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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09-10宋坤
宋坤
船开到外海,就好比生命进入了开阔的天地。除了偶尔见到的几只海鸟,放眼望去是无尽的空阔。我们的船一刻不停地前行着,却好像永远都在原地徘徊。我们原本所熟悉的世界消失了,我们小小的船像这个宇宙中唯一漂浮的陆地,仿佛整个人类文明的火种就遗留在我们十几个人的身上。
船长把全船的人均分成了两个组,分别由凯斯和乔纳森担任值班长。我们采用白天6小时一班、晚上4小时一班的“四六值班”制度。
两个值班组的成员两两对应,两个人共用一个床铺,一起值“妈咪”班。和我对应的正是段文菲。
文菲也是来自中国的姑娘。这次比赛除了我是全程船员之外,还有另外8名中国船员,他们每个人一个赛段,将用接力的方式和我一起跑完全程。段文菲就是跑第一棒的船员,这对我来说是非常难得的心灵慰藉,因为至少每一段都会有一个来自中国的同伴在船上……
在4小时值班系统的支配下,我们很快就变成了船上运行系统的一颗颗螺丝钉。虽然在上船之前,每个船员都经过了为期四周的培训,但是真的等到比赛开始,大家都忘了个七七八八。我们就像刚过了驾考第一天上路的“菜鸟”,胆战心惊。一方面,我们都想表现出最好的自己;另一方面,我们又担心自己破绽百出。值班长就更不用说了,“压力山大”,他不光自己不能犯错,还要付出心力去照顾其他人。凯斯本来就不苟言笑,当上值班长之后更是一副“扑克脸”。每天,每个人脆弱的自尊心都提在嗓子眼儿,只有坚持到下值的时候才敢稍稍舒一口气。
导航一般由船长来定夺,组委会每天都会准时传来最新的48小时气象云图,船长就根据风力变化和洋流走向来制定我们行船的方向,同时还要考虑其他船队的相对位置来运用一点儿战术。这是整个航行过程中的高级工作。船长在导航台前一坐就是几个小时,反复权衡航线。一旦他的航行计划制订好,就会把航行角度传达给值班长,值班长负责管理甲板上的人员,并按照船长的计划来跑船。掌舵的人要精准地控制航行方向,调帆的人要不断检查船帆是否被调整在最佳的角度。
因為帆船是完全依靠风的动力前进的,所以如何运用帆是核心技术。简单地说,为了维持船的平衡,风大的时候用小帆,风小的时候用大帆,风大到过载的时候就要缩帆或者降帆。换帆的过程很复杂,而且每面帆少说也有几百公斤重,需要全体水手汗流浃背地协力完成。
恶劣的天气总是说来就来上午还是风和日丽,到了下午就开始乌云密布、阴风阵阵。船紧跟着就进了区域性低气压,大浪从船头掀过来,把船头的人都打个精湿。整个船开始上下左右颠簸摇晃,简直像筛糠,用不了半天,第一批船员就开始受不了了。只见劳伦斯踉跄着连滚带爬地到船尾哇哇地吐起来,其他三四个船员也受到传染,轮流爬过去,吐到萎靡不振。
船舱里面也是一片狼藉,没有固定好的书本、衣服和各种小物件散落一地。大家下舱的时候两手牢牢地抓住舱顶的把手,摇摇晃晃,活像挂在树枝上的猴子。
白天已经很不容易了,夜里更是举步维艰。
凌晨一点半,我从最深沉的睡眠中被叫醒,感觉自己好像才睡着似的,心里委屈极了。夜里起床是最艰难的,每次我都要和自己百般搏斗才能滚下床,摸索着收拾好床铺上的东西。同一个班组的人都在这时先后钻出睡袋,狭小的过道顿时被挤得满满当当。大家在半睡半醒间,一层层地往身上套衣服。在微弱的红光中,我们摸索着从倾斜的内舱慢慢移动到外舱,套上防水服、救生衣,挂上安全索,再排着队爬上甲板接班。
夜航时,甲板上是没有灯的。上值的船员在漆黑的舱口先把自己的安全索挂到甲板上的固定带上。因为天黑,所以我们还要再喊一声“××× on deck”(某人上甲板啦),自报家门。
值班长做完交接,会介绍一下他们刚刚值班的情况:“船长的新指示是……;制水机终于不再漏水,但是还请注意检查船底下水情况;最后一次日志是在30分钟之前记录的;我们看见一条路过的货轮,好在我们一如既往地及时反应,没有撞上;我们的罗盘航行方向200度,对地航行角度180度……祝你们值班愉快!”然后他高高兴兴地带着他的班组人员下去睡觉了。
经过交接班的嘈杂后,甲板再次安静下来。值班的水手们找到相应的位置,再次检查好安全索待命。
漆黑的夜色在宁静中掩盖了一切,等我们的眼睛渐渐适应黑暗,一切就开始露出清晰的轮廓。冷风把我们剩余的睡意吹得全无,整个人终于清醒过来。我站在船尾,看着颠簸中的船,似乎找到一种奇妙的平衡。我抬起头,一轮明月安静地守候在夜空,星星在黑暗的幕布上明明灭灭,好似在低语。夜空广阔无垠,目之所及,几乎要撑裂了胸怀。这些美景让我忘记了身上所有的湿冷和不适。风声、浪声交汇在一起。我们仿佛在无边的银色草原上起伏驰骋,我情不自禁地拉下面罩,让自由的风肆意吹入发间,我感到每一个细胞都呼吸到了这种自由。永恒变换的山岚、永恒变换的浪涛,一首连绵不绝的催眠曲,这一切让我忘记了来处,忘记了痛苦,忘记了时间,变成了这永恒画面中的一笔。
冥冥之中,谁在说,一切匍匐前行的路途都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