衢州三怪之白露杀
2019-09-10阿剑
张握仲从戎衢州,言:“衢州夜静时,人莫敢独行。钟楼上有鬼,头上一角,相貌狞恶,闻人行声即下。人驰而奔,鬼亦遂去。然见之辄病,且多死者。又城中一塘,夜出白布一匹,如匹练横地。过者拾之,即卷入水。又有鸭鬼,夜既静,塘边并寂无一物,若闻鸭声,人即病。”
——《聊斋志异》
“前面就是水亭门了。”船家老宋道。
秋属金,宜刑杀。白露夜,水上俱浓雾,是杀人的好天气。这是师父常说的话。
师父说:“比起锦衣卫缇骑,你更像一个杀手。”又说:“比起杀手,你更像诗人。”
师父说:“总有一天,我会把绣春刀传给你。”
其实,我只想做自己。
码头上有人,远远地招呼:“可是阿先生?”
是个青年捕快,提灯在丈外,白面无须,笑容可掬。忽然纵身过来,掌风凌厉。我侧身让过。他奔出几米才硬生生地停住。
“久闻阿先生素来一招破敌,谢某唐突了。”
我微微一笑。
衢州府是南渡圣学之地,前些日子,邸报传闻城内三处闹妖,故邀我锦衣卫查案。
先前豫、陕、鲁等地,乡人所谓妖怪,只是妖人作祟。
师父却说,妖即是魔,魔即是人。
想想也是。
此刻万籁俱寂。钟楼位于北门街南端,高约七丈,黑沉沉的,雾中像一块蛮石。
忽闻一股疾风。一黑影从钟楼扑将下来,咯咯笑着,一只判官笔斜刺过来。
我调息吐纳,单掌朝那黑影击去。听到咚的一声,那影怪叫,从空中坠落。
小谢已飞快冲去,刀光闪亮。提起就灯看,额上突突的一块肉团,像一只角,此人正是我追查许久的东海一枭。
城南。屋舍稀少,巷道简陋。
“嘘——”小谢以手示意。我们伏低草间,闻有类似鸭叫怪声。我纵身往前掠去,只见城墙底下,一人孤自站着,双手朝天,口有嘎嘎声,显然在练一种古怪的招数。
“乔老大!”我气沉丹田,断声大喝。
“金刚狮吼!”那黑影一惊,就往城墙上纵,迟疑间却身形下挫,双腿就势跪下来。“阿先生,饶命!”
乔老大是钱塘江上的水盗,每次练功,都需发声相助,所以一听便是他了。
他先前并无劣迹。
“你这功,越练越伤五脏,我便教你个法子,当能除你旧伤。”
他大喜,再度拜倒,正要起身,我叫道:“不好!”只听风中一丝疾劲,乔老大嘎嘎叫了两声,立即倒地,额上赫然一柄银针,已深入颅骨。
小谢赶到:“阿先生,可曾伤到你?”
“你衢州府捕快,为何会这门暗器?”
“谢某自有师承,不便多说,还请阿先生原谅。”
我哼了一声。
月淡风清,远远见一个更夫,正嘻嘻笑着,去捡地上一匹白练。却见白练腾空而起,更夫已被卷入塘中。
我和小谢一左一右,纵向前去,只见水花分处袭来。我全力击去,如中败革。落地之后,却是那更夫,已然死去。
亭子前面,一白衣女子悄然背身而立,幽幽叹息。
“你——”
“许久不见,”女子转过身来,黑发微颤,脸如雨后栀子,“可惜阿郎是路人。”
“也可惜,你已非当年的你。”
我“嗖”的一声,拔出剑来。
“想不到还能再见你这太阿剑。”女子轻叹道,一条白练如毒龙突袭,已然卷住小谢的脖子。
“破!”我一剑过去,白練顿时断裂;余势未了,剑尖已插入那女子胸口。
她看着我:“好俊的剑。”
那也是当年初见时,她说的话。
“大悲掌力破钟楼怪,金刚狮吼破鸭怪,不净太阿剑破白布怪,恭喜阿先生!”
小谢说着,双手一掬,劲风袭来。
我哼一声,借势卸劲,闪过刀锋;一个翻身,避开暗中闪闪发光的银针。
“你还有什么招数!”
忽然一股暗劲无声无息,我胸口像遭了重锤,哇的一口鲜血喷出。
“你不是衢州府的捕快!你是谁?”
“我姓谢,本名三郎。”
我当即明白了。谢三郎本是东厂的浙西掌刑千户。
“东海一枭、乔老大、滴水观音,三怪齐聚衢州府,却是为了你这第四怪!阿先生,千岁要灭锦衣卫,唯放心不下你师徒二人。你师父早已身中蛊毒,命不久矣。今夜各地,你同门俱废,除你后,世上再无锦衣卫。”
“是我太低估你了。”我冷汗涔涔,“只可惜——”
他站在丈外,手一扬,嗖嗖两声,两枚银针把我右手钉死,便笑嘻嘻地过来。“阿先生可有什么遗言?”
“只可惜……”我说,左袖一扬,只见一道黑光穿透小谢身体,落在丈外,“可惜你只知我有太阿剑,不知我还有鱼肠剑!”
浓雾未散。我一步步踱至岸边。老宋还在。
“回杭州府吧。”我说。
老宋慢慢摘下斗笠,手中赫然一张人皮面具。
“师父,是您!”
“衢州三怪,其实是五怪啊!鬼嗔、鸭痴、布贪、三郎疑、阿剑慢。你明白吗?”
“我明白了。”
“我叫你除此五怪,只因五毒就在你心。我今日便已死了,锦衣卫也已灭了。你和绣春刀却能活下去。”
他微笑地看着我,突然脸色变得通红,随即转青。
“不要啊师父!”
只听他怒呵一声,身体轰然爆裂,瞬间在浓雾中化为齑粉,再也寻觅不得。
此时水面暴涨,城墙摇曳,整个衢州府在黑暗中动荡起来,渐渐混沌,如入天地间张开了血盆大口。
我端坐船头。
水上浓雾紧锁,世界仿佛消失。哧溜一声,太阿剑和鱼肠剑像两尾白蛇与青蛇,滑入水中去了。
[责任编辑 王彦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