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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兰的商店

2019-09-10索南才让

作品 2019年11期
关键词:货柜尼玛炉子

索南才让

1

塔兰和我坐在黑漆漆的屋子里。

“我有点头晕。”塔兰说。

“你没事吧?”我说,“你不要担心。”

“我们没钱了。”她再次强调。

“我们会有钱的,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说。我看着她,她刚刚哭了一场,目光游离。

“钱在哪儿?”

“卖掉羊就有钱了。”

“那我们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她又开始垂泣。

“你不是想开商店吗?”我说。

“嗯,我们开商店吧。”她说,“开个好商店,你说好不好?”

“好啊。你来开,就当然是好商店。”

我在一个微信群里发布了出售八十只羊的信息,就有十个人打来电话,我在其中找了一个觉得靠谱的,让他来看羊。买卖很成功,一次完成交易。他把钱转到我的银行卡,我收到短信,三万五千块钱已经到账。

羊群离开我的视线后我一屁股坐到地上,把雪压得尖叫起来。我使劲揉了揉手腕,让血液活动,让身体热起来。看一眼空荡荡的草场,心里也空荡荡的。塔兰提着扫帚立在家門口。我走到她身边,接过扫帚,一边扫雪,一边安慰她,“不要难过,等我们开商店赚了钱,再买回来更多的羊,我们养三百只母羊,一年领二百八十只羊羔。”

当天晚上我们一口东西也没吃,睡不着,于是我们做爱。在这过程中她不停地打我。我知道是为什么,我说对不起,对不起。后来她安安静静地抱着我,她的声音变得非常陌生。

2

我们买了315国道边上的一栋房子。这三间房子是砖木结构的,粗糙,结实,冰冷。要是一天不生炉子屋里就跟冰窖似的,水瓶都能冻裂。房子是冈秀加几年前盖的。他开了三四年商店,心高气傲地想干点有意思的事情,不想荒废时光。他想连里面存的百货一起卖给我们。“比批发价更低,超值。”他对我说。他是个永远刮不干净胡子的邋遢男人,永远对星空充满迷恋,你总能在各种有他的地方听到他对宇宙满崇拜敬畏的宣传。他这些商品我看不出什么毛病。这事我做不了主,下午和塔兰一起过去。

他对塔兰说:“塔兰,你看,超值!”

“这些东西你打算要多少钱?”塔兰说。

“我有清单,可以一样一样算,我给你比批发价更低,我说过的。”

塔兰和我打量这些乱七八糟的商品。塔兰越看越不满意,她说:“怎么连这种东西你都卖?这些东西有人要吗?”

“马掌好卖得很,很赚钱。”冈秀加说,“螨净和敌敌畏这两种羊药更好卖,尤其是春天和秋天洗羊的时候,有人都买不上呢。”

塔兰说:“你这是个杂货铺。我可不想开杂货铺。”

“你可以不开,只要不进货就行啦。”

“我讨厌杂七杂八的东西。”塔兰说。

“那你想卖什么?”冈秀加讥讽地说,“难道你想卖特产?”

“我会卖的,但我先要卖食品和衣物,所以你的这店面也太小了。”塔兰开始弹嫌起来。

“你可以把隔墙拆了。”他指了一下右边的墙壁。

我们花了两天时间才把所有乱七八糟的货物整理清算出来。我们付给冈秀加三万块房款,另欠两万块货款。冈秀加离开他住了四年的地方后,塔兰看着冰冷的屋子和垃圾般四散的百货对我说:“这下好了,我们真的没钱了。”

“我们干起来吧。”我说,“一开张就会有钱来了。”

事实上那天下午不断有人来买东西,晚上我们已经有了一百多块钱的收入。但我们不知道利润有多少,我们没算。

晚上塔兰高兴起来了。每到夜里她都会高兴起来。她高高兴兴地做晚饭。她做羊肉粉汤,在平底铝锅里煎饺子。我打开两瓶啤酒,我们碰了一下,塔兰说:“祝我们生意兴隆!”

“日进斗金。”我说。

我去货柜里再拿来两瓶啤酒,我们坐在热乎乎的炕上,看着电视,一边计划未来一边喝。十二点一过,塔兰说:“咱们去把东西摆好吧?明天一早就开张。我睡不着。”

“好啊,我也一点瞌睡没有。”我说。

于是我们下炕,来到中间的屋子里。塔兰让我先把炉子烧起来。“我怕是已经感冒了。”她说,“有点发烧。”

我说:“塔兰,那我们来一个吧,我把感冒引到我身上来。”

塔兰说:“去你的,胡说什么呢,我才不亮着灯做那事。”

我说:“那我把灯关了。”

塔兰说:“关了也不成,我冷。”

天亮之际,一个崭新格局的小商店出来了。我们听了一晚上的风,风差点把我们催老。我们站立在商店门口,塔兰看着头顶说:“还差一个好名字。”

“名字太重要了。”我说,“塔兰你起一个吧。”

塔兰咧开嘴一笑,说:“我想叫塔兰商店。”

“好名字。”我说。

“我的名字是阿爸起的。”塔兰得意地说,“我还没出生,就已经有了名字。”

“所以从那时候就注定是个好商店的好名字。”我说。

“你这是什么话?这首先是我的名字。”

“对啊,所以才是一个商店的好名字。”我说。

我们吃中午饭的时候来了一伙醉鬼。里面有两个是本村的。他们买了酒坐在炉子边的三人沙发和两张矮凳上,把两瓶白酒放在茶几上,把烟掏出来放在茶几上。他们抽着烟。有一个人大声恭贺我说大吉大利。我和他们一起碰了一杯。尼玛走过去,隔着一排货柜和塔兰说话。塔兰没有理他,但他死乞白赖说个不停。我讨厌这个人贼兮兮盯着塔兰的眼神。所以当第二次碰杯的时候我没有和他碰。

商店里的人渐渐多起来,喝酒的人也多起来,很多人没地方坐,就站着。后来走了一波,剩下三个人里仍然有尼玛。这次我主动和他喝了几杯,我们聊起来。“以前,”尼玛说:“以前,冈秀加开商店的时候可没有这么火的人气。今天你瞧瞧。”他从酒碟子里端起一杯酒,看着我。我也拿起一杯。

“那是当然,”我说,“塔兰商店以后会很有名的。”我们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我们这会儿是站在柜台边喝的,旁边是很旺的炉火。靠西边窗户那里的沙发上坐着两个穿一模一样黑色皮夹克的男人。他们低垂着脑袋,轻微地摇动着,说着胡话。塔兰在我们兼做卧室和厨房的那间屋子里,我能听见电视里的声音。要是有人来买东西,我就叫她。

“以后,”尼玛说:“以后我可能会赊一些东西,以前我也这样,春天赊着,秋天一次性还清。”

他保持着一种过分伪装的自信神态,这让我警惕起来。我说:“好啊,我会记在本子上。”

“我们到里面喝吧?”他拿起我请客的那瓶酒说。

“不,塔兰昨晚一点没睡,我们不要打扰她。”我说。

“呀。”他把酒放到柜台上,冲我喷出一口浊气。

3

我告诉塔兰我要出去一趟。“我去把商店的牌子弄出来,顺便采购些东西。”我让塔兰给我拿件厚衣服。天气阴冷,几乎要下雪了。我的白色二手雪佛兰小汽车里的暖气坏了,车窗也需要用手扶着才能升降,我想着是该修一修了。

“买一些蜂蜜怎么样?”塔兰说,“我想做一些饼干摆出来。”

我回味着塔兰做过的美味的饼干,觉得没有理由卖不好,“要一罐吗?”

“要两罐。”塔兰说。

我在一家复印店里打印出商店的牌子,我要求在上面打印上一个美女。那个年轻的女人侧着身子,含情脉脉地凝视前方。她的前面就是“塔兰商店”四个字。我想我失策了,应该把塔兰的照片放上去。我给她打电话,告诉她这件事情。

“我不会让自己风吹日晒呢。”她说,“你这个笨蛋,别人会看洋相的。”

“可这个女人没有你漂亮。”我走出复印店,感受着沙子般的雪粒从天而降,琢磨这样做是否没错。

尼玛的红色长城牌小汽车停在商店门口。我从窗户外看到他站在昨天站过的地方。

“尼玛送牛奶过来了。”塔蘭对我说。

尼玛和我握了手,有点遗憾地说:“我说了要送给你们,塔兰非要给钱。”

“因为现在我们做生意了嘛。”塔兰从玻璃货柜里面伸出手,她的手里有五十块钱。

“好吧。”尼玛接过钱,“下次,我给你们拿一桶酸奶来,那可千万不要给钱了。”他的脸今天很亮,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穿着讲究得不像放牧的人。

他走了以后塔兰说:“你把那奶给我。”

我将脚下的奶桶提起来。“他怎么来了?”我说。

“来送牛奶啊。”塔兰说,“不知道这点奶够不够?你说够吗?”

“我不知道。你要做多少?”我说,“他来得可够勤快的。”

“开门迎客嘛。”她说。

“他怎么知道我们要牛奶?”

“他来买东西,然后送牛奶过来了。”她说。她提着牛奶转身到另一间屋子里去了。我将车开到商店旁边的一个阴森森的小道里停好。觉得需要盖间车库,而这得花钱。我不知道钱会从哪儿来。现在,至少短时间内,商店的盈利指望不上。我不想把主意打到塔兰的饼干上,尽管我十足地有信心她的饼干会大卖,但那也不行。我也没人可以借钱,我不受控制地想到尼玛,他会借钱给我的,但我绝不借。

在另一间没有炉子的屋子里塔兰在做最后的准备。她明天就要做她美味的饼干了。

“我好久没有吃你做的饼干了。”我说。

“如果成功了,以后你会吃得想吐的。”

“不可能,怎么会?”我坚决不相信会有这种状况出现,“我不可能吃腻,你做的东西我什么时候吃腻过?”

4

还是在昨天的那个时间点,来了一伙人,坐下来就要了扎啤酒和两包烟。塔兰热情地招呼了他们。因为塔兰生动而明亮的笑容,他们千方百计和塔兰说话,开玩笑。这时候,我在卧室里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茶,轻轻地啜饮。门没有关,隔着道暗红色的门帘我听见她在介绍牛奶蜂蜜饼干。他们表示,明天过来看看。我将手中黄色杯子里的红茶喝完,想,在我运气好的那段日子里,我的意志也没有得到完全的执行,但也不至于使我难过,但现在我的运气很不好,我做每件事都有一百万种可能变坏,而我没办法阻止。下午的阳光从水缸旁的窗户里进来,照射在我身上,我的左半身比右边更暖和。凯热的冬天,第二场雪很快会降临,覆盖一片虚伪的恶心。但不过是徒劳而已。我有些昏昏欲睡,想站起来走过去,双腿却麻木了。我叫了一声。过了一会儿,我又叫了一声。塔兰来了,她神情愉悦地说:“怎么了?”

“看看炉火,我的脚麻了。”我说,“你该做饭了吧?”

“还早着呢,你饿了?”她给炉子里添了羊粪。

“没有。”

“要不你把商店的牌子换上去吧?”

“好。”我说,“你得帮我一下忙。”

我们走到门外。里面几个家伙在看着我们。“你拿张凳子来。”我说。

塔兰搬来一张靠背椅子,我踩上去,用小刀把螺丝拧开。十六根螺丝全部拧下来,把牌子扔到地上,我撕掉牌子上已经晒得白白的塑料,量了尺寸。这时店里的人在叫她,她进去了。

我进去拿钳子,找到后,我和他们聊起来。我端起一个不知道是谁的酒杯。塔兰在货柜后面看着我,“你要喝吗?”

我眯起被黄昏的夕阳逼迫的眼睛,“我喝一杯。”

她不再看我,转身整理两排大铁柜里面的百货。于是我坐下来,怀着一种难以名状的情绪坐下来。明天,“塔兰商店”这个招牌会挂起来。明天开始这就是塔兰的商店了。

责编:周朝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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