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起来就像夏天一样

米亚姆·普莱斯勒

艾芳跟范西丝卡复习完数学后，准备到城里逛街。“我跟你去好不好？”范西丝卡问艾芳，“让我跟你去吧。我也很喜欢逛街呀！”

“不过我根本不知道要买什么呢。”艾芳犹豫不决地回答。她试穿衣服的时候，如果范西丝卡在她旁边，那会怎样？和母亲去买衣服是另一回事，母亲知道她的身材，她不会看着她的胸部，也知道她的臀围是多少。搞不好范西丝卡根本没注意到艾芳有多胖，她会不会看了艾芳试穿长裤以后，才知道艾芳原来这么胖？

她想要买一条牛仔裤。还是干脆买书好了！她真正想要的是一条牛仔裤和一件衬衫。她已经很久没有穿过长裤了。“我是不做裤子的，”老为她做衣服的史密霍伯说，“不值得花那个工夫来做，裤子要买现成的。”

“艾芳，反正你也買不到合身的裤子，就做一件连衣裙吧。”这是母亲的意见，“做一条百褶裙吧，上面是平的，下面是褶皱的，这种裙子很适合你，而且要选深色的布料，浅色的衣服会让你看起来更胖。”

艾芳因为害怕被嘲笑，害怕在店里试穿裤子，害怕真的找不到适合她的尺寸，只好点头同意，所以她又做了一条新裙子。

“我很难找到合身的衣服。”她对范西丝卡说。

“没关系，我有耐心，真的很有耐心。我妈妈要买到合身的衣服也不容易，可是她很喜欢我陪着。她说我总是可以给她很好的建议。”

“也许我会买书。”

“买一百马克的书？”

她们坐公共汽车来到城里。范西丝卡说她知道一家小小的但是很棒的服饰店，艾芳一定可以在那里找到她要的衣服。

汽车行驶时嘎嘎作响。“你穿几号的衣服？”艾芳问，“我是指几英寸。”

“二十九或二十八，得看是什么品牌。”

“我穿三十四或三十六。”艾芳说。

“什么？我听不见！”

车窗外的街道正在施工。一台挖掘机在柏油路上挖出了一道深坑。

“到处都在施工，”范西丝卡说，“吵得连讲话的声音都听不见了。”

曾经有一次，艾芳自己一个人走进一家牛仔服饰店，不安又羞愧地试穿了牛仔裤。“如果三十四号太小，你再试试三十六号。”说完，那个女店员开始和另一个同事小声地谈起话来。艾芳站在试衣间里，听不见她们说话的内容，也不知道她们在笑什么。艾芳站在那儿，身后是橘红色的布帘，面前是一面大镜子。她正费劲地把牛仔裤的拉链往上拉，而外面那个尺寸一定是二十九号的店员，那个不用试穿三十六或三十八号衣服的店员，正在那儿大笑。二十九英寸！不知何时自己才能瘦成那样。

她站在试衣间里，盯着镜子里的布帘。橘红色实在不适合她，不过谁会适合橘红色呢？她红着脸，奋力地拉着拉链。不行，卡住了！她没有勇气叫那个尺寸是二十九号的店员进来帮她。也说不定她的尺寸是二十八号。

她走向柜台，把那条三十四号的牛仔裤放在桌上，说：“我买这条。”然后她付了钱，走出商店。为什么她要这么做？为什么要花六十九马克买一条太紧的裤子？一条她根本就不能穿的裤子？就只是因为她觉得丢脸，就只是因为她不愿意开口说：“这条太瘦了。”

这次和范西丝卡在一起又会如何？

那家服饰店真的很小。艾芳宁可到大一点儿的店里，在那里她只是人潮中的一位顾客，没有人会特别注意到她，但是范西丝卡在这家店里显得相当自在。“我常在这里买衣服，”她说，“我很喜欢这家店，他们有很棒的东西。”

“我喜欢这件衬衫。”艾芳说。它是粉红色的。

“那就买呀！”

“我要选一条牛仔裤，蓝色的。”艾芳对女店员说。然后她想着，其实我真正想要的是浅色的牛仔裤，泛白的那种，再搭配那件粉红色的衬衫。唉，可惜穿不了。

她站在试衣间里，绝望地拉着拉链。太紧了。

“怎么样？”范西丝卡在外面问。

“太瘦了。”

范西丝卡帮她拿了一件肥一点儿的，然后又拿了一件更肥的。她把布帘掀开，走进试衣间。

“这条，试试看。”

“这颜色太浅了，”艾芳说，“我穿浅色衣服看起来会更胖。”

“没那回事，浅色一定会很适合你的。别老是穿那些深蓝色或者咖啡色的衣服。”

艾芳不敢反驳她。她希望范西丝卡这时会走出去，她不想让范西丝卡看见自己挤进牛仔裤时的样子。可是范西丝卡没走，她坐在板凳上看着艾芳。

“这条牛仔裤和你头发的颜色很配。”她说。

“你和我在一起不会觉得丢脸吗？”艾芳问。

“为什么这样问？”

“因为我这么胖。”

“别犯神经了！”范西丝卡说，“为什么我会因为和你在一起而丢脸？这世界上本来就有胖的人也有瘦的人哪，那又怎么样！”

拉链拉上了。稍微有点儿紧，不过拉上了。

“刚开始都会比较紧，”范西丝卡说，“等穿到了明天，就会松得像个布袋了。”

这条牛仔裤真的和她头发的颜色很相配，它和她刘海儿的颜色一样靓丽。范西丝卡把那件粉红色衬衫拿了进来：“拿着，穿上看看。”

艾芳惊讶地站在镜子前，她不敢相信镜子里的那个人是自己。她看起来如此不同，和穿蓝色百褶裙时全然不同，和穿那些不显眼的衬衫时全然不同，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这样很好看，”范西丝卡十分满意地说，“真的好看。这些颜色真的很适合你。”

“穿深色会显得比较瘦，穿浅色会显得比较胖。我太胖了，不适合这样穿。你不觉得吗？”

“我不觉得，”范西丝卡说，“我喜欢你这样，而且你也应该这样穿。你穿深色的百褶裙时，看起来也没有显得比较瘦哇！你就换个造型嘛！而且你这样真的很好看，不信你自己照镜子看看。”

艾芳看着镜子。她看到了一个胖胖的女孩，有着大大的胸部、圆圆的肚子、粗粗的腿。但是她看起来真的不赖，有点儿显眼，不过真的不赖。她是很胖，不过也有胖的漂亮女孩不是吗？美的定义究竟是什么？难道非要长得像时装杂志上的那些模特儿才算是美吗？她脑海里闪过“长腿”“细腰”“纤瘦”“窈窕”这些字眼，但是她也想起大师名画里那些丰满的女人。她不禁笑了，对着镜中的那个女孩笑了。

这时，有件奇妙的事情发生了。那团肥肉并没有融化，也没有一条发臭的脂肪河从人行道旁的下水道流过。事实上，是有某件看不见的事情发生了。她在刹那间转化成了“那个艾芳”，那个真正的艾芳。她笑着，不停地笑着。她望着范西丝卡惊讶的表情，笑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我看起来就像夏天一样！真的，就像夏天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