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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士比亚笔下的人道主义,是时代的印记

2019-09-10胡天

大学·课外阅读 2019年6期
关键词:哈姆莱特人文主义圣经

胡天

对于莎士比亚,歌德曾这样说:“我读到他的第一页,就使我这一生都属于他了。读完第一部,我就像一个生下来的盲人,一只奇异的手在瞬间使我的双眼看到了光明......感谢赐我智慧的神灵。”莎士比亚是英国文学史上最杰出的戏剧家和诗人,也是欧洲文艺复兴时期最重要、最伟大的作家之一,当时人文主义文学的集大成者。在《哈姆莱特》中,莎士比亚通过哈姆莱特喊出“人是......宇宙的精华!万物的灵长”,这是自中世纪黑暗时期以来,代表了人文主义思想的伟大的呼声之一。莎士比亚的人道主义精神来自文艺复兴时期人文主义思想对人的肯定,翻开《圣经》,亦能在其中找到相似的源头。

对人的肯定是人文主义的呼声

在莎士比亚时代以前,欧洲经历了漫长的封建社会,尤其在中世纪黑暗时期,神学强调禁欲,认为人是上帝的奴仆,否认和泯灭人性。随着15世纪后期文艺复兴运动的扩展,人文主义思想涌进英国。

人文主义主张一切以人为本,肯定人的崇高地位,反对以神为中心的封建神学。莎士比亚对此的肯定首先表现在对宽恕、仁慈、仁爱的信仰上,尤其是仁爱,在他的多部作品中,仁爱可以解决一切矛盾和问题。在喜剧《威尼斯商人》中,安东尼奥被他的朋友视为“最亲密的朋友,一个心肠最仁慈的人,热心为善,多情尚义,在他身上存留着比任何意大利人更多的古代罗马的侠义精神”,而夏洛克则是“心如铁石”“不懂得怜悯、没有一丝慈悲心的不近人情的恶汉”,“一心一意只想残害他的同类”。这二者的对抗,代表了善与恶的冲突。戏剧最后,是爱、正义和勇气战胜了恶。莎士比亚习惯从人性论出发,把尖锐的社会矛盾理解为善恶两种力量的斗争,在喜剧中,他往往通过恶人的悔悟和好人的宽恕来求得矛盾的解决。如喜剧《皆大欢喜》,主要讲的是弟弟弗莱德里克篡夺了自己哥哥的爵位,迫使其流亡森林,后来同样被放逐的哥哥的女儿遇见爱情和到森林寻父的故事。剧名“皆大欢喜”即预示着剧中受到迫害的好人会得到好报,而恶人会受到善良、正义与爱的感化,最终好人与恶人和解,达到和谐统一。这反映了莎士比亚思想中以善胜恶的人文主义因素,正如他在剧中所写的,“爱所有人,信任少数人,不亏欠任何人”。

其次,在戏剧中,莎士比亚充分肯定了人的存在和价值。在代表作《哈姆莱特》中,他热情地赞美:“人类是一件多么了不得的杰作!多么高贵的理性!多么伟大的力量!多么优美的仪表!多么文雅的举动!在行为上多么像一个天使!在智慧上多么像一个天神!宇宙的精华!万物的灵长!”虽然《哈姆莱特》以悲剧结尾,但哈姆莱特这个人物形象充分体现了莎士比亚的人文主义思想。例如,戏剧的结尾,哈姆莱特看到仇人克劳狄斯独自忏悔时,他本有机会将这个封建恶势力的首领杀掉,但是具有人文主义思想的他认为克劳狄斯是在忏悔并且能够悔改。人文主义的善良和仁慈使得他错失最佳机会,并最终导致悲剧的发生。而克劳狄斯的奸恶和险诈也映衬出人文主义者哈姆莱特的善良,这是文艺复兴时期人文主义思想的重要表现。在戏剧中,哈姆莱特提出了一个深刻的问题:“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个值得考虑的问题。”文艺复兴运动使欧洲进入人的觉醒的时代,人们不再盲目信奉神学,开始自我思考,进行自我判断和选择。这种探索式的发问,不仅肯定了人的存在,体现人的个性解放,更是人对周遭环境的深度思考,表明人文主义思想对人的深刻影响。

此外,对资产阶级新女性的肯定,也是莎士比亚人文思想中的内涵之一。在文艺复兴时期,妇女被看作淫欲的象征、罪恶的渊薮,地位极其低下,即使是上层妇女,她们也是男人的附庸。而随着人文主义思想的蔓延,妇女的个性解放、妇女的人格尊严和价值受到社会的普遍重视。莎士比亚大胆同情女性、尊重女性、赞美爱情、歌颂女性,在作品中塑造了许多光彩照人的女性形象。如《无事生非》中的贝特丽丝泼辣刚直,头脑清醒,不愿在男人面前“低头服小”,并在捍卫其堂妹人格的斗争中表现出非凡的胆力。《威尼斯商人》中的鲍西娅淳朴活泼,富于同情,她不仅自己争取到了爱情幸福,而且敢于向封建社会挑战,以智慧和计谋战胜了凶残狠毒的夏洛克。《温莎的风流娘儿们》中两位绅士的夫人既有美丽的容貌、善良的天性和高尚的人格,还有着积极进步的思想,她们的智慧和才能,使剧中所有须眉男子都大为逊色。

创作风格的变化显示社会的动荡

任何作家的创作都不可能脱离他身处的时代。莎士比亚在作品中表现出来的对人道主义精神的探索,亦是如此。莎士比亚生于1564年,卒于1616年,经历了政治相对光明的都铎王朝和政治较为黑暗的斯图亚特王朝,见证了相对开明的伊丽莎白一世和专制残暴的詹姆斯一世两位君主的统治。国家和社会的变化,

极大地影响了莎士比亚的创作和他关于人文主义思想的表达。一般而言,莎士比亚的创作可分为三个时期。第一时期(1590—1600年),莎士比亚主要创作历史剧、喜剧和诗歌。这一阶段正处于伊丽莎白一世的统治下,国家统一,王权相对牢固,资本主义经济经过较长期的原始积累,已初步繁荣,文学艺术也在文艺复兴运动的影响下迅速发展。而1588年英国击败入侵英伦海峡的西班牙“无敌舰队”,使得国内爱国热情空前高涨。国家良好发展的势头让莎士比亚对现实充满信心,因而在历史剧中,他主张国家统一、歌颂了开明君主;在诗歌中,他赞颂美好的事物,歌颂友谊、抒写爱情,表达自己的人生理想;在喜剧中,他以极大的热情歌颂了爱情、青春、宽恕、正义,表现出对时代和人性的极大关怀和乐观态度。

在《威尼斯商人》中,安东尼奥与夏洛克不仅各自代表善与恶,也代表了新兴资产阶级人文主义者和信奉极端利己主义信条的高利贷者,他们的冲突既关乎道德,也是商业资本与高利贷资本的对抗。最终,安东尼奥的胜利代表了莎士比亚对国家发展蓬勃向上的信心。在喜剧《温莎的风流娘儿们》中,贪财好色的爵士福斯塔夫为人极度小气,绝不错过任何能赚钱的机会,是个典型的守财奴。有一次他看中了镇上两位有钱绅士的妻子,但那两位夫人聪明而机智,看出福斯塔夫的企图后,对他百般戏弄,让他出尽了洋相。在剧中最后一幕,莎士比亚这样嘲讽福斯塔夫:“让我用炼狱火把他指尖灼燙,看他的心地是纯洁还是肮脏;他要是心无污秽,火不能伤,哀号呼痛的一定居心不良。”同时,也辛辣地讥刺了封建社会衰落时期没落阶级——以福斯塔夫为代表——的颓废情绪与丑恶行径,以及市井无赖的利己主义。此外,这部剧中恋爱的青年男女机智地摆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包办婚姻,争取到自主婚姻的情节设计,传达了恋爱自由、婚姻自主的人文主义生活观。

第二时期(1601—1608年),莎士比亚仍然创作了一些喜剧,如《终成眷属》《一报还一报》等作品,但弥漫在早期喜剧中的欢乐气氛和乐观情绪已经消失,相反地出现了背信弃义、尔虞我诈的罪恶阴影,它们实质上是悲喜剧。这种变化是因为主要依靠剥削获得利益的资本主义经济激化了社会矛盾,起义与暴动频发,王权与资产阶级之间的矛盾也日益加剧,文化危机已露端倪,而作为君主的詹姆斯一世却骄傲自大且生活奢靡。国家和社会的动荡使得莎士比亚逐渐意识到人文主义理想与残酷的现实之间存在难以解决的矛盾。因此,这一时期,他的创作风格从早期的带有人文主义光环的赞美推崇变为对黑暗现实的讽刺揭露,创作了《哈姆莱特》《奥赛罗》《李尔王》《麦克白》和《雅典的泰门》等重要悲剧。

《奥赛罗》主要讲述了贵族出身的白人姑娘苔丝狄蒙娜不顾父亲和社会的反对,与身份卑微的“摩尔人”奥赛罗私下结婚,最后却被奥赛罗杀死的悲剧。造成这种悲剧的原因是奥赛罗轻信了他人对妻子的污蔑,但深层次的原因则在于社会上普遍存在的种族歧视导致了奥赛罗本性的迷失,他对一个身份卑贱的摩尔人是否能真正赢得白人姑娘的爱产生了怀疑。在杀死妻子后,奥赛罗幡然醒悟,这个情节代表了人文主义理想中理性的胜利。在《李尔王》中,作者一方面描写现实社会中人情的淡漠,在金钱的影响下,子女对亲生父亲也是利欲熏心、忘恩负义;另一方面,昏聩的国王只有沦为乞丐,才能对冷酷自私的现实世界有所认识,从而完成道德改善,转变为合乎人文主义理想的有人性的君主。通过这一影射,莎士比亚对以詹姆斯一世为代表的暴君的专横与黑暗的统治进行了鞭挞。在这两个悲剧中,作家还塑造了奥赛罗、苔丝狄蒙娜、考狄利娅这类闪耀着理想光辉的正面人物形象,而在以后的悲剧《麦克白》《雅典的泰门》中,这类正面人物不再出现,表明作者的人文主义理想日趋破灭。

第三时期(1609—1613年),莎士比亚的主要作品是传奇剧《辛白林》《冬天的故事》《暴风雨》。《暴风雨》是这一时期的代表作,主要讲述了米兰公爵普洛斯彼罗被弟弟安东尼奥篡夺了爵位,独自在荒岛抚养女儿,最终用魔法惩治敌人并宽恕他们,皆大欢喜的故事。剧中塑造了普洛斯彼罗父女这两个正面人物:普洛斯彼罗是一个勤奋好学的智者,心地善良、心胸宽阔,即便是面对丑恶的敌人,他也能够还以宽容和慷慨;而普洛斯彼罗的女儿米兰达具有坚强的性格、高尚的情操、出众的智慧和青春的活力,她敢于挑战传统的封建礼教,勇敢地追求婚姻自由。这正是人文主义者们所赞颂的女性形象。这一时期莎士比亚的人文主义理想同社会现实发生激烈碰撞,他痛感理想难以实现,于是在《暴风雨》中创造了一个完美的理想国,一个近乎仙界的岛屿。这里理想、原始、清新,草木飘香,风景宜人,还有精灵们的悠扬乐音和灵动舞姿。这种近乎乌托邦式的描写实际上表达了莎士比亚的人文主义希冀,那就是迫切希望英国早日结束社会动荡,建立理想的社会秩序。

莎士比亚曾说,自己的作品就是“给自然照一面镜子,给德行看一看自己的面貌,给荒唐看一看自己的姿态,给时代和社会看一看自己的形象和印记”。莎士比亚用戏剧做工具,对时代和社会进行批判和反思,并寄予期盼。他作品中的人道主义精神,是文艺复兴大潮下对人文主义的肯定。

追本溯源,从《圣经》中汲取养分

莎士比亚作品与基督教及《圣经》的关系,早已为研究者们所注意。英国学者柏格斯曾指出:“莎士比亚汲取《圣经》的井泉如此之深,甚至可以说,没有《圣经》便没有莎士比亚的作品。”

《圣经》对莎士比亚的影响,首先表现在借用《圣经》的典故,重现《圣经》中的原型(包括剧情、人物、结构、意象等)。据美国学者樊戴克的统计,

莎士比亚每一出戏剧引用《圣经》的平均次数多达14次。而在原型重演上,莎士比亚从《圣经》借用最多的恐怕是善与恶的冲突的情节设置。不同的是,《圣经》中多是上帝与魔鬼的冲突,而莎士比亚作品中则是善人与恶人之间的冲突。如《罗密欧与朱丽叶》主要表现了代表青春、活力、爱情、理想的罗密欧、朱丽叶与代表封建守旧思想的两家家长之间的冲突,《哈姆莱特》中的主要冲突是代表时代先进力量的哈姆莱特与代表社会恶势力的克劳狄斯之间的冲突等等。

除了善与恶的冲突的情节原型外,“性格弱点导致悲剧”是《圣经》中另一个较为突出的原型情节模式,莎士比亚的创作显然也借用了这一点。不同的是,《圣经》中的悲剧是典型的性格悲剧,而莎士比亚作品中导致主人公悲剧的因素,绝不能用人物性格上的弱点来简单概括,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作者所处的社会环境和历史背景。

此外,《圣经》对莎士比亚作品的影响还表现在它们之间的人道主义精神的联系。人文主义强调人的价值和尊严,主张个性的自由发展与才能的展现,主张用“仁爱”的思想解决一切的社会问题。莎士比亚作品在这一点的体现前面已经累述,就不再重復。至于《圣经》,首先需要强调的是,它并非完全如后人所说的压抑人性、摧残人性,它也有肯定、赞美人的积极成分。如《哈姆莱特》中写“人是宇宙的精华,万物的灵长”,《圣经》中也称赞人是“万物的灵长”,不过《圣经》中“宇宙的精华”自然是上帝,而莎士比亚对此避而不提却肯定人的存在,因此可以说,莎士比亚的人文主义是一种人本主义的人文主义。他主张人应当是自己的主宰力量,人的生活要由自己来安排,道路要由自己来选择,人的价值要得到尊重。

学者海伦·加德纳在《宗教与文学》一书中写道:“在莎士比亚的生活中,从未因不信教而与当局发生过纠纷。因此他一定遵奉国教而且定期上教堂......他对《圣经》了如指掌,根据其剧本中具有大量《圣经》引证和语录来看,他似乎比同时代的大多数剧作家对《圣经》都精通得多。”《圣经》为莎士比亚的作品注入了深刻的思想汁液,使得莎士比亚的人道主义精神可以丰满和支撑起来。

在文艺复兴的背景下,在《圣经》的精神支撑下,莎士比亚一生的创作,都贯穿着人文主义思想和人道主义精神。鲁迅先生在杂文《生命的路》一文中写道:“无论什么黑暗来防范思潮,什么悲惨来袭击社会,什么罪恶来亵渎人道,人类的渴仰完全的潜力,总是踏了这些铁蒺藜向前进。”莎士比亚笔下的人文主义精神,即表现了人类的这种渴仰的力量。虽然时代在变化,但是这种力量对人类的意义,并没有因此而减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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