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间雪

莫小谈

大雪纷飞，一地素白。

一条曲巷的尽头，是一座木屋，屋前一弯拱桥。

她立于桥上，手撑一顶梨花伞，凝视远方。而他，倚剑立于桥下，远远地张望着她。

“你是在等谁吗？”他好奇地问。

她好似还在沉思，没有回应。

“我能拜你为师吗？”他冲着她喊了一声。此刻，她才注意到他，并把目光落在他手中那把木剑之上。

“我谁也不等，终究谁也不会回来。”她缓过神来，开始回答他的问题。

“我能拜你为师吗？”他又问她。

她移开梨花伞，上下打量着他，随后浅浅一笑说：“行完拜师礼，敬完拜师茶，然后再谈。”

他真的快步向前，扑通一声跪倒在雪地上：“师父，请受徒儿一拜。”随即，他掬上一抔雪花当茶：“师父，请您喝茶。”

她忙收起伞，一枚雪花飘落在她的眉宇之间。继而，她左手持伞，右手做搀扶状：“我喝了你的茶，便是你的师父，起身！回屋！”此时，她眉间那朵雪花慢慢融化。一个方及碧玉年华，一个尚为垂髫少年。从此，他们约定要在这险恶的江湖之中，同去同归。

多年后，他与她共同栽种的一片桃树，已经成了一道风景。他时常在桃树下读书练剑，而她伴他之时则诵经酿茶。时常，他与她畅谈名扬天下的伟大抱负，她则托着下巴不言语，含笑看他神采飞扬的模样。

“赠你一把三尺剑。”她说到做到，“宝剑属于英雄，你佩上它可以行游天下。”

终于有一日，他畅快地舞了一通剑术后突然问她：“师父，我可以下山了吗？”

那时，她正端坐在雪崖之上抚琴弹奏着乐府，一听这话，十指即直愣愣地停在半空。

“江湖凶险，你可知前方会遇见何人？”她轻声发问。

“游侠方士，牧子渔翁。”他回答。

“那你可知，往前走又会面临何景？”她追问。

“戈壁雪川，江风海雾。”他一脸自信，好似已经做好了仗剑天涯的准备。

“梁帝讲经同泰寺，这般生活不好吗？”她又问。

他未言语。

“汉皇置酒未央宫，你果真舍不得这般虚无？”

他仍不言语。

雪夜，她双手捧一件素衣给他：“我刚刚赶制的，你穿上它，就像师父伴在你身边。”

他接过素衣，只是点点头，依然默不作声。

“真的要走？”她轻轻走近他，弯腰为他腰间的三尺劍配上新的流苏。

他看着手中的素衣，望着她的双眸，轻声唤一句：“师父。”

这回，轮到她默不作声了。

他一转身穿上这一袭素衣，轻掸衣袖，又抽出宝剑抖一下剑穗，说：“好看。”然后，他出了木屋，踏过拱桥，走向曲巷的另一个尽头。

他未回头，当然看不见她立于清寒之间的泪珠。

“徒儿终究会长大。”她喃喃自语，随即追至拱桥，可惜他已经消失不见。

多年后，他如愿以偿，终于成为名扬天下的剑士。而她依旧立于桥上，朝往暮复，春去秋来。冬季，雪依然如期飘洒，只是再没有谁为她拂去眉间的雪花。

一日，他端坐在塞北的酒肆，要了一壶老酒，正要畅饮，忽而听见身后有人谈及她。他竖起耳朵偷听，只听说，她依然习惯于立在桥上张望远方……不等那人说完，他便持上那柄她赠予他的三尺剑，起身而行。

从塞北到江南，他从未停歇。终一日到达那里，屋还是那屋，桥还是那桥，巷还是那巷，只是再没有她的身影。

他站在她站过的地方，忽然想起十年前他和她的对话：“师父，你始终一个人在这里，就不想去别的地方看看？”“我怕我一转身，连你也消失不见。”

物是人非。四周冷冷清清，雪还在扑簌扑簌地下着。此时他才领悟，他和她虽同道殊途，最终却是殊途同归。日复一日，他立于原地，像她一样，经历着之前的过往。

忽有一日，他依稀听到桥下传来一个声音，问他：“你是在等谁吗？”他知道，终究谁也不会回来，只是刚要开口，那声音随即又问：“我能拜你为师吗？”

他浅浅一笑。那一日，好似雪融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