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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阅读:在“方寸荧屏”中探索“文献宇宙”

2019-09-10陈定家

新阅读 2019年5期
关键词:文献宇宙读书

陈定家

有人把读书说成是心灵的狂欢,智慧的盛宴,梦想的放飞,是怡情快意的赏心乐事。周敦颐说:“人生至乐,莫如读书!”也有人把读书看成是“修齐治平”的主要途径,张载说,读书人的使命就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继往圣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也有人认为,读书就是和作者隔空对话,交流思想和情感,获取智慧与信息。歌德说:“读一本好书,就是在和许许多多高尚的人谈话。”无论从什么意义上说,读书都是一件快乐、神圣而有益的行为。不难想见,作为读书的主体,读者在阅读行为中占有多么重要的地位。当然,作为客体的作者与书(即下文所说的“文本”)的重要性也是不可替代的。

众所周知,在传统阅读语境中,对于作者,讲究“知人论世,以意逆志”(孟子),对于作品,则注重“披文入情,沿波讨源”(刘勰),对于读者,自然要求更多,仅是读书方法就难以尽述。例如,孔子提倡“温故知新”;诸葛亮注重“观其大略”;陶渊明标榜“不求甚解”;朱熹强调“熟读精思”;苏轼倡导“八面受敌”;如此等等,不一而足。在这里,我们所关心的是,所有这些在传统阅读过程中行之有效的理论与方法,在网络时代是否仍然适用、依旧通行无碍?对此,我们要结合具体情况进行具体分析。

传统阅读主要是——读书,网络阅读主要是——读屏。从阅读作为获取信息的方式看,读书与读屏似乎并没有本质上的分别。但在网络语境下,阅读行为正在悄悄发生变化。我们知道,互联网是个无边无际、无驻无定的赛博空间,是个“法无定法”“唯变不变”的世界。网络文本这种云水般随物赋形的“完全灵活性”,给阅读行为带来了繁杂而奇妙的不确定性。相对于传统文本而言,网络对阅读的影响是革命性的,它给人类的认知世界带来了全局性的变革,这种变革,横向辐射之深远,纵向震动之强烈,可以说都是史无前例的。

互联网吐纳天地、熔铸古今的博大胸怀,使方寸屏幕具有超乎想象的包容性。事实上,即便是一款小小的手机背后,就隐含着整个互联网组成的“文献宇宙”(Docuverse一词,由document即“文献”和universe即“宇宙”,截头去尾而成),这个“文献宇宙”使文本之间相互依存、彼此对释、意义共生的潜能得到了最充分的呈现与迸发。因此,在“具备万物、横绝太空”的网络文本面前,任何辉煌灿烂的书面文本都将为之黯然失色。因为,即便是被誉为“恒久之至道,不刊之鸿教”的“三极彝训”,在“文献宇宙”中,充其量也不过是曾在历史长河中溅起过浪花的一滴水珠而已。

以《红楼梦》为例。我们知道,曹雪芹的这部名作,最初不过是一部没有结尾的残稿。但是,自这部“天缺一角”的奇书问世以来,它一直吸引着骚人墨客的“补天之作”,据一粟编著的《红楼梦书录》所列,颇有脸面的续作就有30部之多。它的残缺破损之处,反倒为雪片翻飞的续作留下了翩翩起舞的“互文性”空间。谁料这种“结构性缺憾”,反倒成全了“残书”的“无限开放的无憾”?如果说《红楼梦》是飘浮于海面的冰山,那么,它沉浸在水中的主体部分,理应隐含着一个有如“文献宇宙”的“幕后文本”。但是这个比文本本身丰富得多、精彩得多的“幕后文本”,对于一册在手的读者而言,只能靠想象去感受了。屏上“红楼”则不然,它不仅可观、可听、可唱、可玩,对于研究型的读者,它甚至还可以顺着鲁迅所说的“见淫见易”等种种命意,将阅读意义的潜在可能性无限地开掘下去。因为读屏可以充分调动多媒体功能,读屏者可以充分享受极尽视听之烂漫的红楼艺术链的每一个环节。如果读者像年轻的郭沫若一样钟情于林黛玉,想看看何为“似蹙非蹙笼烟眉”,何为“似喜非喜含情目”,则只需百度一下,即可找到王文娟、汪明荃、陈晓旭等数十位扮演过黛玉的演员做参照。

尼葛洛庞蒂说过,“印刷出来的书很难解决深度与广度的矛盾,因为要想使一本书既具有学术专著的深度又具有百科全书的广度,那么这本书就会有一英里厚。而电脑解决了这个矛盾。电脑不在乎一‘本’书到底是一英寸厚还是一英里厚。如果有必要,一台网络化的电脑里可能具有10个国会图书馆的藏书量。……即使我把美国国会图书馆的所有书下载到我的电脑里,我的电脑也不会增加一微克的重量。”实体书籍说到底是由“原子”(atom)组成的,页码再多,终有定数。所以,传统阅读如雅室独酌,酒器再大,杯数有限。网络信息则是无形的比特(bit)运行的结果,比特是不占空间、没有重量的幽灵,海阔天空,无挂无碍,所以网络阅读的情形是,“一轮朗照千江月,三寸荧屏万里天。”

网络空间的无限延展性赋予了屏上文本无中心、无构造、无主次的灵活多变的特点,显然,这是传统文本向往已久却永难企及的理想境界。当然,传统文本也并非总是重门紧闭的孤城,那些被阅读的文本,貌似一个自成一体的小世界,实际上那只是为对话提供一个相对静止的场景而已。法国学者罗兰·巴特在S/Z中所设想的理想的文本,就是个网络交错、相互作用的一种无中心、无主次、无边缘的开放空间。理想的文本有如一片閃烁不定的群星,它由许多平行或未必平行的互动因素组成。它不像线性文本那样层次分明,有固定的开头和明显的结尾。即便作者提笔时情思泉涌,搁笔时意犹未尽,但被钉死于封面与封底之间的纸本,至少在形式上是一个相对独立的小世界,全须全尾,有始有终。

由于网络文本使用的是一种非线性的多项链接,所以读者可以随心所欲地在相互链接的节点之间轻快跳转,形形色色的文本在聚合轴上任意驰骋。守着方寸荧屏里这个无限开放的文本世界,便足以“观古今于须臾,抚四海于一瞬。”简而言之,读书,是读者与作者之间“以字为媒”的隔空对话,读者聆听的是作者的独白。读屏,则是一种基于“文献宇宙”的人机互动和信息交流,作者面对的是整个“喧嚣与骚动”的世界。然而,从读书到读屏的所有神话般的惊人变化,都源于这样一个秘密——“方寸荧屏”背后,隐藏着一个无可限量的“文献宇宙”。正是凭着这个“思接千载,视通万里”的“文献宇宙”,读屏者才能施展魔法,把阅读行为带到一种理想的艺术境界:“刹那见终古,微尘显大千。”

“越读”是郝明义《越读者》一书反复申述的一个有趣的概念。该著纵横捭阖,充满奇思妙想,其基本含义是网络阅读不再局限于书,甚至不再局限于视觉。郝明义标举的“越”字有N种含义:“越过、越分、越轨、越障、 越冬、越级、越界、越境、越礼、越权、越席、越野、越狱、越发、跨越、飞越、超越、优越、激越、卓越……”作者对这个“越”字的解释,可谓多姿多彩,令人目不暇接。网络阅读最大的优点之一就是搜索引擎的应用,它能变“大海捞针”为“探囊取物”。因此,网络为“参读法”提供了无穷的便利。在参阅资料方面,网络的优越性是无可限量的。这里有一个有趣的对比——季羡林的“想自杀”和何道宽的“幸福死了”——足以说明许多问题。博学多闻的季羡林教授,家藏万卷书,自称“坐拥书城,睥睨天下,颇有王者气象”。但藏书太多,也常常给他带来烦恼,平时像老朋友一样熟悉的书籍,急用时偏偏玩起了“躲猫猫”,千呼万唤不出来,逼得季老“简直想自杀!”他仿诗以自嘲说:“只在此室中,书深不知处。”与此完全相反的另一个例子是翻译《理解媒介》的何道宽先生,他在退休后的十年间,翻译了2000万字的学术著作,记者问其高产秘诀时,他毫不犹豫地说,有了网络,如虎添翼!何先生感叹说,现在做学问的人“真是幸福死了!”过去要查点资料,东奔西突,南征北战,而且还往往会劳而无功。现在完全不同了,无论想要什么资料,天文地理,古今中外,一键可得!

更为值得欣喜的是,网络并不像书籍那样被动地等候读者查阅,许多网站还专为读者量身定制了“末页推荐”之类的“私塾先生”,它们以智能化的形式,为读者推荐最符合其喜好的同类书籍。例如,“安卓读书”的“末页推荐”,通过对读者阅读书籍记录、平均阅读时长等客观条件的综合分析,系统可以有效地推算出读者的阅读喜好,并从服务器的反馈中,测算出读者最有可能喜欢的书籍目录——而后,这些书目便会出现在“末页推荐”栏位。假如你平时甚好反乌托邦风格的小说,那么在看完《美丽新世界》之后,“末页推荐”栏位就可能会向你推荐《一九八四》《动物庄园》等;如果喜欢的是西方奇幻类小说,在你看完《魔戒》之后,系统就会推荐《龙枪》和《冰与火之歌》等。

网络阅读是一个在作者之间、古今之间、写读之间任意穿行跳转的诗意之舞,是心灵的狂欢,智慧的盛宴,梦想的放飞,是怡情快意的赏心乐事。传统阅读的极端情形是,有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网络阅读的情况则更加复杂:同一个读者也可以读出一千个“哈姆雷特”来。在网络语境中,古今中外所有的“经学家”“道学家”“革命家”“才子”和“流言家”的知识背景都是浑然一体的,没有孔孟老庄之别,也没有儒道骚禅之分,希腊罗马并驾齐驱,金人玉佛促膝而谈……一切学科界限,一切门户之见,在超文本世界里都已形同虚设。互联网像一个既没有此岸也没有彼岸的大海,承载着无数的舟船,虽然没有故土,却处处都是家园,无尽的连接、无尽的交错、无尽的跳转、无尽的历险……网上冲浪者,就像汪洋中的一条船,但他永远不用担心迷失方向。因为,网络备有包举宇内、吞吐八荒的引擎,它总能让人在文本的汪洋中随时准确地找到航道。

作者系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所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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