惭江的诗
2019-09-10
作者简介:惭江,70后,系福建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会员、《客家诗人》副主编。作品散见《诗刊》《诗选刊》《星星》《诗潮》《中国诗歌》《扬子江诗刊》及美国、东南亚、台湾地区等报刊,入选《百年新汉诗典藏》《福建诗歌精选》等。获得桃花潭国际诗歌周奖项及首届石竹风诗歌奖奖项等,著有诗集《大云过境》。
卖玩具的异乡人
噢!异乡人,像一只从地底冒出来的黑
蝙蝠
坠入暗夜中。约等于一双盲眼
你吹着竖笛
引领着自己的饥饿往前行
斜对面,陌你咖啡店的萨克斯里浸泡着
许多人
像电线杆上的麻雀泡在晚风里
永辉超市前的霓虹闪烁
也没把你身上的黯淡照亮一些
那些挑着的叮叮咚咚、花花绿绿的玩具
那些木质的关羽和大刀
都和你走累了
在红绿灯下的斑马线上
有些失去了方向。你掏出老款的
诺基亚,许久没人接听电话
你向左向右走了一阵子,这块灯火下的
黑斑
像要被轻轻擦去,却又执拗地闪烁着
我和你相距一尺,却隔着
你和故乡的茫茫山河
廖源的小溪
需要一个暮色的浓,铺陈
小雨到无边
再需要一点路灯的黄
噙住它的薄忧伤
而我只关心四公里外,廖源的小溪,羞
涩和快乐
是否漫过了
遮蔽它的灌木丛
清明,为一棵小杜鹃让路
花从小小的赤岭村一直开到
县城的小区,像你走过的路
我打开门,俯身看到花瓣上的
一滴雨水,心头一震
像泪一样,轻轻把它拭去
有一霎紫色的微笑漾开来
而在另一朵花蕾上,和你一起
欲言又止
这么远,像小时候
你都可以找到我
命令
那一年,爸爸从邻县割松脂的地方
回来了。证明他收到了我的亲笔信
二年级小学生,用铅笔写在
田字格作业纸上的命令
歪歪扭扭的错别字,像
山路上被磕到的乱石
每年,我只是解开记忆的粽叶
闻闻存放了一年的
有人收到第一封信的快乐
和邻县箬竹叶细纹里
粘着青葱的光
在曹坊,我停下来走了一小段
车过坪上,折回官地,又误入
小南坑。我停下来走了一小段
我只是收回了二十年前的步履
变得多么轻,像一只小鸟
踏在地面,晃动着
那一刹,看不出
我是一个被抽走时光的人
就像在飞翔与行走之间
被剥夺了空白,两卷默片之间
抽走了尘埃。我的体内
座钟荒芜,刻度漫灭
针条走失而钟锤轰鸣
可能是大地撞击到我的轻
可能是一根腓骨内
我在此虚度十年的空
作出的,无谓回响
我无法矮成一朵荷
在修竹村,我蹲下来和各色
品种的荷打招呼
我用“和”的名义,敲开均口镇上的
不同人家:
睡莲的一家还在晨眠
观音莲上的蜻蜓正入定打坐
西湖莲的一家口音有些不对
是刚搬来的。但它的美一霎随风漾过去了
我又试着用“怜”的名义
从水面从茎向上,蜿蜒出它的袅娜
却怎么也化身不出
一张荷叶的娇羞
后来她听到了河水的声音
夜晚,月亮很早就升起来了
王美凤在屋里坐了一会儿
听到院子外露水滴落的声响
早晨出门,枯草已冒出青芽子
她心上熱乎乎的
想走得更远一些……
再后来她听到了河水的声音
她来到青影湖边
李中贵从桥头走过来,提着一篮子菜
像对岸荷木塅黑暗中伸过来的耳朵
她想剖开一个人,踩着渡到对岸去
走到枫树湾,走到夜色给她披上一件新
衣服
常坪村
常坪村的阳光可以从稻谷上揩下来
就晒在水泥路旁
常坪村一年四季储存下来的红颜料,开
始在柿子
和辣椒上滴落下来
而从君子峰淌下来的山泉水
却向上向上,流到一个手拿渔网的小孩
眼睛里
他抬头看着我们,像一群
从山外飞进来的陌生麻雀
我希望自己的脚步声比它们的更小些
不聒噪,从身上揩下最后一点灵光
来唤醒吴厝庵那口千年的古钟内
沉睡的声音
再乘一缕山泉水,返回
一位返乡的陌生人
他拖着行李箱,从中环大桥人行道上走
下来
另一手提着小包,脚步匆匆
像我二十年前的样子
他四处张望
对着财富广场的灯火,翠江的倒影
滨江一号刚拔地而起的大楼
他的记忆只是远处崖缝中的积雪
为此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并吞下少许夜色
他没有打的
从车站到这里,大概走了两里路
他从一块巨型广告牌下经过
一大片黑暗从光的斜坡上倾泻下来
他很快就会消失在视线里
和我二十年前的样子一起消失
到达村子的时候,鞋跟后的泥土
也都会走失
占用
我们的声音独自占用了偌大的星空下
——晚上十二点经过的体育场、游泳池、
发凉的太阳伞
栅栏、街道、开花的绿篱
它飘得很高,但我站在原地
像一枚清冷的琴键,囚禁
着一段声音,即使它走远
仿佛仍臣服于我
桃
我用一小截黑色的骨头
养育了一朵女儿
而你在一滴露水的光里找到自己
恰好
有时间的缓
春风落下的小
濉溪的鱼
我来的时候,濉溪的水轻轻涨了一些
也绿了一些,开着荷叶的颜色
我俯身看到自己,像一朵舀不动的云
有一条鱼径直穿过了我
而我穿过了青山南路、城背巷
三优街、濉南巷、新生制衣店
小厨娘饭庄
在一盘端上来的椒丝炸鱼中
挤压着丙申年夏至后的燠热
像一排三十分钟后
的我们,在南门桥边的合影
我偷偷吃下了其中一条的表情
(责任编辑 徐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