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长安城
2019-09-10枕星子
枕星子
这是一座曾经承载了无尽荣光的城市。唐代长安城“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的盛大繁华之景,曾让无数人心向往之。他们通过各种方式涌入,挤破头也想在这里扎根立足,盼着有朝一日能看尽长安花。但不知他们当中是否有人想象过在某一天,逃离这里也是一件异常艰难的事。
恐慌下的长安城
广明元年十二月初五(881年1月8日),黄巢大军逼近长安。本应与城同在的唐僖宗在当日早些时候就已仓皇而逃,甚至连许多高层的朝廷官员也不知道这个消息。表面上看来,这几乎与百余年前的变乱如出一辙。
长安城瞬间陷入了恐慌之中。大部分人本能地涌向城门,能顺利逃出的却寥寥无几。道士杜光庭《道教灵验记》中对骆全嗣逃难经历的记载,可窥一斑:“东驰望仙门,人相蹂践,马不可进。或闻人言,驾已西去矣。复还其家,骨肉百余口,亦已奔散。”
幸运的是,骆全嗣及时改道,去往长安城西的金光门,因此门人数尚少而顺利逃出。长安城门众多,此时的逃亡不啻于一场赌博,谁也不知道自己选择的是生门还是凶门。
今人看待安史之乱与黄巢之乱,相隔不过百多年,但对于此时生活在长安城里、处在那个时间维度里的人们来说,之前那场变乱遥不可及,伤痛早已被遗忘。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他们几乎没有任何有用经验可循,不可避免地落入一个无序的状态。长安城里人们奋力挣扎着,不肯放过任何一个可能逃生的机会:踩踏事件不断发生着,伤人夺马变得寻常——性命尚且难保,谁又顾得上行为是否得当呢?
黃巢占领长安后,曾短暂地尝试着以一个统治者的角色对百姓进行安抚,不仅下令禁止“妄杀人”,还大肆宣称“非如李氏不爱汝曹,汝曹但安居无恐”。但随着尚未逃出长安的门阀贵族愈发地不合作,恼羞成怒的黄巢采用的压制手段也愈发暴力。
同样的,权威陡然剧增的军队也开始不受控制,他们“各出大掠,焚市肆,杀人满街”,连黄巢也阻止不了。一场又一场的屠杀在压抑与恐惧之中酝酿、爆发。后来成为前蜀宰相的韦庄目睹了此时长安城中的一切,悲痛欲绝地记录着:“家家流血如泉沸,处处冤声声动地。”
尽管十分困难,但长安城居民逃离的决心与日俱增。
逃亡之路多艰辛
与黄巢入城前离开长安的拥堵困难相比,此时手无寸铁的百姓们面对的是杀红了眼的乱军。不少有幸逃脱的人,都将自己的经历视为奇迹,难度可想而知。
杜光庭在《道教灵验记》中记录了数个逃离长安的故事,法国学者傅飞岚曾在研究中对其进行梳理。其中最为离奇的是曹戣的经历。曹戣是长安城中的一名道士,在他还没来得及逃离长安时,便被叛军抓去服劳役。正当苦不堪言,一天晚上突然有神秘人出现,“引其手,若腾跃于空中”。待曹戣落地,已在长安城外。
还有平日里虔诚信道而在逃亡路中如有神助的。累世好道的贾湘每次出门都会带上老君画轴,逃难也不例外。贾湘不仅携家带口,还押运着大批金银珠宝,逃离长安时,满路都是剽掠之人,凭借着老君画轴的护佑,一路上竟“行李无所惊惧”。
当然也有未被神化的逃亡故事。唐代诗人司空图在长安陷落后,藏匿于一个常平廪仓之中。但藏在仓库中并非长久之计,当他想离开寻找新的藏匿点时,叛军来到了这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拿着武器守在常平廪仓门口的人竟是一个熟面孔——以前的家奴段章。往日司空图一家待段章不薄,知恩图报的段章便想办法协助司空图逃亡。乘着夜色,司空图从长安城西北的开远门出城,经咸阳桥最终逃至鄠县,保住了性命。近三十年后,年逾古稀的司空图因唐哀帝被朱温鸩杀,绝食吐血而亡,以此结束了漂浮于动荡时局的一生,着实令人唏嘘。
值得注意的是,无数文学作品渲染了安史之乱的惊惧与无序,但那是在盛唐光景一夜之间被打破的强烈对比之下的巨大落差。实际上,与文学作品较少提及的黄巢之乱相比,安史之乱后弃长安逃往相对安全的地方,远远没有那么艰难。安禄山在长安盘踞,谋求的是充分利用唐朝本来的机构,而黄巢报复性的屠杀,让长安城内的局势更加凶险,不得不逃。
往后的十余年里,无论是李克用军队踏入长安洗劫,还是已成惯性的唐朝皇帝出逃,成千上万的居民数次被迫弃城。这座曾接受万国仰视的伟大城市,在反复的重建与毁灭中,徒留满目疮痍。
天复四年(904年),唐昭宗被迫东迁洛阳,长安城荣光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