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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荒原

2019-09-10俞炜涛

陕西文学 2019年5期
关键词:木子幻觉异化

木子车在他的短篇小说创作谈中谈到在自己的文学创作中最重要的是寻找“现实”与“幻觉”之间的联系通道。在创作谈中木子车特别强调如何寻找这种通道,但却始终没有言明,于他而言这种将“现实”与“幻觉”勾连起来的做法究竟意味着什么?或者说,木子车留下了一段叙述空白,将“现实”与“幻觉”沟通的价值置入了文本之中,留待读者于文本中自行体悟。

木子车的短篇小说着重于一种时间与空间的重构关系,即时间背景被无限虚化的同时,空间背景被着重强调。正如其小说《我们的公园》,这篇小说的时间背景被淡化,对于读者而言情节的流动或者前进只能通过作者不断凸显的空间关系来进行感受。而这种时空关系的重构并非出于毫无根据的臆想,而是一种现实的记录。在《我们的公园》中,作者再三强调,他在公园中闲逛主要是为了消耗等待女儿放学时的那段无聊时光。也就是说时间关系的淡出是出于其自身意义的缺失,而空间關系的加强则是为了填补这一份缺失的意义。

时间对于人类而言是无法感受的,也无法描述。对于人类而言,时间的所有描述都是一种空间性质的规定,正如海德格尔所言,对于人类而言能够感受和清楚认知的只有挂在墙上的钟,而非真正的时间。由于时间的这种无可感知性,使得人类在理性的驱使之下,运用空间将其切分并规定下来。因此我们能够从钟表中确认时间,但实际上,那并非时间,而只是一种人为规定的代替时间的空间而已。正如伯格森所言,我们如今所见的时间都是一种空间化后离散的时间,而非绵延的时间。但是时间虽然无法被人类清晰感知,它却与人类的生命灵性所契合。在狄尔泰的生命哲学中,他将生命比作是一条流动不息的河流,而这一点与时间的绵延性是一脉相承的。可以说,人类生命的自由灵性就来自于时间本身的那样一种绵延性。但同时时间与生命的这种紧密关系始终是被遮蔽的,或者说人类只有通过特定的活动才能体验到这样一种联系。如前文所言,人类感知时间的方式在于将时间空间化,通过感受空间进而间接地感受时间。这种做法实际上将时间与人类生命的紧密联系切断,时间自身的永恒意义被不断更新的空间意义所取代。也就是说,空间成为了提供生命意义的主要背景,时间已经彻底隐匿,时间与生命的联系也被遮蔽,尽管这种遮蔽并非完全。而当空间成为生命意义的来源背景时,也就意味着生命原本的所有的那种延绵的灵性被碎片化,生命意义逐渐走向离散,对于人而言也就逐渐被外物的琐碎所异化而逐渐体味到一种虚无。

木子车的小说总是关注着这样的一种时空关系,他将人生命中未被完全遮蔽的时间关系透露一点出来,但很快又借一种令人眼花缭乱的空间背景将它填满,同时通过反讽的手法使人沉溺于一种如常的空间背景之下,从而和时间渐行渐远。如在《我们的公园》一文中,“我”在时间关系中处于一个等待的状态,正如海德格尔认为人只有在等待的时候才能真正体会到时间的存在,但在这段时间中,“我”所感受到的绝对不是如哲学家所承诺的那种生命自由的美好光景,而是极度的无聊。这种无聊意味着时间关系的乍现于“我”而言意味着一种意义的缺失。而“我”对抗这种“虚无”的办法则是在公园散步,通过空间的转换来实现意义的重新回归。在小说《父亲》中也是如此,父亲在退休之后热衷于买药、怕死等行为与心理状态实际上来源于“退休”这一事件的发生。“退休”意味着对父亲而言原先赖以存在的空间意义一下子失去了,而退休之后的无聊生活所带来的是对于时间的真实感知,而这种感知对其而言意味着的是一种无可知的虚无,在这种虚无面前,父亲产生了恐惧,因此他开始寻找一种空间寄托来重新填补意义,所以他开始给自己购买稀奇古怪的药。这一系列的做法其本质皆在于人类生命对于意义的原始追求,但原本基于时间关系的这种原始追求被空间关系所异化。

木子车的这种时空关系的重构,将现代人在空间关系之下的异化状态一幕幕展现出来。同时他并没有局限于展现这种空间关系之下人类生命意义的异化,而是借助幻觉,或者说作品中主人公迷幻的状态,从现实跳脱开去,从而意识到空间关系对时间关系的取代,从而在虚无之中找到真正的生命意义。

正如木子车自己在创作谈中所讲,在他的短篇小说中注重的是“现实”与“幻想”之间的连接通道。就“现实”而言,如前文所论述,木子车将空间背景之下个人生命意义的异化展现了出来,同时在此之上木子车加入了极多的“幻想”元素。而这种加入“幻想”的做法使其小说人物在“现实”与“幻想”的结合中得以从原本被空间背景异化的境况之下觉醒,在重构的时空关系中走出无聊与虚无。

在《我们的公园》中,作者令“我”不断穿梭在“现实”与“幻觉”之间。在“幻觉”之中,空间背景作为一种清晰的显现被模糊,而时间关系由于其自身的不可感知性在成为“幻觉”的主要背景。由此,在“幻觉”之中时间关系的意义从原先的遮蔽中挣脱出来,时间与生命的关系被重新确立。正因为如此,“我”才会想:“一个人是否会在不同的时间段里同时感受活着与死亡的分离与聚合;或者说活着和死亡就像太阳和月亮,该谁出现的时候谁就出现,当然也会时常重叠在一起辨不清彼此,但也只是存在于某个人的意识深处。”在这里,所谓的“活着”与“死亡”实际上意味着意义的存在与缺失。也就是说在“幻想”之中,“我”切实体悟到时间关系与空间关系的共存,而这种共存关系的澄清,使得“我”对于生命的原始意义追求进行重新的审视,并且最终趋向于对时间关系的回归。在“我”看来,现有空间背景对于时间关系缺失之下的意义填补不过是更深一层的无聊,在无尽的空间背景之下的琐碎之中,生命被更加碎片化,而这使人进一步异化,甚至异化为突破社会的最低伦理道德规范。当“我”意识到空间关系的这种异化之后,也就意味着“我”对于真正生命原始意义的回归。

同样的在《父亲》之中,主人公最后追求一种醉酒状态,这实际上就是追求一种陷入“幻觉”的状态。而正是在这种状态之中,主角终于发泄出来,并且要将“父亲”买的那些药全部烧完。前文已论述,“父亲”的“药”其实意味着一种对于空间关系的重新追求,而这种追求使得“父亲”更加陷入一种虚无状态之中。主人公在“醉酒”状态之下的发问:“为什么你们老年人都怕死”,其实际意义是对空间关系进一步加深虚无倾向的质问,而主人公决定要销毁药物的行为,也就意味着他对于空间关系的反叛,对于时间关系的回归。通过主人公的这些行为,作者其实也是在揭示出现代人在这种空间关系异化处境的觉醒,对于空间关系代替时间关系的反叛,以及对时间关系的真正回归。

木子车一直在强调“现实”与“幻想”的联通,其意义就在于将现实中那种时间关系的隐匿,空间关系成为意义背景的处境揭示出来。展示出现代人生命与时间关系的割裂,自身生命价值在这种割裂中走向虚无,而为了逃避这种虚无求助于空间背景的做法则使得自身生命价值滑向更深一层的虚无。这种充满张力的关系成为了木子车小说中现实的全部。

在这样的现实基础上,木子车将幻想引入,在“现实”与“幻想”的联通中使原本滑向虚无的个人生命在时间关系中重新反思自身的价值意义,从而在空间背景的遮蔽中觉醒。最终在空间关系与时间关系的张力中重新倾向于时间关系,进而使得原本碎片化的生命,以及虚无的生命意义再次焕发生机。

总的来说,木子车的短篇小说注重于探讨现代人在时间关系缺失的处境之下的状态。但木子车并没有单纯局限于时间缺失这一方面来探讨,他更进一步,借助现代人对于空间的依赖,探讨时间关系呈现出来之时空间背景对于时间关系的再次遮蔽。这种状况的揭示,使得时间和空间之间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张力,两者对生命意义的缺失与再现,使现代人的生存状况变得更加无法确定。另外,木子车在他的短篇小说中充分运用“现实”与“幻想”的联通,在这种亦真亦幻的场景下使得人物回归到时间背景中,反思时间与空间的关系,并且最终觉醒,回归生命的真正意义。

作者简介:俞炜涛,男,浙江绍兴人,西北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专业方向为中国古代文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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