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兰河畔:留续宁静自由的基因
2019-09-10郑帅
郑帅
1940年冬天,香港一间简陋的寓所内,29岁的萧红完成了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作品《呼兰河传》。这是萧红人生中最后一部长篇小说。擅长描写地域人文的萧红,终究还是将目光投向了她魂牵梦萦的故乡——那条蜿蜒绵长的大河之畔名为呼兰的小城。
出版未到两年,萧红便玉殒香港浅水湾。半个多世纪的沧桑巨变中,彼时爱恨交织的边陲小城,如今留续了萧红精神里宁静自由的基因。
呼兰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著名左翼女作家萧红的故乡。如今呼兰作为哈尔滨市的辖区之一,既有“东方小巴黎”的开放特质,也在萧红文化的映衬下,保留着传统文化的血脉。
萧红的文学作品里,定格的是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的呼兰县城。在萧红颠沛流离的“逃亡”生活中,呼兰是她继续生活的精神支柱与灵魂归处。萧红通过“祖父”“后院”等文化符号,串联起对故土的深情厚谊,达成了一次精神返乡。
作为她仅有的一点童年回忆,呼兰县城的美与丑都被如实地呈现。虽然她也表现时代背景下黑土地上人们的病态、扭曲和心理畸变,但与同时期抗日作家不同的是,萧红描摹的呼兰城自带一份都市田园的悠闲。
《呼兰河传》除了描写卑琐平凡的生活,“在精神上,也还有不少盛举,如跳大神、唱秧、放河、野台子,四月十八娘娘庙大会”,这让一座边城在厚重的底色之上,有了斑斓的色彩。
就连“扎彩铺”(寿衣店)也写得气态大方、琳琅满目,萧红自己将它形容为“真是万分的好看”。在萧红的文化视角里,即便是带有东北宗教色彩的封建迷信活动,依然难掩这座小城的淳朴民风。
萧红笔下的“后花园”也弥漫着呼兰气息,“黄瓜愿意开一个黄花,就开一个黄花,愿意结一个黄瓜,就结一个黄瓜”。在这个后花园里,“要做什么,就做什么。要怎么样,就怎么样。都是自由的。”在这里,萧红与祖父挖地栽花薅草,跟祖父学写诗耍贫嘴,这里珍藏着她最美好的时光。
有人说,在《呼兰河传》中“看不到压迫,看不到剥削”。这是呼兰小城安逸自在的生活写照,也是无数东北小城的縮影。
有人说,在《呼兰河传》中“看不到压迫,看不到剥削”。这是呼兰小城安逸自在的生活写照,也是无数东北小城的缩影。
也许就是这样一种精气神的延续,呼兰至今仍保留着丰富的城市传统文化。在东西文明的交融下,城内高耸着哥特式建筑风格的百年天主教堂,也有两百年历史的伊斯兰教清真寺窑殿,更有巍峨雄伟又不失静雅的孔子庙,还有古朴庄严、香火鼎盛的三光庵。每逢节日,喧腾的鼓乐和着东北大秧歌在呼兰河畔热闹上演,这是呼兰的重要时刻。
如今,呼兰早已旧貌换新颜,可呼兰老城内人头熙攘的名胜,非萧红故居及其西侧兴建的萧红纪念馆莫属。
青砖黛瓦的故居四围高楼合抱,但庭中厚植的绿树和郁郁葱葱的花草却在告诉每一个慕名而来的游客,这里正是万千欣喜汇集的“后花园”,这里有萧红慈爱的“祖父”,这里珍藏着一座小城在灰暗岁月里最明媚的阳光。
自萧红故居北行,小城的西角最高处是一座名为西岗的公园。呼兰老城树荫最为繁盛的深处,有1992年萧红诞辰八十周年落成的青丝冢。当时,几乎所有与萧红有关的在世人物都到了场,萧红昔日伴侣端木蕻良为萧红之墓贡献了一缕头发,随同下葬的是一捧取自香港浅水湾的沙土。
在这里,每一寸土地都带有萧红的印记——路旁的饭店多以“萧乡”命名,食客手中的菜单会标有“萧乡美食”字样,她曾经读过的小学早已叫作“萧红小学”,她就读的初中更名为“萧红中学”,小学课本里那篇节選自《呼兰河传》的《火烧云》时常在课堂上被朗朗诵读。
近年来,越来越多城市意识到,传承文化基因、延续城市记忆,既可让历史重放异彩,也会助推经济社会发展。
1993年9月举办的首届萧红文化节,至今仍令当地人记忆犹新。文化节开幕那天,来自国内20多个省市及俄罗斯、韩国、日本、加拿大等国家和地区的2800多名中外宾客在广场中心聚集;10万余呼兰人民走上街头,呼兰城的中心广场被围得水泄不通。
萧红文化节的举办,让呼兰丰厚的城市文化得到了充分挖掘。2000余件展示呼兰建设成就的篆刻、摄影、书画、剪纸、工艺美术等作品被展出;100多篇论文在萧红国际学术研讨会上被征集刊印,那场研讨会有5个国家和地区的124名代表参加;几十年间呼兰人围绕萧红文学、呼兰城市风貌创作的1500首诗歌经典首次集中出版;家家户户都积极参与到文化节的大型群众文艺演出中,孩子们纷纷观看以弘扬萧红精神为中心内容的专题影片。
文化盛会之外,小城呼兰也收获了此前难以想象的财富——共签订580项经贸协议,成交总额达6.68亿元人民币。对一个素来以发展农业为中心的小城来说,这无疑是一个发展的新契机。
如今,萧红文化节已成为呼兰文化的一个品牌。
2009年,黑龙江省更是将打造萧红品牌作为一号文化工程,将黑龙江文学院更名为萧红文学院,在黑龙江大学设立萧红文学馆。同年6月末,黑龙江省以萧红命名的萧红文学奖成立,以萧红诞辰百年为始,每四年评选一次,以此将萧红作为黑龙江文学发展的旗帜。
在民间,萧红文化研究自上世纪80年代起便十分活跃。这座不甘寂寞的边城,自发性地涌现了许多萧红文化的“周边”。如呼兰学人组建了“萧红研究协会”,成立了“萧乡诗社”,并在街边印发名为“萧乡文学”的当地纸刊。
如今,随着媒介形式的发展,萧红文化的传播途径大大丰富:“萧乡在线”“萧乡作家在线”等网络平台进入了呼兰人的视野;呼兰建设了作家创作基地,打造以萧红及其作品为题材的舞台艺术、影视剧,如呼兰区人民艺术剧院根据萧红成名作《生死场》改编的龙江剧《惊蛰时节》参加了全国戏剧交流演出,话剧《萧红》更是走进了全国多地剧院。
纪念萧红诞辰的周年笔会活动每年都会如期召开,老艺术家和年轻书画家云集,在现场挥毫泼墨,同台竞技,其中不乏《兰河春晓》这样的本土优秀书画作品涌现出来。
《呼兰河传》中有这样一段:“我”跟祖父学“少小离家老大回”这句诗,“我”问祖父“我也要离家的吗?等我胡子白了回来,爷爷你也不认识我了吗?”祖父说,“你不离家的,你哪里能够离家。”如今,昔日的呼兰小城已被萧红文化滋养渗透,一个飘扬远逝的灵魂终究寻回了她日思夜想的家园。
(:瞭望东方周刊2019年0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