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与现实之间
2019-09-10宁珂
宁珂
他们肩负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社会大同理想,他们饱读诗书、心忧社稷,究竟追求的,是捞得一官半职得以颐养天年,还是不惜自我生命来为百姓谋福利。对于皇权的屈服,究竟是阿谀献媚还是百般无奈。这些都是在思考党锢之争以前,埋在我心中已久的问题。
对于党争最初的印象,源于中学时代《明朝那些事儿》中明末以东林党为首的文官集团与宦官集团的争斗,这场持续51年之久的党争甚至被史学家认为是导致明亡的根本所在。我的内心始终相信士大夫为主的文官集团,他们代表的知识分子儒士在我看来一直是中国封建社会的主流人物,是社会的精神脊梁和正义化身,一直位居道德高点,可为何跨越了一千年的党锢之争,汉朝和明朝都以宦官集团的胜利告终,甚至导致政权的灭亡。《明朝那些事儿》中当年明月用调侃的语气化解了历史的沉重,然而党锢列传却给了人当头棒喝,让我认识到,士大夫们竟然也是有“劣根性”的。宦官们下贱,而士大夫们就真正凛然正气吗?党祸是宦官们对反对他们士人们的报复,更是东汉政权的博弈,在权力斗争中,士人们往往站在外戚这一边,因为他们不屑于与宦官同流合污,他们要实现自己的抱负和理想必须通过入仕这唯一途径,而外戚是他们最好的投靠对象。但问题是,外戚中虽不乏正人君子却仍难逃对权势的迷恋和以权谋私。在与宦官们的斗争中,我觉得党人是一直占有很大优势的,他们占有朝廷的文武要职,更是控制着军队与禁卫军。而宦官们作恶多端,积怨已深,舆论也支持党人们。而党人的领袖窦武,灵帝为他所立,应该对他有好感,灵帝来自外藩,与宦官们没有联系。但结果是党人们的惨败,只能是不作为与无能造成的。
党人们要诛杀宦官,可竟然不将灵帝和太后与宦官们隔离,也没有对他们实施保护,使得宦官们轻而易举地挟持了小皇帝和太后,成为宦官们假传圣旨的傀儡。而窦武竟然只是在递交了诛杀宦官们的奏折后,就回家休息了,究竟是窦武太相信窦太后,还是他根本没有做好将宦官集团一网打尽的准备。而显然数千人的禁卫军的不堪一击也辅证了后者。这也暴露了党人们的致命缺点:执行力薄弱,思想的巨人,行动的矮子。他们追求的表面是政治集团的斗争胜利,可其实落实到具体时,却只想着个人价值的体现。而党争的另一位领袖陈蕃,他嫉恶如仇、直言极谏,多次搭救受害者且拒不接受封邑,但他在政治博弈前的技巧和策略却不足称道。虽然党人们不都是口头派,而那些实权在握也能付诸行动的党人,在被对宦官们的憎恨蒙蔽了理智,用一些未深思熟虑只图解一时之恨而哗众取众的方法,只顾着激化矛盾,反而授人以柄,还沾沾自喜地认为能将对方一锅端。
而在这种沾沾自喜中,党人们越来越重视名士的架子而不是士大夫的品格,架子在党人与党人之间的互相标榜中越摆越离谱,不少士人在朝廷急需用人之时百般推脱,只想摆足所谓士大夫的架势,而有的党人身居要职却也常常以辞官相威胁,甚至挂冠而去。显然个人的声望在他们眼中远远大于社会的需要和国家的利益。
欣慰于党锢列传中坚持尊严和理想的士大夫,闭门教书坚拒出仕的郭林宗,名震京师的他保留自己的独特见解,不公开发表危言檄论去刺激宦官集团。他坚守原则灵活处事,不排斥党人中有缺点错误之人,也没有和宦官们处处争锋相对,做无谓的挑战。虽然有人鄙夷他的立场不坚定,但我认为他这种审时度势,是懂得保存实力的明智之舉。
一千八百年前的中国,党争就已经揭开了这个社会存在着权力与舆论,政治与道德之间的对立和分离。士大夫们在保持独立人格与服从皇权,实现个人理想与出仕入仕之间的游离,是忠于理想还是趋于现实的矛盾。固然政治权力可以剥夺士人们的官职、财产甚至自由和生命,权力可以折磨他们的肉体,甚至使他们的精神屈服于此。但封建社会正统观念对于士族大夫的精神崇拜和信仰,是无法因政治权力而改变的。对于朝廷通缉的党人,不惜弃官不顾满门抄斩和株连九族拼死保护的也大有人在。而刚刚释放还在管制中的党人,回到家乡还是能受到数千车马和士大夫的迎接。在我看来,理想与现实间九曲回肠,可士大夫们代表的古代知识分子,始终深刻影响我们社会的道德感召和价值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