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星星

李瑞华

你妈生孩子去了。奶奶一边给火上的汤做最后的勾芡，一边对菲菲扔下这句话。

桌子上已经摆好一条蒸鲤鱼，一盘土豆丝，汤是酸辣肚丝汤。菲菲不怕辣，饭都是按照菲菲的口味做的。

奶奶跟菲菲亲，可是对妈妈就一般化，止于表面。止于礼而终于礼。很礼貌，很客气。所以对妈妈生孩子这件事，奶奶才如此轻描淡写。

菲菲已经洗完手。她吐了吐舌头，端过奶奶递来的米饭坐下。心说：哎，这老太太不是亲妈，鉴定完毕。

当然不是亲妈。妈妈的亲妈，菲菲的姥姥，连菲菲都没见过，就去另一个世界了。姥爷后来也因病去世，菲菲同样没见过几次。所以菲菲认为，妈妈是个小可怜。不过妈妈安慰她说，姥姥，姥爷，还有爷爷，都在天堂，都能看到人间。只是不能来跟他们一起生活。菲菲不太相信这个，不过，她希望自己的亲人都在另一个世界里活着，这样，爸爸妈妈和奶奶，就都不会过于伤心。

吃完饭，奶奶指挥菲菲打电话给爸爸，问生了没有。菲菲撒娇说，你咋不打？奶奶说，你不看我忙着吗？她本来已经洗完碗，为了表示她很忙，手里拿个抹布在厨房擦个不停。菲菲拿起家里的座机，给爸爸拨通电话。刚拨通，爸爸就接了。菲菲问爸爸，娃娃从妈妈肚子里出来没有？爸爸乐呵呵地说，出来了出来了，我刚准备给你和奶奶打电话呢。爸爸又问，奶奶呢，让奶奶来接电话。菲菲还不放电话，问爸爸生的啥，爸爸说，生的娃娃。爸爸心情不错，跟菲菲打迷糊眼玩，他明明知道菲菲问的是生的男娃还是女娃，还这么敷衍。爸爸又让奶奶接电话，菲菲刚要大声叫奶奶，一扭头，就看到奶奶正凑在电话跟前听着呢，菲菲让奶奶接电话，奶奶不接，只让菲菲问爸爸生的是男娃还是女娃，菲菲偏不问，对着爸爸说，奶奶不在。奶奶一着急，嗓门就高起来，说，谁说我不在，这个坏妮子。

菲菲把话筒塞给奶奶，自己站到旁边。奶奶问爸爸，生了个啥？爸爸说：男娃。奶奶眉毛一动，又淡淡问，都好吧。爸爸说，都好都好，顺产，明天就回去。

奶奶不动声色地挂断电话，在沙发上坐下，菲菲紧紧靠着奶奶，她知道，奶奶每次高兴时眉毛就会上扬，像两只要飞起来的灰羽毛。奶奶抱着菲菲，眼睛有点湿，菲菲问奶奶怎么了，奶奶说，打瞌睡了。又说，等你妈回了家，我可没好睡的时候喽。

第二天中午菲菲放学回家，看到楼下放着妈妈的车，她飞奔回家，一开门，就听到咿咿呀呀的声音，她走到妈妈卧室，看到奶奶，爸爸，妈妈，都围着床边放着的小婴儿床，咿呀呀的声音，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看菲菲站在门口，妈妈招手说，快来，看看你弟弟。

菲菲看到大家都围着小床，不知怎么的，心一沉，脚步都有些迟缓。她的好朋友马思雨说，如果妈妈生了弟弟，那家里的宠爱都会落到他一个人身上。菲菲感觉，这个预言即将发生。

不容她多想，爸爸走到门口，一把拉过菲菲的小手，带她来到婴儿床边，一个肉呼呼脸蛋的娃娃躺在菲菲小时候用过的花枕头上，他睁着大眼睛，头发很少，贴着头皮，除了眼睛大，其他地方都皱巴巴，像个小老头。菲菲有点庆幸，她想，别人都夸我漂亮，现在可是个看颜值的时代，这个丑娃娃有什么本事能让她失宠呢？

奶奶仿佛看到了她的疑惑，笑着说，菲菲，你刚生下来，也是这样的。

她才不信。她看过自己小时候的照片，分明比这个丑娃娃漂亮。不过爸爸总说菲菲自恋。也许菲菲的判断不尽精确，但总之，菲菲就是认定自己比这个皱巴巴的核桃脸娃娃好看。他咿咿呀呀发出奇怪的声音，傻不愣登的，像个小怪物，菲菲不知道大家为什么都要围着他看。

妈妈前几个月前圆嘟嘟的肚子，已经像吹破的气球一样，不见了。妈妈俯下身，让菲菲摸摸小弟弟，小弟弟就是吹破的气球里跑出来的小人儿，菲菲伸出右手，用手轻轻碰了碰他的脸，又软又绵，跟天上的云朵一样，她还想再摸摸，可是娃娃忽然哭了，妈妈赶紧弯下身去抱起娃娃，放到自己怀里，接下来，她掀开衣服前襟，把咪咪塞到娃娃嘴里。立刻，房间响起娃娃吃奶水的咕咚咕咚声。哎呀，妈妈真不害羞。

奶奶一直很装，端着婆婆的架子，但这时还是表现出高兴来，她说，生菲菲时没奶，没想到这胎有奶了，还算争气。

妈妈低着头，一手抱着娃娃，一手捏着娃娃的小手拨弄，没言语。

菲菲身上背的书包还没放下呢，她对奶奶喊，我饿。奶奶赶紧说，哎呀，忘了忘了，我赶紧炒菜去。妈妈这时抬起头，示意菲菲小声点，她自己也压低声音，放开娃娃的小手，摸着他的脸蛋說，宝宝要睡着了，是不是啊。

娃娃只顾吃奶，没有理妈妈。娃娃又不会说话，妈妈还对着他说。菲菲七岁了，菲菲什么话都能听懂，妈妈却不跟她说。

菲菲没好气地看着妈妈，她本来想把今天在学校学的舞蹈《小星星》表演给妈妈看看，可是妈妈低头只顾看着小娃娃，没再往菲菲这边看一眼，菲菲气鼓鼓地回到自己房间，把书包一把扔到床上。

吃饭时，奶奶让菲菲帮着把饭送进妈妈房间，菲菲不去，爸爸和奶奶一起去送饭，一大碗面条，两个荷包蛋，还有一碗排骨汤，都让妈妈吃了个精光，把菲菲惊得目瞪口呆。妈妈最爱惜自己身材了，怀孕期间都没放松对自己身材的管理，可是现在，生完娃娃就什么都不管了，真是让菲菲意外。

晚上爸爸去接菲菲放学。他请了七天假，还有五天到期，这几天，他天天负责买菜，顺道去接菲菲，所以菲菲这几天，不用步行回家了。今年，菲菲刚上一年级，爸爸妈妈从第一学期就开始让她锻炼步行，这几天，已经是冬天，爸爸心疼她冷，承诺有时间就去接她，这一点让菲菲很开心，爸爸不像妈妈一样，有了新娃娃就忘了她，本来菲菲最爱妈妈，还经常在奶奶面前帮妈妈说话，可是，妈妈变了，妈妈心里只有新娃娃。还是爸爸好。

晚饭后，爸爸和奶奶一起出门，他要出去买猪蹄，奶奶回自己家。奶奶和他们住在一个小区，隔着两个单元，很近。菲菲做完作业，还是忍不住去看妈妈，妈妈抱着娃娃在唱歌，娃娃睁着大眼睛看着她。妈妈的眼神像天使一样温柔，唱歌的声音好听极了。不过，这温柔的眼神和歌声不是给菲菲的，妈妈没看到菲菲。菲菲在门口站了一会，自己回房间睡觉，她早就有了自己的房间，幼儿园的时候就自己睡了，可是，现在，菲菲忽然特别想跟妈妈睡，她有点不开心，爸爸回来后，还到她房间来看，她蒙着被子装作睡着了，还委屈地哭了一鼻子。好久好久以后她才睡着。半夜，又被娃娃的哭声惊醒，娃娃真讨厌，爸爸和妈妈在低声哄娃娃，迷迷糊糊，菲菲又睡着了。

第二天起来，爸爸带菲菲出去吃早饭，菲菲收拾书包和穿鞋时，爸爸让菲菲声音小点，因为妈妈昨晚一夜没睡，这会才刚睡着。哎，妈妈真辛苦，菲菲想，不生这个新娃娃就好了。

中午菲菲回去，看到妈妈眼睛红红的，像只小白兔，靠在床头喝一碗猪蹄汤，娃娃在自己床上睡得很香。怪不得娃娃半夜吵闹，原来是白天睡足了，所以晚上折腾人。菲菲让妈妈把娃娃叫醒，让他晚上再睡，妈妈笑着说，这可不行，他还小，想多会睡就多会睡。妈妈让她出去吃饭，怕她吵醒小娃娃，菲菲很不高兴地走出来。

转眼就是周末，周末菲菲和爸爸都在，奶奶休息。爸爸给妈妈做饭，抱娃娃，还给菲菲辅导作业，妈妈很开心，只要爸爸在妈妈就开心。晚上，爸爸把挨着妈妈床边的婴儿车推到另一个房间，抱着娃娃去那个房间睡，半夜娃娃哭起来，菲菲迷迷糊糊爬起来，来到客厅，看到爸爸正抱着娃娃去妈妈房间，爸爸让菲菲赶紧睡，他说娃娃饿，去找妈妈喂奶，菲菲不想睡，回到床上发呆，过了一会，大概是娃娃吃饱了奶，菲菲听到爸爸抱着咿咿呀呀说话的娃娃又回到另外一个房间，菲菲知道，爸爸想让妈妈睡个好觉。早上，爸爸眼睛像那天妈妈的眼睛一样红红的，他起床后，娃娃和妈妈都还在两个房间里各自睡觉。爸爸叮嘱菲菲不要告诉奶奶晚上是他在抱娃娃。菲菲当然知道。爸爸是奶奶亲生的，可是妈妈不是。所以，奶奶心疼爸爸。菲菲当然不告诉她。

周日晚上，也是爸爸抱娃娃，菲菲习惯了娃娃在，晚上竟然一觉睡到大天亮。她穿着睡衣起来去看妈妈，娃娃已经在妈妈房间了，婴儿车也重新搬到了妈妈房间，妈妈睡了两天好觉，气色非常好。爸爸看着妈妈，也是很高兴的样子。直到奶奶开门的声音响起，爸爸才离开妈妈房间去送菲菲上学。

新的一周，爸爸假期结束，去上班。可是，奶奶和妈妈却吵了次架。是在周二傍晚。菲菲当时正在做作业，爸爸还没回家。菲菲听到妈妈和奶奶争执的声音，她悄悄把门开个门缝，只听奶奶责怪妈妈说，她没经验，用尿不湿对娃娃的皮肤不好。妈妈冷声说，她已经生过一个孩子了，怎么没经验？奶奶说，生过一个也没怎么养，还不是我在带？

这倒是事实，菲菲生下来过百天后，就是奶奶带。妈妈并没有示弱，她说，是您带，我感激您，可那时候，我不是年轻没经验吗，现在，我想按照自己的方法带孩子。

奶奶说，年龄大不代表长经验，带过孩子的人，才有资格说有经验。

原来是妈妈要用尿不湿，奶奶不让用，两个人就吵起来。菲菲听到妈妈在哭，奶奶也不高兴，坐到客厅沙发上生闷气。菲菲从房间走出来，站到客厅中间，不知道该去安慰谁，可为难坏了。不过，正在这时候，救星爸爸回来了，爸爸多聪明啊，菲菲给爸爸使了个眼色，爸爸立刻会意，拉着菲菲的手来到她房间，菲菲把事情给爸爸讲了，爸爸也挠挠头，显出很为难的样子。这时，奶奶也来到菲菲房间，小声地跟爸爸告状，责怪妈妈太懒，不想起来给娃娃把尿，所以才用尿不湿，爸爸哼哼哈哈又打马虎眼。奶奶冷哼一声，对爸爸说：你就是个怕老婆的命，没出息。说完，奶奶到门口，换上鞋，走了。

门一关，爸爸急跳起来去哄妈妈，那速度，把菲菲佩服得五体投地，果然如奶奶所说，爸爸是个怕老婆的人。不过，怕就是愛，连菲菲都懂得这个，奶奶肯定是吃醋才这么讽刺爸爸。菲菲可不傻。

菲菲听到妈妈在哭，说奶奶观念不对。爸爸附和着说，可不是，老一代的观念根本跟不上，跟他们不好沟通，妈妈听到爸爸和她一个心，也就高兴了，说，现在怎么办呢？爸爸说，这还不好办吗，白天咱妈在，就不用尿不湿，晚上她回家去了，咱们就用，这样，晚上只喂一次奶就行，不用起来把尿。妈妈不高兴地说，凭什么每次你都让我让着她？爸爸说，那还不是为了你好？我每天上班，你把她哄开心，每天来照顾你和孩子，不比请别人来带放心？

妈妈被说服，不言语了。

问题这么容易就解决了，菲菲倒没想到。爸爸真是个聪明又狡猾的爸爸。

第二天早上，爸爸把原本在床上放着的尿不湿藏到柜子里去，昨晚用过的沉沉的一个尿不湿，爸爸也大早扔到楼下垃圾桶。证据全部毁灭。

中午，菲菲放学后，看到奶奶已经来了，在厨房里做饭，菲菲来到妈妈房间，奶奶也跟过来，菲菲走到娃娃面前，掀了一下他的小被子，看到娃娃屁股底下垫着尿布，娃娃的小腿细细的，菲菲看到娃娃长着的小鸡，菲菲觉得很脏，可是，娃娃睡梦中一蹬小腿，她又觉得娃娃有点像自己喜欢的布娃娃，奶奶过来让菲菲赶紧给娃娃盖好，怕他着凉。奶奶认为自己还是战胜了妈妈，于是心情很愉快，喜滋滋地问妈妈想吃啥，妈妈也和颜悦色地回答着。不一会，厨房里就飘来鸡汤的香味。娃娃在睡梦中抽抽鼻子，好像能闻到香味一样，把菲菲和妈妈都逗乐了，现在，菲菲觉得娃娃不那么讨厌了。

爸爸这人虽然蛮有智慧，不过，好马也有失蹄时，很快，他自己也让妈妈大大生气了一次。

那天晚上，妈妈手机充电，她让菲菲拿来爸爸手机找摇篮曲，要给娃娃播放，这时，听到滴答一声，爸爸手机收到一个微信。妈妈翻着手机，脸变了，把手机摔到床上，气哼哼不说话。菲菲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赶紧去给爸爸报信，爸爸正在拖地，放下拖布去看妈妈，妈妈眼睛里烧了两支红红的火苗，把娃娃放到婴儿车上，任凭娃娃哭着，她自己把头转向另一边生气。爸爸让菲菲先回自己房间，他抱起娃娃，把妈妈的卧室门关住，娃娃被抱住后，就不哭了。菲菲回到自己房间发呆。心里想，难道爸爸有外遇了吗，是谁发来微信，惹妈妈不高兴呢？

过了足足有半个小时，爸爸才把卧室门打开，又接着去拖地，菲菲从房间出来，爸爸看起来很疲惫，妈妈抱起娃娃正喂奶，看起来他们倒是没事。菲菲拿着一本故事书，边看边陪着妈妈。不大一会儿，娃娃吃完奶睡着了，回到自己婴儿车上。妈妈下了床，对着衣柜上的大镜子左看看，右看看，忽然问菲菲：菲菲，你说妈妈是不是丑了，变胖了？

菲菲赶紧摇头说没有。其实妈妈生完娃娃后，真的变胖了，不过没丑，妈妈很好看，脸蛋红扑扑的，散发着跟观音菩萨一样的光辉。

妈妈还在照镜子，把剪短的头发梳了又梳，最后肯定的说，哎，还是留长头发的时候好看。这时，爸爸从厨房里出来，端来一杯蜂蜜水给妈妈，说，菲菲，看你妈妈这皮肤，是不是越来越好了。又说你看我，天天在外面风吹日晒，是不是黑了好多？

菲菲看看爸爸的脸，并不像他说得那么严重，不过，爸爸这时冲菲菲眨了眨眼，菲菲立刻心领神会，说道：是啊是啊，爸爸，你得好好保养，不然，可配不上我妈了。妈妈边喝蜂蜜水边笑，眼睛笑得弯弯的，妈妈真的很好看。

菲菲也想让妈妈抱，可是，妈妈每天都抱着娃娃，要么就是睡觉，根本顾不上。菲菲对娃娃有一种说不上的感情，有点嫉妒，又有点喜欢。她觉得自己跟奶奶一样，有点爱吃醋。妈妈是个好人，她也很孝顺，打发爸爸和菲菲一起去商场，给爱吃醋的奶奶买衣服。菲菲问妈妈，奶奶是不是对她不好，妈妈却说，奶奶是个好人，对她很好，就是爱端端长辈架子，其实每天忙里忙外，比谁都辛苦。妈妈说这话的时候，爸爸也在场，他听到后，抱着妈妈在她脸上狠狠亲了一口。去商场后，爸爸给奶奶买了一件灰色的羽绒服，花了一千多块，打算娃娃满月那天一起给奶奶，他还给妈妈和菲菲还有娃娃都买了新衣服，唯独没有给自己买。爸爸心里只有亲人，没有自己，牺牲自己，奉献别人，菲菲想，娃娃也是男生，长大了，不知道会不会像爸爸一样优秀呢？如果是这样，那娃娃肯定什么都会让着菲菲的，菲菲才不会像马思雨一样，因为娃娃的出生而失去很多宠爱呢。想到这儿，菲菲每天看到娃娃，都表现得很开心，爸爸妈妈都说菲菲长大了，知道跟弟弟亲了。

又一个星期六，菲菲起床后，来到客厅，她看到妈妈爸爸和娃娃也在客厅，阳光把客厅的角角落落都照得亮亮堂堂，娃娃在妈妈怀里，妈妈靠着爸爸，三个人挤在一起，被太阳光连成一个胖胖的人儿。娃娃会笑了，爸爸妈妈在不停逗他玩，菲菲先还觉得好玩，看着变得粉嘟嘟的小娃娃，觉得好可爱。可是，她站了一会，不知怎么地，就哭起来。站了那么半天，都没人看到菲菲，没人理她，真是太气人了。

直到她哭起来，爸爸妈妈才发现她。她一扭身，回到自己房间，还把门反锁住。

菲菲扑到床上，继续哭。爸爸敲了好半天门，叫她开门，她都不开。后来，有脚步声靠近门口。她以为是爸爸，但是，说话的不是爸爸，是妈妈。妈妈说：菲菲，你知道妈妈为什么又要生一个娃娃吗？

菲菲不说话，但是止住哭泣，她想听妈妈说话。妈妈好久没这么对她说话了。

妈妈接着说：你知道的菲菲，妈妈是独生女，你的姥爷姥姥去世后，除了你们，我就再也没有什么亲人了。

菲菲听着，眼睛里又汩汩流出泪水。她想起妈妈经常羡慕别人父母双全，又有兄弟姐妹，她又想起虽然奶奶很好，但毕竟不是妈妈的亲妈妈，如果妈妈生娃娃的时候，有亲妈妈来伺候，肯定就会更不一样。

妈妈顿了顿，像是在哭，又说，妈妈这次怀孕，就是想，无论是弟弟还是妹妹，都是给你在这个世间又带来一个亲人，这样，如果爸爸妈妈不在了，你有事还可以跟他商量，有委屈还能跟他说，受欺负了，还有人给你出头。

菲菲哭起来。她的脸上全是泪水，枕巾也湿透了，她坐起来，走到门口，低着头给妈妈打开门。妈妈站在门口，同样泪流满面，她一把抱住菲菲，菲菲扑到妈妈怀里，哇哇大哭起来。她这时，心里有委屈，有伤心，也有幸福。她重新感受到妈妈对她的爱，紧紧地抱着妈妈不松开。妈妈摸着她的头发，菲菲感到妈妈的手简直是个温柔的小熨斗，让她积攒的不快和委屈都平展展了。

爸爸把婴儿床放到客厅，把娃娃放进去，也走进来，对菲菲说，你哭什么呢，羞不羞啊，是不是你小时候没吃着妈妈的奶，给气的。听到这个，菲菲害羞地笑了，她觉得自己真是小心眼，她对爸爸撒娇说：我这么大了，才不要再吃奶。

爸爸说，如果不是这个，那一定是你也想逗弟弟玩，可是妈妈总是抱着弟弟，不给你机会，是不是？菲菲难为情地低下头。不理爸爸。

爸爸很赖皮，不由分说把菲菲拉到娃娃床边，硬让妈妈把弟弟抱起来，送到菲菲怀里，让菲菲抱，菲菲吓得跌坐到沙发上，坐下来往后躲，说我不会我不会，可是，妈妈和爸爸把娃娃放到了她的手里。她动也不敢动，全身僵直，胳膊也像两根木棍一样直直伸着，手足无措，像捧着一个易碎的器皿一样不敢动弹，妈妈在一旁看得直抿嘴笑。她教菲菲怎么正确抱弟弟，菲菲笨手笨脚地学着做，终于找到一个舒服的姿势，在这个过程中，弟弟出奇地安静和听话，他用亮晶晶的眼睛看着菲菲，菲菲感到自己正被星星注视，美好得不敢移开眼睛，她看着娃娃，心里想到一个词：心疼。嗯，就是心疼，这个小人人，柔弱得让她心疼。菲菲知道，每一个女生，长大以后都要生娃娃，妈妈说，每个娃娃，都是会在圣洁的母爱中长大。我也是这样长大的吗？菲菲问妈妈。

是的。妈妈当时把菲菲抱在自己怀里，柔声对她说。

我也会生娃娃吗？菲菲说。

妈妈笑了笑，说，是的。妈妈希望你有一个跟你一样漂亮聪明的娃娃。

菲菲也笑了，说，娃娃在我肚子里，我会痛吗？娃娃从肚子里出来时，我会痛吗？

妈妈说，会痛，但这是最值得的。

爸爸打断了菲菲的回忆，他乐呵呵地问菲菲，你喜歡弟弟吗？

菲菲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一刻，其实菲菲是喜欢他的，这软软的身体，这明亮的，发着光的小星星。

爸爸说，明天就是满月，可他还没有名字呢。你是姐姐，你给他起个小名好不好？

菲菲看看爸爸，又看看妈妈，他们都用信赖和充满娇宠的目光看着她，噢，菲菲的眼睛酸酸的，又想哭。她看着小娃娃，声音很低，可是又十分肯定地说道，就叫他小星星好不好？

小星星？爸爸和妈妈都默念这个名字。他们一定很喜欢这个名字，因为他们在互相对视着微笑。小星星，他们重复着这个名字。屋子里更加明亮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