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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抗抗:“读书是生活的必需品,而不是化妆品”

2019-09-10沈轶伦

时代邮刊·下半月 2019年10期
关键词:好书书籍文学

沈轶伦

如今,我们进入了一个文字获取十分快捷的时代,阅读经常是碎片化的,就像吃“零食”一样。即便一个人每天吃各种“零食”,他的营养肯定还是不全面的。今天,我们的问题不是不知道,而是浪费大量时间去了解不必要的信息,可能变成了知道最多而思考最少的人。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张抗抗认为,作为生活必需品的读书,不是给我们的精神涂脂抹粉,而是让我们超越“知道”,感受“思想”。

记者:您对阅读的控制力,始于何时?

张抗抗:这个应该是从小就养成的阅读习惯。尽管,那时候的书没有现在这么多,但我对文学的热爱、对理想的追求,都是从少年时代的阅读开始的。但因为遇到“文革”,我们刚刚会阅读,不久就上山下乡了。不过,我带了一些文学书去了北大荒,我在《我的人生自述》中有一章《探亲大补》,专门描述了当年我回杭州探亲的时候,怎么样想尽办法去找书看,如久病体虚的人寻求药材“大补”。

在那个极度闭塞的年代,我们寻书、借书、偷偷读书,那种读书的艰辛,是现在的年轻人难以体会到的。我们的阅读体验,与今日信息爆炸时代中的阅读形态,不可同日而语。可以说,当时涌动的是一种“阅读的暗流”,好书不能公开流传,但依旧在私下里被传播着。

记者:在自由阅读不被允许的时代,找到一本好书对您意味着什么?

张抗抗:意味着黑暗中的一线亮光。有了一本好书,我就觉得属于自己的那个世界还存在,心灵世界就有了寄托。

我的父母都是20世纪三四十年代追求进步的青年,因此我家里有许多关于苏俄文学的藏书。当我经过了阅读童话的阶段后,接触的就是苏俄文学。最早读的《金蔷薇》,让我知道了文学之美和文学之神圣。还有托尔斯泰的《复活》、屠格涅夫的《前夜》《父与子》、肖洛霍夫的《静静的顿河》等等,都带给我一种对未来的模糊憧憬,书中好像传来一种外部世界的无形召唤。

记者:经历阅读物从极度匮乏到极度爆炸,又经历从阅读者到写作者的转变之后,您对阅读的感情是否发生了变化?

张抗抗:我的青年时代,书籍的匮乏让人感受到对阅读的强烈需要,可以说是饥不择食。但等到书籍“过剩”的时候,大家觉得随手可得,反而不再珍惜。以前我会赶十几里雪路去借一本书,现在满屋子的书,有时一本新书买回来,可能隔很久才会去看。但这并不是因为我不爱书了,而是对书的需求“等级”不一样了。

在知青时代,我阅读的动力很简单,就是“我想知道”,什么都想知道。

到20世纪80年代,随着大量书籍的涌现,在最初的解渴过后,我进入了“我想知道为什么”的阶段为什么今日中国是这样的而不是那样的、为什么那种生活是那样的而不是我们这样的。在经历了早期单纯的审美性的阅读后,我开始很明确地想在阅读时解决一些问题。在我30岁以前,书籍像是师长,30岁以后,书籍变得比较像朋友。我可以和书本进行无声的讨论了。

记者:您还记得自己第一次拥有书房的情景吗?

张抗抗:20世纪80年代中期,我在北京有了自己的一个客厅兼书房。我从东北运来很大的三开门的两个书柜,放在北京的公寓里,书架的面积相当于一面墙,每一层可以放两排书。后来,书越来越多,这么大的两个书柜也放不下了,很多书就一直堆在墙角。有时,半夜里听到轰然一声,是书堆倒了。这像是一个喻示,我的读书已不再是感到渴,而是感到撑了。值得一提的是,在这漫长而不断变化的个人阅读史中,我读了弗洛伊德后才发现:人如果不能认识自己,根本就不可能认识世界。

记者:对您来说,读书这扇窗,由过去的探寻外部世界,转向了对内部世界的叩问。

张抗抗:阅读弗洛伊德,是影响我的写作从描绘外部世界到开始着重人性挖掘的一个契机。我从描述知青一代的境遇,开始深入到知青的内心世界。我开始更多地思考与反思。我们被那个时代所“造成”,没有经过启蒙,因此大部分人仍是蒙昧的,这种蒙昧成为一个无知时代的基础。我們不能把所有的责任推给历史来承担,每一代人都有自己的责任。这也是我后来才意识到的。

读书是一件见效很慢,但对人生影响长远的事情。所有的阅读,都会在某个时刻和我们以往的经历产生化学反应。

记者:阅读在某个时刻和自己以往的经历产生的化学反应,表述的正是书对于生命难以言说却意义深远的价值。

张抗抗:是的,书和我的生命是连在一起的。我这大半生的读书,可以分为几个阶段。第一阶段是求知,也就是“我想知道是什么”;第二阶段是求解,也就是“我想知道为什么”。它帮助我们度过艰难的岁月,使我们成长、思考,祛魅。进入到第三个阶段,就什么也不为了,读书已经成为我生活的一个组成部分,成为生活的必需品,而不是化妆品。

记者:当下的国人已经不再有无书可读的烦恼,识字率也达到了史上最高,但阅读量却始终徘徊不前。

张抗抗:中国的人口数量与人均读书量几乎不成比例,我也一直在关注这个现象。

中国人爱看报纸、时政新闻、娱乐八卦或是实用性书籍,但不太热衷于读纯文学、诗歌及文史哲。我想,这可能与大家的急功近利有点关系。只要能够有所“获得”,就肯“投入”比如,走亲访友可以结交或巩固社会关系、对股市的关注可有微利或暴利、微信可以炫耀也可以获得更多信息、花费大量时间用于网购可以省钱……对这些“有用”的事情,大家都舍得投入时间和精力。反之,如果看起来没有用处的事情,人们就不“舍得”为此支付时间。

其中,最典型的例子就是读书。因为阅读的收获在心里,何况短时间内看不出什么效果,或许永远也看不到什么好处。所以,阅读像是可有可无的事情,往往很容易被舍弃。

记者:如何让读书成为人们的自觉精神需求,事关一个民族的精神成长。这是否就是您作为国务院参事一直在参与活动推动国民阅读的动因?

张抗抗:是的,多年来我一直关注公民的阅读权利,并致力于文学艺术的著作权保护。文学是一种不可代替的原创性劳动,只有保护我们的创新成果不被侵犯,这个民族的原创力才能不断被激发出来。我想,读书大环境的形成,和政府所提供、创造的阅读设施和条件有关,更与政府的文化理念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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