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四种形态(组章)
2019-09-10潘雨龙
潘雨龙
生
一声莫名的哭啼,像春天的嫩芽挣脱束缚发出疼痛。远处雷声滚滚,母亲说,还有电闪雷鸣。
当然,我毫无知觉,疼痛只属于母亲。
哭啼声穿过巷陌,透进寻常人家窗户。血淋淋的,是我。我从遥远的国度赶来赴约人间盛会。
我覺得自己最该胎死腹中。
电光火石,滚滚雷声,像是震慑我稚嫩的灵魂。于是,我急着生长,不知廉耻吸干母亲的乳液。我还是毫无知觉,哪怕春天的嫩芽挣脱束缚发出疼痛的感受。
巷陌里的狗吠声,雨点击打的芭蕉声,以及乞丐逢人就喊的呻吟声连成一片。父亲一刀割断我的脐带。我一夜长大成人。
庭院芳香四溢,抬头仰望天空的瞬间,我忽然发现一片错误的花瓣摇摇欲坠。
——远处碰巧雷声滚滚,电闪雷鸣。
爱
鬼说的话,我在梦中写成长篇大论。
对面是一条河,赤色的河水波涛汹涌。滚石高高跃起,不知它是不是兴风作浪。独木桥被滴落的雨水拦腰折断,惨烈的,像是人骨碰撞的声音。我站在河边故作镇定,以求谋取苍天同情。
雨越下越大,我头顶的血从缝隙溢出流进河中。不就是死?我鼓起勇气跃进河中。
漂浮的,是一颗不死的心。
有时,谁都需要奋不顾身,谁都可以从容就义。
赤色的河,不把我置于死地,只在河道中反复淹没拉伸。我把眼角对准赤河表面,一个遥远的名字就在我的记忆里辗转反侧。就这样过了一个漫长的季节。
直到,对岸的鬼叫我回头是岸。我深吸一口赤色的水,像火山爆发一般喷出。我突然惊醒,只见两手紧紧抓住床头枯死的信物。
轮回
把我的尸骨埋进荒无人烟的沙漠。风吹过,沙丘堆成小小的坟墓。四四方方的,坟墓。拒绝雨,就说我喜欢干燥。
更不准绿草生长,格桑花开。
骆驼可以从沙丘上经过,留下一个个暂时的印记。供我,从土堆里透过黄沙清数,打发时间。我保证,绝不,伸出瘦骨嶙峋的手,在骆驼的脚掌间划出痕迹。
风卷来,我就转移阵地。今天在这个沙丘,明天在那个沟谷。除了骆驼和风吹过的时间,我就思念母亲。不,我得去寻找她。一定要问问:她是否也同我一样?居无定所。
长生
我孤立无援,站在不知名的宇宙一端。火,照亮我,以光的名义。
禁锢我的,是整个宇宙。那里,没有人烟,草棚,沙漠和骆驼。自然,也没有电闪雷鸣,蚂蚁,黄昏的马匹。更没有,城池,花草,鬼,格杀勿论的声音。我仓皇逃窜,起初。
我像离开母亲的孩提,怀着吮吸一口乳液的心情。
直到,我筋疲力尽。
环顾四方,火,我伸手碰触。竟然安然无恙。
我被火圈重重包围,不足以丧命,只是无法挣脱束缚。火,以光的名义命名,顺着我的眼睛射向故乡的土地。农民,撵着牛春耕下种,乞丐,端着瓷碗叩头谢恩,父亲坐在庭院遥望天空,像是等待,滚滚雷声,电闪雷鸣。
我静坐在以光的名义命名的火焰间,把积攒的罪孽一条一条写下。直到我渴望死去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