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是一种孤独

汤天然

初中时有一位美术老师，那时我和其他同学一样，不把她放在眼里，可现在我却不时地想起她，心底还伴着丝丝愧意。我想，是因为我理解了她的孤独。

她长得并不美，总板着一张严肃的脸，同她的为人一样;经常兀自揪起一个高高的马尾辫儿，显得她颧骨很突出。

她每次上课都是喋喋不休地讲解那些枯燥的构图和光影，屡败屡试地让我们鉴赏几世纪以前的西方油画。昏暗的教室里，投影布淡蓝的光打在她的脸上，让那张布满痘印的脸显得很油亮。她侧着头，望着投影里被放大了许多倍的画作，开始介绍作画者的生平、成就、代表作品……她讲得滔滔不绝，但是同学们大多没注意，大家正在底下偷偷赶着作业、窃笑着、玩闹着。当她指着画作的某一处问我们问题时，同学们则会齐声回答：“不……知……道……”她每次都是急急地说：“怎么会不知道呢？我们上节课不是讲过类似的作品吗？你们看……”仍然是沒人听，唉！

我们不喜欢她，还因为她过于认真。她总要给我们留课后作业，并且要一个不落地收上来批改，然后在下一堂课上，将实在不像话的作品当众展示。她应该是唯一一位这么认真的美术老师了，所以经常在同僚们回家后仍一个人待在办公室里。我曾因一个误会去办公室找她对质，进办公室后发现其他的办公桌全空了，只有她的桌上摊着一摞作业纸。她为我拉来椅子，还为我倒了一杯水，带着我在班级里从未见过的、和善又温柔的微笑望着我。

我们很顺利地解决了问题，让我想不到的是，她向我道了歉，像个小姑娘一样诚恳又紧张。我记得我还跟她谈起我们班糟糕的纪律，她笑着低下头说：“没关系的，你们班其实挺好的，都是小孩子呢！”那时我突然发现她低而轻柔的声音其实很好听，可惜我在课上从没发觉。

因为我们即将步入初三，升学压力越来越大，她也终于不再为我们布置作业了，上课时偶尔也不熟练地开起了玩笑，但是我们仍然不买她的账。

她在课程正式结束后离开了我们。最后一节课，她发下一摞素描纸，让我们对着窗台上的一盆绿萝写生。男生们把画纸叠成了飞机冲女生们扔过去，引起一片莺声燕语的骚动。她好像没看到似的，转过身，在黑板上一笔一笔画下那株枝条稀落的绿萝。我看着她描出微卷的叶，细嫩的茎，粉笔头摩擦发出沙沙地声音，像是夏风吹过梧桐的叶，在黑与白之间看到光影。在最后一笔的末处，她手中的粉笔轻轻断成两截。下课铃响了，她离开教室，纸飞机落在地上，被无数双球鞋踩过。后来，她的课被换成了语文课，语文老师抱着一沓卷子，笑眯眯地走进教室，“恭喜你们提前进入初三。”

这是关于她的记忆。

我早已离开那间教室，再也没有见过窗台上的那盆绿萝，但我却时常想起它细软的枝条，即便扑空了身子，依旧执着地生长着，去寻找那片栖身的天地。每次想起那盆绿萝，也自然会想起我的美术老师，我愿她也能够找到属于她自己的那片天地。

（作者系石家庄二中高一学生）

（责任编辑 刘冬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