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好人故事探寻新的生长点
2019-09-10饶曙光李敬泽宁敬武等
饶曙光 李敬泽 宁敬武等
电影《黄玫瑰》由辽宁省委宣传部、辽宁省广电局联合抚顺市委市政府投资,北联电影集团制作。影片记录了抚顺市传染病医院专家邹笑春(真人原型名为黄笑春)的感人事迹,其立意在于从表现现实出发,把日常生活中、平凡岗位上感人至深的好人形象通过电影艺术的方式呈现给观众,呈现给全国人民。2019年4月29日,中国文联电影家协会主办了电影《黄玫瑰》创作研讨会。研讨由中国电影家协会分党组成员、中国文联电影艺术中心主任、中国电影评论协会会长饶曙光主持。
与会者对《黄玫瑰》的社会价值与艺术价值均做出高度评价。研讨围绕着《黄玫瑰》这部电影,就电影这一大众叙事形式如何与时代同步、以人民为中心、实现主流价值的传达,以及人物传记类型片如何突破以往表达形式的桎梏、如何增强好人故事表现现实的张力与维度等多个命题展开了讨论。
突破表达桎梏从提升叙事观念入手
研讨中,与会专家充分肯定《黄玫瑰》在主流人物传记电影中做出的题材与观念双方面的大胆尝试。然而深入艾滋病这一敏感题材并不意味着简单地用影像搬演生活奇观,更关键的在于影片叙事手法、现实认知、心理深度的突破与更新。
辽宁省委宣传部副部长孙成杰介绍道:作为出品方,这部电影我们下了很多工夫,最初版本完成以后进行了修改,把整个电影基调向上提升,让全社会关怀艾滋病患者,认识艾滋病防治医务工作者巨大的付出,让老百姓了解这一群体。
《黄玫瑰》导演宁敬武做了进一步介绍:这是近年来辽宁“英雄三部曲”的第三部,红、白、黄三部曲中,第一个是村书记王桂兰,第二个是人大代表毛丰美,第三个就是黄笑春。《黄玫瑰》也是宁导演人物影片的第五部,投资方给了很大的创作自由,初衷是“按照艺术片来拍”。他对自己的创作经验做了归纳:一是向生活扎根更深。人物创作没有捷径,“邹笑春”这个医生形象在创作过程当中吸收了全国许多一线医生的事迹,是较大范围内的提炼塑造。二是创作人物专题电影为了让观众有代入感,实现观念上现代化,影片在叙事元素、电影技术等方面做了一定的探索和尝试。三是宁导演作为第六代导演,在片中着意探索了中国电影的独特形式,在中国写意这种风格形式方面迈进了一步。
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评论家李敬泽从文学的角度审视影片,认为电影对于“善”的表现到达了一个“广大的境界”。对这个时代的经验传达,文学虚构往往比不上对现实的真实再现,二者之间存在差距,这对创作者提出更高的要求:我们这样一个时代要抓住真实存在于这个时代的人。人的实践、人之为人这个状态相当有力量,怎么把这个活生生的真实抓住?文学界反复探讨虚构和非虚构问题,为什么?小说写了半天,还不如就這个事或者这个人非常准确地写出来。或者说这个时代人的创造和实践,超出作家想象力、作家自身的思想水准。从这个意义上说,《黄玫瑰》中的原型黄笑春就是一个活生生的高于生活、具有典型力量的例子。这部影片提供的经验,不仅适用于电影,也适用于文学。李敬泽说“总书记讲,以明德引领风尚。这部影片就是一个明德的片子,这个明德不是高高在上,普通人不可企及的。这个明德是照亮人心的明德,是每个人通过这个片子,可以认识生命、认识自己。”
《人民日报》文艺部副部长吴杰指出电影在题材方面做出了突破。艾滋病是一个媒体不太愿意过多提及的话题,而影片对准这样一个话题,很有时代意义。艾滋病这个特殊的角落,确实是传染病中的一部分,更是医疗的一部分,一旦这个词落到身边某一个人身上,会立刻引起轩然大波。医疗界防艾治艾这个群体,面临的巨大压力是常人不能承受的。对这个群体怎么颂扬?要挖掘这样一个群体,要表现他们对职业、对患者、对同事,对医疗的态度,通过各种渠道,通过多方力量,让更多观众看到医护人员的努力,看到社会对生命、对人的尊重。
中国艺术研究院影视所所长、教授丁亚平认为,《黄玫瑰》是一部现实主义的人物传记佳作,是对当下主流电影的突破。第一,在影片视角转换上有突破。英模人物、主旋律电影,极有可能陷入概念化、符号化的窠臼,但是这部电影完全避免了这一点。几十年间,主旋律影片从1978年到1996年,即《红色恋人》这个阶段,强调宏大叙事,强调重大革命历史题材;之后一个阶段,比较重视人的丰富性,包括情感、爱情,变得可看性更强;到了2007年《集结号》,当时全国年度票房20个亿,仅这个电影票房就有2.5亿,具有转折意味、突破意义;2015年,主流大片、商业大片与主旋律做了一定结合,票房潜力巨大。但是,总的来说,在表现英模人物、真人真事,在人物传记电影、革命现实题材电影上面缺乏突破。从这个简短的电影史回顾,可以看出,宁敬武导演这部电影具有突破意义、转折意义。不是写大历史,而是写小故事。不是平铺直叙,而是反套路,局部把侦探破案式的结构引入,使之更好看。第二,在表述伦理上有突破。艾滋病有禁忌,面对死亡反思生命,有怕、有爱、有留恋,但是这使人物变得具有人性、亲和力,不是一个概念化的问题。所以想要让“好人”更具有层次感、复杂性,更细腻、深刻,呈现生命哲理极为重要。例如:为什么她不害怕死亡,而我们不觉得她是假的?宁敬武导演用现代电影语言,使人物角色呈现一种独特的样式,电影在艺术上面的张力、创新变得自然,表现了高超的艺术表达能力。
中国传媒大学教授索亚斌指出:影片比较可贵的是讲观念而不太说教,其中新的观念适合当下市场推广,让更多观众接受。从电影几条叙事线索来看,这个电影相对零散,情节和场景用三条线索串联。第一,明显的叙事线索。通过对不理解、不了解艾滋病的观念纠偏,传递出一种背后隐含的、中国式的对待艾滋病、对待很多问题的方式与观念。第二,内在的情感线索。包括主人公跟丈夫、儿子、姐姐、同事、领导、患者之间的关系。观众或许会担心这部电影写成为了工作不管家庭,与儿子、丈夫闹矛盾,这就尴尬了。影片没有把这个对立起来。影片的结尾,主人公在情感世界中非常孤单,这是普通人体验不到的,使我们从情感上接受了这个人,潜移默化地进入电影观念层面。第三,隐含的意象线索。这是一个真善美的形象的浓缩,代表主人公纯洁、善良、光彩的世界。在生命最后时光里,她想完成未完成的心愿,她的动机特别可信,这是当下主旋律电影特别可贵的一点。
清华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教授、中国电影家协会副主席尹鸿肯定了电影在叙事上采用的诸多新的手法:家庭、医患、同事三重关系、三重冲突集结起来,冲突使人物有了更好的塑造空间。影片在视听语言上也做了很多探索,尽量强化视听节奏和视听冲击力。剪辑、特写、音乐渲染、场景制造,都在努力增加影片的观众接受度,这些方面非常成功。尹鸿对这类作品提出了建议:我们能不能让它更朴实一点?在创作方面,我们始终在一条创作道路上,尽管努力做到更好,却没有根本性的创新,这种根本上的创新实质上是一种对生活认知方式的创新。
致力于艺术转换让人物立起来
提升叙事观念、寻求表达的创新,都是为了人物“立得住”服务。人物传记电影是公认的最具难度的电影类型,其难度不仅仅在于“杂取种种人合成一个”的手法问题,更在于内在观念的认同,即从看得到的外在层面向看不到的内在层面掘进,从事实真实向心理真实转换。
中国电影家协会分党组书记、驻会副主席张宏表示,这部作品至少有四个方面对现实具有教育意义:一个是专业知识普及。第二个是职业道德教育。当每个人真正能做到爱岗敬业,就是对社会最大的贡献。邹笑春医生带着人格力量去救死扶伤,冒着被传染的危险,面对这种境况,每个人都会思索如何承担这个职责。第三个情感教育。主人公是一对中年夫妻,在困难面前相依为命,相互信任,这是对每个人爱情观的提升。第四是人格教育。一个普通女人在自己生命即将结束的时候,像一个女菩萨在救苦救难。这是一个活生生的、普通而坚强、平凡而伟大、没有丝毫做作的共产党员形象。人物传记片不能虚化,不能有太多夸张。《钱学森》花了五千多万,动用很多资源,但是市场效果不太理想,可见这种主旋律人物传记片拍摄的难度。这部影片紧紧围绕邹笑春这根主线,故事表达自然流畅不拖沓,人物塑造方面个性鲜明。邹笑春没有大开大合的故事,没有大开大合的表演,而是像涓涓流水,像柔软的蚕丝,缠着人们的情绪。
《电影艺术》执行主编、中国文联电影艺术中心研究员谭政认为影片成功调动了多种叙事元素。影片叙事流畅,很多事情遵从人本身的想法,并以此作为叙事逻辑。还有很多细节显示人物很扎实:女主人公虽然从事艾滋病治疗,懂得艾滋病相关知识,但还是阻止儿子去朋友家吃饭,这是很重要的一点。女主人公让艾滋病患者摆脱困苦,传递关爱,改变社会对艾滋病造成的种种歧视、伤害等,在影片中多方位展现出来,叙事显得非常厚重。另外一点,片中人物没有卑怯,没有压抑和不堪,而是如平凡世界里的涓涓细流。影片一开头运用空镜,造型打眼,仔细看的时候已经切走了,為影片写意性风格奠定了基础,外景让影像写意非常自然。片中每个絮状结尾,导演基本上都运用了空镜镜头,收尾很美。音乐也用得非常柔和。
文学评论家李敬泽的发言引人省思。他说很多电影总是把感人事迹写得很没有意思,叫人不想看。这个现象相当普遍。可见,我们的艺术如何表现善,如何表现美,在这方面我们的经验不足。不是人本身苍白无力,是人们对“善”的想象力就是苍白无力的。这个电影提供了非常重要的启示。实际上,这部电影要比宣传战胜艾滋病这个内容更重要,达到更广大的境界。整个片子一开始就进入多重黑暗之中,那么咱们就看看一个人和他周围的人,怎么能够把灯点亮。在疾病带来的巨大的恐惧面前,怎么作为一个“人”,照亮自己,照亮别人。整个影片没有高调,没有套话,全是平常的情感、平实的话,教给我们如何看待生命。现在讲道德,大的道德,所谓“大”是什么?儒家会强调要做一个圣人,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学会如何对待自己的工作、自己的孩子、自己的丈夫。所以大德是朴素的,能够打动我们、深刻感动我们的正是电影中的朴素。
《人民日报》文艺部副部长吴杰也提到这部片子符合总书记所说的“四个坚持”——坚持与时代同步,坚持以人民为中心,坚持为社会奉献精品,坚持以明德引领时尚。在影片格调、基调把握还有人物塑造上,这部片子能够立住。
著名编剧、电影评论家赵葆华的观点代表了创作者的普遍看法:写人物题材非常难。医患关系的题材最近很热,那么如何表现就更为重要。深入生活感受到时代的托付、生活的托付;深入社会才能感受到社会的托付、人民的托付。谁来担当我们社会的良知?英雄人物如何感动观众?这是对创作者最大的考验。很多“感动中国”的人物,拍成电影感动不了观众,主要是没有做到艺术转换,艺术转换是电影创作的生命线。生活真实不等于艺术真实,这个片子有一个非常突出的优点,不是简单围绕邹笑春那些好人好事,而是让观众走入精神层面,看到医患关系中的生命尊严。影片特别关注每个人精神上如何守住生命的阵地,这是精神叙事、是命运抒写。
《电影艺术》杂志前主编、电影评论家王人殷指出:电影的表达富于创新,有独特的艺术风格,导演的艺术想象力表现很充分。这部影片不是线性叙事,而是属于散点透视。以邹笑春为中心组成一个大的网络,有家人,有病人,有同事,编织成一个小环境,这一点很有创造性。人物行为动机一步一步展现,有几个细节,例如24小时不关机、随时有病人打电话、她要随时马上过去,等等,处理得非常细腻。宁敬武导演作品总是有这种诗情的表达。顾长卫的《最爱》对艾滋病写得淋漓尽致,却让人压抑,而这部电影看完是有暖意的。从这一点来说,写邹笑春也写了整个社会的力量。这个影片不仅写英模人物,也是对社会正义的一首赞歌,使普通人重拾对医生、对医疗的信心。
北京电影学院图书馆馆长、教授王海洲提出了英模人物的塑造困境问题。塑造英模人物是一个很重要的任务,也是一个有待探索的工程,这中间有些问题:有的是过于拘泥原始人物素材;有的是受表达局限压力大,艺术翅膀没有张开。如果一部电影中人物传播与观众之间的对话关系没有处理好,那现实人物的力量就做不到艺术地表达。这部电影没有拔高人物,敬业爱岗这个人人都应该恪守的基本准则,但这却是片中人物成立的重要根据。片子里面没有提到一句主人公的党员身份,观众只把她当作一个医生,但同时党员的先锋作用内在于其中。
主持人饶曙光强调,主旋律故事首要是解决个人心理的东西如何跟英模事迹有效嫁接。很多影片比较概念化、空洞化,观众不认同,就是因为缺乏个人心理动机和行为动机与真实生活之间的有效嫁接。关于这一点,影片给我们提供了很好的范例。《黄玫瑰》没有“净化”人物环境,没有虚化人物环境,没有把周围环境悬浮起来,而是通过家人、医患、同事关系把社会的丰富性非常真实立体地呈现出来,这正是影片所具有的现实主义品格和力量。影片中的悬念制造、音乐运用、节奏应用,等等,都能让观众跟着走,让观众感到认同和感动,这是影片成功的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观众跟着你走,认同你,接受你的价值表达,影片就能通过情感认同实现价值认同。
寻求主流电影表达的空间与方向
越是包含主流价值理念、弘扬正能量的作品就越要思考如何借助多种渠道、开拓多种空间、寻求多个方向来实现有效的表达。从宏观角度看,这见出一个国家、一个社会的责任感,尤其,当今时代是媒体网络强势覆盖的融媒体时代,任何艺术作品和艺术产品一经创作出来,都要经过传播的渠道到达接受者,电影作为占据了大众文化传播媒介的艺术生产方式,其创作者、出品方更要多方思考“嫁得好不好”的问题。
宁敬武导演表示,这部电影承受着很大的压力,不光是应对行业社会中被忽略的角落如何表现的问题,更是在中国电影这巨大的产业体量背景下,考虑票房的成败,与国际电影节上获奖的可能。一个国家的电影行业实力的指标就是人物传记拍摄电影的水准,传记电影是代表一个国家电影实力的特别类型。从《至暗时刻》到《林肯传》,其人物感染力都代表了一个国家的文化、风貌,在今天就向世界讲好中国故事、讲好中国人而言,这是一种责任。
张宏从发挥艺术机构、艺术组织影响力的角度,谈到要好好利用各种各样的渠道去宣传推广,通过研讨会、看片会、电影节,通过《大众电影》等媒体,通过专业委员会等各种渠道广泛宣传这部影片。同时,在院线上映之外,可以把《黄攻瑰》列入中小学观看参考范围,它是对中学生、大学生进行职业道德教育、专业知识教育、人格教育和理想教育特别好的题材。这部影片的价值,不能依靠一次性的票房来衡量,可能在未来五年、十年之内,还会有收益。
丁亚平补充道,对于像宁敬武导演这样对艺术电影深有研究的好导演,如何给他提供自由、提供认真创作的空间和条件?不能完全靠市场,要靠一定意义上的支持、支撑。最早知道《黄玫瑰》是在电影局精品资助评审会上,当时就觉得对这样的电影应该大力资助。今天中国的电影也有了政府支持。在丹麦看到过长达30多个小时的一部电影,都有政府、行业协会、基金投资资助,这种机制为许多丹麦导演的自由创作提供了可能性。至于《黄玫瑰》这部电影不应只在电影频道CCTV-6内部小范围播放,要推向影院,在传播、营销上下力气,加入艺术影片联盟,等等。
饶曙光认为,要好好总结我们在这类电影上一些成功的经验、一些失败的教训,让这样的影片与主流观众群体有效互动,实现更有效的传播。组织专家讨论,影片表彰活动,把习主席多次关于文艺工作,关于电影创作的精神真正落实到行动上,提升中国电影的质量,为中国电影发展做出努力和贡献。
综上,评论家们一致认为影片《黄玫瑰》在诸多层面上实践了這一类型电影的深化与突破。首先,在现实主义题材的把握和主流价值观的演绎方面,《黄玫瑰》深入艾滋病这一特殊题材领域,对于其中生命伦理与职业伦理的冲突、艾滋病病患的边缘地位与“恐艾”心理阴影等探索,抵达了前人未曾涉及的深度。在表现“善”“好人”方面,做出可贵的尝试,找到这一类故事新的生长点。与此同时,叙事观念的突破与多种叙事元素和拍摄手段的综合而有效的调度,使得电影在社会价值与审美价值方面均有很高的完成度。尤为值得称道的是,这部电影在人物塑造方面用心良苦,从主题叙事线索的交织到细节的精准刻画,从人物表层矛盾的编织到人物心底情感的悸动,都使得影片获得徐缓舒展、张弛有度、诗意而温暖、悲怆而豁达的复杂情感基调,这无疑增加了影片的思想力量与艺术魅力。(文字整理 苏妮娜 生东宁)
(责任编辑 苏妮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