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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沈从文对自然人性的呼唤

2019-09-10刘红霞

海外文摘·学术 2019年7期

刘红霞

摘要:对自然人性的剖析是沈从文小说最大的特征,也是沈从文个人生活理想的充分展现。本文通过沈从文都市和湘西两大类小说的对比,揭示出沈从文希望用湘西原始、古朴、自然、优美的人性来共建造现代都市文明的文学愿望。

关键词:沈从文小说;湘西生活;都市文明;自然人性

中图分类号:I206.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2177(2019)07-0014-03

沈从文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是一个特立的存在。他始终不参与任何的政治纷争,曾说“自己是个对一切无信仰的人,却只信仰生命。”[1]1923年,21岁的沈从文离开湘西故乡来到北平,开始了艰辛的创作生涯。同时,不同的生存环境,让这个初进城的“土包子”,更真切的感受到文明熏陶下的都市人与湘西故乡人们的不同。也是由于这样的生活经历,沈从文的小说可大致归纳为湘西故土风情小说和都市文化小说两大类型,他总是有意识地将乡村社会与都市社会对比。

他认为都市文明虽带来富足的物质,但是文明教化对人们自然人性忽略与压制,使得正当的人性扭曲。缺乏湘西边城人们所持有的,那种作为人应有的自然天性。沈从文渴望人性自由健康的发展,他曾直白地表达自己的理想追求:“只想造希腊小庙。选山地做基础,用坚硬石头堆砌它。精致,结实,匀称,形体虽小而不纤巧,是我理想的建筑。这神庙里供奉的是‘人性’。”[2]

下面就以原始生命力和性爱观两个方面入手,对比分析沈从文的这种思想意图。

1 都市原始生命力的缺失与湘西旺盛的生命力

沈从文的两种小说有着强烈的感情对比。在沈从文笔下,那些所谓受过文明熏陶的达官新贵、旧家子弟、绅士淑女都呈现生命力萎缩的状况,他们的生活单调无趣,人格苍白无力,呈现出生命的老态和整体人性的失落与异化。而边城的湘西人们虽生活艰辛,但他们淳朴、善良又健康,总是具备着旺盛的生命力。

1.1 都市里生命力的缺失

在这里,沈从文不留情面地剥去了现代都市文明的华丽堂皇的外衣,露出其肮脏丑陋的本质。作品《绅士的太太》中的两个绅士家庭,他们被作者称为“东皇城根绅士家”与“西城废物公馆”,这两个名称本身就十分滑稽。东皇城根绅士,在四十多岁的壮年时期,就关门闭户做绅士,食量大、言语少,声音呆滞,经常坐在家中打呼噜睡觉,毫无生命力可言。西城绅士是个疯瘫,直接被作者称为废人,他整天就是躺到藤椅上哼,但却食量极大,有客人在时,即便饭菜挺合口味,也要照例找借口去骂厨子,以证明自己的存在感和威严。废人的儿子无所事事,暗地里勾引庶母,废人的妻子生情人的孩子,偷情、敲诈、欺骗等等充满了这两个家庭。

但在这所谓的文明都市里,这些变得似乎合情合理,人们并不觉得奇怪和气愤。即使是绅士家的佣人也觉得凡是都市中的有钱人,南地北差不多都是这个样子,丝毫不为此感到惊讶。这证明了都市中,“绅士们”的无所事事已是一种常态。

《或人的家庭》中的丈夫不务正业、玩婚外情,被妻子发现后,以首饰作为赔礼,竟使得妻子怒气全消,毫无感情真谛可言。他们对物欲的极大追求,使得人完全丧失了原始生命该有的韧力,形成都市男女病态的价值观。

在这类描绘都市是作品中,人物几乎是没名没姓的。作者有意抹去他们的姓名、年龄、外貌,只为更多的凸现他们在精神、道德上的缺陷,认定他们在骨子里实质上是失去原始生命力的一类人,只不过在不同环境下的活动而已。

1.2 湘西边城旺盛的生命力

相对于都市文明里畸形人格、没有活力的人物,边城之子则是一种截然不同的形象,生活在边城小镇的他们保持着生命的原始活力。湘西水手是沈从文笔下最健壮、勇敢有生命活力的群体,他们的生命是强悍的、自然的,没有一丝一毫的做作。

《边城》中七十多岁的爷爷尽管已经步入垂暮之年,仍旧守着自己做了一生的事业。虽然只是管理渡船,但这种坚守反映了一种积极乐观的生活态度。在这种看似繁琐重复的劳动里,“爷爷”没有感到厌烦或无趣,反而感受到了生活的力量。究其原因,“爷爷”的追求不是多么豪华的物质享受,而是一种简单的生活理想。相对于《绅士的太太》《或人的家庭》里面的所谓“都市文明人”,“爷爷”的坚守显得那么另类。但沈从文在《边城》里对“爷爷”的叙述却不吝溢美之词,在这里“爷爷”仿佛就是沈从文的化身,沈从文通过“爷爷”简单而不平凡的坚守来表达自己对自然人性的推崇。

《柏子》里的水手是那么的豪放。虽然日常的重体力劳作已经使他们疲惫不堪,但他们内心那种原始的沖动却难以被压制。他们肆无忌惮地唱歌逗乐妇人,自由地表达着自己的爱憎。水手们身体是疲惫的,但精神是自由的。水手们这些看似“粗鲁”的行为和《绅士的太太》《或人的家庭》所谓的“绅士”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像柏子一样的水手们,其行为举止看似蛮荒、原始,但却保存着人类最本真的自然形态。这样的生活状态,能让人感受到做人的真实感情,体会生命的自然,这就是沈从文要歌颂的。而“绅士们”那种萎靡的文明却丧失了人类的本性,这不叫人类的进步。沈从文“面对着都市文化的糜烂,产生了危机感。他认为祖先留下来的诚实、勇敢、热情等优秀品质都要丧失了……他想用这种平凡的、简朴的、单纯的生活方式来对抗这种畸形的都市文化。”[3]

“爷爷”对普通生活的坚守和“水手们”的精神自由恰恰是“都市文明人”所欠缺的。人类文明的进步不仅仅是物质生活水平的提高,更是精神世界的丰富。人精神世界的丰富不是附庸风雅的矫揉造作,而是充分发挥人本身的天性。

2 两种性爱观念对人性的反观

人是一种高级动物。作为动物,繁衍是一种自然本能。虽然人类的社会生活有别于低级动物,但依然有对性的本能追求。沈从文崇尚的自然人性,正是圆满健全、生气流溢的文化生命力。健康的性爱则是这种文化生命力的物质化表现,沈从文认为它可以抑制现代都市的弊病。沈从文曾说“一个人生命之火虽有时必熄灭,然而情感所注,在有生命处却可以永不熄灭。”[4]由此可见,性是一种倾注了情感的自然本能,其结果就是生命的创造和延续。健康的性爱是人情感的表达,创造的生命更是人情感的延续。性爱是一种人性的自然表达,也是最本真的人性。正是对自然人性以一贯之的追求,造就了沈从文文学作品的深刻与动人。下面就以沈从文典型批露都市虚伪性爱的《八骏图》为例,来对比分析湘西边城之子的纯正性爱观。

2.1 都市虚伪性爱观下的畸形人格

《八骏图》从达士的视角着手,逐一透视出包括达士自己在内的八位前来青岛某大学讲学的教授压抑的性心理。

沈从文通过达士的视角,以一个个细节来描述每个角色的压抑的变态的性爱观。例如角色乙极力掩饰自己对性爱的追求,却旁敲侧击地论及女人。当乙看到心仪的女人,他便“不顾一切”地“从女人一个脚印上拾起一枚闪放珍珠光泽的小小蚌螺壳,用手指轻轻地很情欲地拂拭著壳上粘附的砂子”[5]。这种猥琐的行为让人恶心,令人发指。角色丙一边标榜自己的无性追求,一边紧盯希腊神的照片,“好像想从那大理石雕像上凹下处凸出处寻觅些什么,发现些什么”[5]P309。更可恶的是,他居然在看画的同时,还和达士一起评头论足的意淫自己的内侄女。达士在文中一直嘲笑其他教授,自命“身心健康”。然而,在大胆妄为、机灵狡狯的庚的女友面前,也打了败仗,当了俘虏。他更改了回到未婚妻身边的行程,撒谎说自己害了病。

《八骏图》所描述的对象都是身居高位的教授,代表着当时社会所谓的最高的精神水准。而他们不能坦率地对待自己的感情,竭力掩盖自己的欲望,内心却充满了邪恶的扭曲想法,行为举止令人不齿。与其说他们是高高在上的教授,不如说他们是丧失基本人性的畸形人。沈从文以甲乙丙丁来称呼他们,从感情上认为他们根本就是丧失了纯真性爱的一类人,只不过表现形式不同而已。

2.2 边城之子坦诚的感情

没有受过文明熏陶的边城之子的爱情,坦诚真挚的让人感动。不要说著名小说《边城》中翠翠和二老的爱情,即便是妓女与水手,他们在对待感情上也比所谓的文明人强百千倍。《柏子》中的水手柏子,他虽生活艰辛,甚至没有能力娶妻,但他仍然具有人的天然感情。他和他的妓女女友有约定,有真感情,不惜千万里的为女人带来她喜欢的雪花膏、纸、手巾等礼物。同样,妓女也思念柏子,担心他的安全。《一个多情水手与一多情妇人》中的牛保,在得到“我”送的四个苹果后,不顾耽误开船的危险跑到吊脚楼上把苹果送给他的妓女情人。

牛保、柏子和妓女之间的关系和简单的肉体欲望不同,真爱在他们肉体的交流中得到了升华,妓女和水手的感情显示出的是人性美。虽然他们生命是蛮荒、原始的,他们的生存环境是艰辛恶劣的,但是他们仍保留人性中该有的欲望与激情,保存着朴素自然的生命存在形式和强悍的生命活力,这样的感情本身就是纯粹真挚的,这就是沈从文要歌颂的。

将《八骏图》里的教授们和柏子们相比较,在道德和爱情上柏子们都要比教授们高出很多。那群教授的欲望被压抑着、禁锢着,却又极力装饰着虚伪的外壳,他们的人性都已被他们的那种“文明”所扭曲,变成了精神上的“畸形人”。沈从文也劝人们要把《八骏图》和《柏子》对照着读,这样才能见出城市和乡村。

沈从文也在作品中,直接表达对湘西水手情爱的赞美和对都市虚伪的不屑。《边城》中说那些妓女和水手们的关系,是“短期的包定,长期的嫁娶,一时间的关门,这些关于一个女人身体上的交易,由于民情的淳朴,身当其事的不觉得如何下流可耻,旁观者也就从不用读书人的观念,加以指责与轻视。这些人既重义轻利,又能守时自约,即便是娼妓,也常常较之知羞耻的城市中人还更可信任。”[5]P398这完全符合沈从文在文学上,一贯对“人性”的供奉。即便是妓女,沈从文也认为她们的爱情也超越了所谓的文明人的爱情,因为他们能正视自己感情需求,能不受社会地位、物质条件和名誉贞操的困扰,这就是最纯真的人性。

3 以优美健康的人性来共建都市文明

沈从文揭露都市文明对自然人性的泯灭,所以他在作品中,几乎把所有温情都倾注给湘西农村这个人性流畅的地方。无疑,文明的发展给人类带来了双重后果。一方面,文明无疑是一种进步和开化,是人类发展的高级阶段。但另一方面,文明又确实造成了人的生命活力的衰竭,青春激情的枯竭,行为方式的单调,生命意志的脆弱。让人们正真的情感需求不能得到满足。“巴尔特(P·Barth)在《历史哲学与社会学》一书中认为,人类统制自己,就是说统制的原来与基本的性情,谓为文明。”[6]弗洛伊德也曾说,“我们的文明就是以本能的遏制为基础的。”[7]卢梭《忏悔录》曾惊世骇俗地写道:“人的苦难的真正根源就在于人的所谓进化”。[8]沈从文也是深刻指出文明给人带来的生命力退化、性爱观扭曲的事实。

然而,沈从文的文学理想绝不是要人们远离教化与文明。因为仅仅就沈从文自身而言,他就对城市表现出极其浓厚的兴趣,甚至为做一个城里人付出了很多,即使遭受屈辱也宁愿忍气吞声,也不曾退却。沈从文一再的赞扬湘西人事风情,批露都市文明,是想“借助文学来燃起我们民族被权势萎缩了的情感和被财富压瘪扭曲了的灵魂。”[9]使得都市文明能健康的能有活力的存在。 或者说,正如苏雪林曾说沈从文的理想是“想借文字的力量,把野蛮人的血液注射到老迈龙钟颓废腐败的中华民族身体里去使他兴奋起来,年轻起来,好在二十世纪舞台上与别个民族争生存权利”[10]。该观点虽被认为较极端,但至少可以说明沈从文将自然人性融入都市文明进程中的愿望。

参考文献

[1]沈从文著.沈从文全集第12卷散文[M].长沙:北岳文艺出版社,2002年版:128.

[2]沈从文著.沈从文选集第5卷文论[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228.

[3]成旭梅著.自由与界限我的精神语文[M].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2014年版:137.

[4]沈从文著.沈从文文集第11卷文论[M].长沙:中南出版传媒集团,湖南人民出版社,2013版:52.

[5]沈从文著.边城[M].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8年版:307.

[6]丁守和,方行.中国文化研究集刊第一辑[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1984年版:447.

[7]杨慧.从“爱欲”到“圣爱”观念转化中的性别压迫[J].青海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7年第6期:91-94.

[8][法]卢梭著.忏悔录[M].天津:天津教育出版社,2008年版:165.

[9]沈从文.沈从文全集(第十三卷)[M].太原:北岳文艺出版社,2002:375.

[10]茅盾.作家论[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年版:16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