美國政治的转变》有机会翻译成中文出版，其丰富的学术价值也必然造福于国内学者和研究者。而再次回顾该书的翻译历程，也令笔者感慨颇深。一方面，就整体写作而言，译者们私下交流时常常不由感叹原著者惊人的文字能力。原文中复杂的英文长句比比皆是，对一些典故的引用也是信手拈来。为力求译文的准确性，译者在翻译过程几乎对原著者提出的每一个背景概念或表述都查阅了大量资料，对此不得不感谢原著者提供的“指引”。由于里奇在撰写本书时参考了大量以往及同一时期西方相关作品的研究观点，其严谨的学风为原书留下了足足60页的注释，相当于正文近1/4的篇幅，不仅将其渊博的学识展现得淋漓尽致，也为译者翻译和读者阅读留下众多可查阅的“线索”。为便于读者参考，译者在翻译过程中已将这些注释全部转化为脚注，附在每一页下方。其中包含了国外智库及相关研究领域涉及的大量文献，这些宝贵的资源可以为我们研究美国智库和政治的发展历史打开资源宝库的大门，发挥重要的学术参考价值。

另一方面，就内容范畴而言，该书在学科上属于政治学范畴领域，鉴于我国学界对20世纪60年代至90年代初这段期间的西方政治学文献的引进和翻译较为欠缺[2]，《美国政治的转变》作为对美国政治研究不可或缺的经典著作，其中文译本可以充实这一薄弱环节的研究积累。并且，书中对美国政治翻天覆地的变化及与智库之间相互作用的鞭辟入里的分析，无论对专业或非专业人士都会产生一定的启发，其中的结论和观点经受了时间的考验，并且耐人寻味。尤其是对华盛顿“寻求智慧”的关注，正是这种对“智慧”的迫切寻求最终为美国社会促成了一个自由、开放的思想市场，为智库提供了广阔的生存空间。尽管当下我国和美国在智库成长的环境方面有所差异，但相信，自古至今，对“智慧”的寻求一直是推动人类社会不断前进和发展的重要动力，书中华盛顿的寻智之旅也能够对我国智库的建设与发展提供颇为重要的思考，以研究推动智库的实践发展，从而引导我们在新型智库建设的攻坚期迸发出更多思想力量。

總而言之，凭借原著自身实力，加上译者一丝不苟地努力翻译，相信《美国政治的转变》中文译本能够为中文读者和国内学界带来一场思想上的饕餮盛宴。而且，在这思想的碰撞场中，该书也能够帮助读者更加客观地分析美国智库生存和发展的社会环境，从而引导我们思考如何更好地引领中国智库建设，这才是真正的“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参考文献：

[1] （美）戴维·里奇. 美国政治的转变： 新华盛顿与智库的兴起[M]. 李刚， 邹婧雅， 王爽， 等， 译. 南京： 南京大学出版社， 2018： 110， 157.

[2] 陈岳， 孙龙， 田野. 西方政治学在中国：近30年来学术翻译的发展与评析[J]. 政治学研究， 2013（2）： 95-110.

The Mind of the Wisdom of the Washington—A Review on Transformation of American Politics： The New Washington and the Rise of Think Tanks

Zou Jingya  Li Gang

School of Information Management， Nanjing University， Nanjing 210023

Abstract： [Purpose/significance] The original book of Transformation of American Politics： The New Washington and the Rise of Think Tanks is a classic research in the field of think tanks， published by the American scholar David M. Ricci in 1990s. At present， it is translated by China Think Tank Research and Evaluation Center and published by Nanjing University Press. [Method/process] This paper， from the aspects of writing techniques， structure， content and value， evaluates the Transformation of American politics. The book uses historical path analysis with storytelling method， vividly demonstrates the dramatic changes that have taken place in American politics during the second half of the 20th century and the connection to think tanks， and highlights the importance of “wisdom” in the field of American political decision-making. [Results/conclusion] The penetrating analysis of the book not only plays an important role in academic reference for the study of the American think tanks history， but also provides some reference and reflection for the think tanks construction in our country. The book is definitely worth reading for think tank researchers.

Keywords： transformation of American politics    Washington    think tank    wisdom    revie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