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落里的香椿树

孙绵明

乡村人家，家家户户的门院或大或小，总不会闲着，免不了种些花花草草，瓜果树木。即便是院落偏僻的边角，也会是爬山虎之类的乐园，可我家却有些不同。

我家东南院角的霸主是一棵树——一棵夏春繁茂、冬秋寂寥，雖说苍老但仍有勃勃生机的香椿树。它看上去极为普通，没有什么不寻常。但在父亲看来，这沉默的树，承载着一段回忆。

每至万物复苏之时节，老香椿粗糙的枝干上总会悄无声息地冒出嫩绿的椿芽。这些椿芽如同新生的婴儿，从头到脚都是光洁的肌肤;又像是大自然悉心雕磨出的艺术品——青翠的嫩茎挺起矮矮的身躯，竭力向上昂起头，似乎想要窜入天际。其之上，寥寥几片紫水晶似的小叶也舒展开来，缕缕清香漫溢而出，随着春风四处飘荡。还没等飘出门，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循香而来，贪婪地将香气捕进鼻息。鼻子的主儿，便是我与父亲。

听父亲说，这棵树是奶奶种下的，在院角已然矗立了好几十年。

阳春三月，是香椿芽的采摘时节，每每这时，父亲总会一边勾下新鲜的椿芽，一边冲我念叨起奶奶。吃水不忘打井人，确是这个理，但我却感到厌烦，觉得他念叨的次数比采的椿芽多了太多——说实话，对于奶奶，我一点印象都没有，仅仅知道，她在我还牙牙学语之时，便撒手故去，与世长辞了——父亲也许知道我的厌烦，却没有什么不同，依然絮叨个没完。

父亲说，在他小的时候，家中光景很是惨淡，什么大鱼大肉根本想都不敢想，一碟椿芽豆腐就足以让他期盼上大半年。然而在那时，这棵老香椿还没有“定居”在我们家，父亲兄弟几个一年到头也只能趁着走亲访友，才能偶尔尝到这“珍馐美馔”。即便如此，他们对春天的盼望不知不觉中竟是超过了对一些节日的期待。

奶奶是善解人意的，她自然看出了子女心中所想，但她并未承诺些什么。只是在百忙中抽出一点时间，提着半袋当时自己都舍不得吃的鸡蛋，走了一趟亲戚家，回来时，手里沉甸甸的红袋子莫名其妙地变成了植在院角的几根鲜活的枝条。一直到了第二年，当父亲被一股熟悉的香味引向院角时，他才恍然明白这枝条便是令几人魂牵梦萦的香椿树。

这个故事我已听了好多遍，甚至已经可以倒背如流。而父亲虽然给我讲了这么多次，却是不见有丝毫厌烦，每每都会情不自禁地笑起来——这是一种平时不可能在他脸上看到的孩子般的笑容。

还记得前几年，村里来了几个收购木材的商人，他们挨家挨户地走访，而后，是一棵棵老树相继倒下，伴着它们的，只有令人心烦的“滋滋”声和主人手里舞动的钞票。当那些木材商眼中射出欣喜的目光，要跟父亲高价买下这棵香椿树时，得到的只是父亲坚决的两个字——不卖！

木材商顿时着急起来，几个人七嘴八舌地劝着父亲，而父亲却不为所动。邻居叔叔走过来，脸上是与木材商同样的欣喜，见父亲固执，就加入了对父亲的“征讨”。我在屋里听着满是纳闷，心里暗暗想道：不就是一棵树吗？卖就卖呗，有什么大不了的。而现在，伴着年岁增长，我才隐隐对父亲的坚持有了几分理解。

春去秋来，周而复始。这个老伙计迎着夏雨冬风，依然沉默在院角，但在我看来，这般沉默，蕴含了一个母亲对子女的爱和子女对母亲的怀念。

指导教师   李   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