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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风瘦马(短篇小说)

2019-09-10陈茂智

作品 2019年12期
关键词:上官

陈茂智

上官明打电话催我要钱的时候,我正在西边大岭赶马。因没有经验,又贪便宜,买来的两匹马都是矮脚马。

这次骑马上西边大岭的是一对情侣,很显然是露水夫妻。这对男女骑到马上,几乎同时说,你这马不会真的是马吧?我说怎么不是,看这马尾巴,看这鬃毛,看这张马脸……女人从马背上跳下来,说,骑这样的马我不如骑牛,不如走路,如果把骑马的照片传上朋友圈,别人会看笑话,会很丢人的!

男人下了马也说,你看你的马,一个从没骑过马的女人都能直接跳下来,这么矮的马我还从来没见过!

矮马也是马啊,你不能说马的个子小就不能是马!我争辩说,你骑马的目的,就是要马把你驮到山上去,又不是为了别的什么!

那女的听了,仿佛恍然大悟似的,对男人说:“骑马不就是为了上山吗?我实在走不动了,还是骑马吧!”

男人说:“骑吧,骑吧,只是骑这样的马真的好没面子!人家的马可都是高头大马,威风得很!”

我说:“这马好,个子虽然矮小了点,但这马肥壮,看这屁股,走路一扇一扇的,性感得很,要是这马是女人,保准逗你喜欢!”

男人咧嘴一笑,偏好被女人看见了。女人白了他一眼,就借机骂起我来,说:“你这赶马的,什么意思,是挑唆我男人,说我跟这马一样,又黑又矮屁股大吗?哼,不骑了,不骑了,什么东西嘛,花钱买气受!就是一辈子不上这西边大岭,也不想受这样的窝囊气!”

女人把捏在手里的缰绳一甩,气呼呼地往山上走。发现不对,就往回朝山下走。

男人显然被女人搞晕了,不知到底是上山还是下山,就呆立着不动。女人走出去一大截后,发现男人没跟着她,就朝他吼:“你怎么啦?莫不是真的嫌弃我,要另找一匹好马!”

男人瞪了我一眼,很有些幸灾乐祸地对我说:“看,这下好了吧,你这趟生意,没了!”

我无所谓!倒不是对生意黄了无所谓,是因为骑马上山的人每天就那么多,这一趟客人不骑马,下一趟客人肯定骑马。反正我就两匹马,一天里不管客多客少,也就上午一个来回,下午一个来回,满打满算就两趟生意。两匹马加上我,一天的脚力费也就四百块钱,刨去饲料成本,也就赚点人和马的辛苦费血汗钱。

还没等到下一趟客人,刚才嚷着下山去的那个女人很快就折了回来。这一回,还是那女人走在前面,男人走在后面。女人走到我牵着的马前面,半句话也不招呼,一个翻身就跨到了马背上,然后很老到地双腿一磕,嘴里蹦出一个字:“驾!”我手里的马连带缰绳都脱离了我,由那女人驱着往西边大岭的顶峰凉伞界而去。

男人好久才跟上来,气喘吁吁的就像刚跟他那匹母马交配过一样。男人很笨拙地跨马,两次都没有成功,吓得我的马围着他转了两个圈圈。第三次的时候,我帮他的忙,连拽带托,生生地把他两只脚搬到马背上。我把缰绳交给他,他不接,要我帮他牵着,说万一马不听使唤,把他摔下悬崖怎么得了。

他这么一说,我倒担心起在前面跑马的那个女人了。要是我的马真的不听使唤,把那女人摔下悬崖怎么得了!

这个时候我又恨起上官明那杂种来。之前,是他鼓动我,要我跟他一起赶马上西边大岭赚钱的。说好一人牵一匹马,把西边大岭的旅游做起来。可谁能想,上官明这杂种只赶了三天马就撂了挑子,他借口去成都看女朋友,就把赶马的事全托付给了我。这还不算,这杂种在微信上说,他要撤股,要我独立经营赶马的生意。

我自然不答应,说这样的生意一个人是做不来的,必须一人一马,万一出了安全事故,就是把自己杀了当肉卖也赔不起。上官明说,不要想得那么严重,我们买的马是小种马,又不是上战场的烈马,你不看那马又矮又胖,温驯得像只绵羊,客人只会嫌马慢、嫌马温驯老实,哪里会有什么安全事故!上官明又说,我们满打满算就两匹马,满打满算就每天两趟生意,满打满算一天就四百块钱,减除喂马的成本,满打满算一个人就赚一百块跑腿钱。同样的道理,如果我把股份让出来,把每天四百块钱的生意让给你一个人做,你一天就可以有两百块钱纯收入,一个月就可以拿到六千块钱了。上官明把收入的账算完,生怕我不答应,就说,股份我先撤,股金暂时留在赶马的项目上,等你赚了钱再把我名下的那一万块钱还我就行。

我只得按照他的安排,独力接下这个赶马的项目。

我已没有回绝上官明的余地。我投资的这笔钱,是父母从他们的工资收入里省下来的。父亲把钱交给我的时候,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你读大学的钱是我们应该出的,现在你做生意的钱,我和你媽也只能出一次,从今往后,无论亏了还是赚了,你莫再向我提要钱的事,哪怕一分一毫!”

没想到的是,我独力接下赶马这个事才两天,上官明就打来电话催我要钱。他说,他在成都要给女朋友买一对戒指,两人准备结婚。

我没有答应他马上还钱,只在电话里骂了他一句:“我靠,你这杂种!”我把话音尽量压得很低,声音轻得就像是对自己说的。

我明明知道上官明这杂种不靠谱,却没想到他真的这么不靠谱。大学期间,我们也一起做过一次生意,就是批发一些衍纸手工艺品到校园卖。起初我不为所动,说就那些花花绿绿的纸做的玩意,只有哄骗那些幼儿园的小姑娘花钱去买!但我最终屈服于上官明没完没了的劝说,还是拿了一千块钱跟他合股,做了我人生的第一笔生意。

结局可想而知,上官明描绘的校园抢购风一直没有出现。那一阵子,校园里佩戴衍纸饰物的只有一个人。此人是人文学院一个大二女生,她的耳环、吊坠、项链、头饰、手镯,就连她手里的遮阳伞,无一样不是衍纸产品。很显然,她的这些衍纸饰品和用品,都来自我和上官明合股经营的校园生意。

一年后,我问上官明生意赚钱没有,上官明耸耸肩,双手一摊,对我说:“公司破产,血本无归!”然后再也没有下文。就在我们毕业离校的那个月,我发现那个一直佩戴衍纸饰物的女生,却是上官明的女朋友。

大学毕业,我跟上官明一起回到了风城。

风城的风大是出了名的。一入冬,不仅风大,而且奇冷。

回来那一段时间,我和上官明什么也不做,就是在家睡觉。父母对我说,你这样不好,正是青春年少的好年华,大学刚毕业学了一身好本事,应该有点作为才是!我说,我不是一直在等大有作为的机会吗?我跟父母说,你们别看我每天睡懒觉,我已经联系了不下二十家用人单位,还收集了三十多个人才招聘信息,包括符合条件的国家公务员、事业单位招考,我随时准备着去有一番大作为!

父母见我这样说,也就不再吱声。

父母就我一根独苗,他们心里有底,最差最差我做一个彻头彻尾的啃老族,凭他们一辈子积攒的家产和钱财,也足够对付我这一辈子了。何况他们知道我,从小学到大学,一路都是我自己考过来的,不像别人家的孩子那样,从读初中开始就找熟人拉关系走后门;也不像别人家的孩子那样,父母费尽心思花了大钱送到省城学校去,还安排专人陪读。我看似温温吞吞不长进不努力,其实每一个关键环节,我都自己跨过去,从来没让父母操过心。

半年过去,上官明突然给我打电话,叫我去广场放风筝。

说实话,这半年时间里,我对上官明一直回避着。我知道,他找我准没好事。

记得从学校回来两个月的样子,上官明到我家来,带来了一块匾。他知道我父亲喜欢收藏一些旧物,对收藏古董很舍得花钱。果然,我父亲对他带来的匾额很有兴趣。问起这块匾额的来历,上官明说这匾额是他们上官家族的,原来挂在老家的宗祠里,后来宗祠破败,他父亲早早就把匾额收到自己家里存放起来。前几天有个开古董店的老板来到家里,出了两千块钱要买这块匾,他父亲就动了心,想把这块匾卖了。上官明觉得祖宗留下的东西怎么说卖就卖呢,他劝说父亲别急着卖,先找个行家看看。这样,他就把匾带到我家里来,请我父亲帮忙估估价。

听上官明这么一说,我父亲自然很上心。里里外外看过一遍之后,父亲告诉他说,这块匾真的是一块好匾,是清代的一块进士匾。父亲说,这种匾一般作为家族荣耀在宗祠里收藏,很少在市面上出现,究竟值多少钱讲不清。父亲建议他带回去,作为祖先传下的宝物好好收藏,不能把祖宗传下来的好东西卖了。

上官明说,这匾留不住了,他父亲铁了心要卖。

父亲说,你父亲要卖,那谁也没办法啦!

上官明对父亲说:“叔叔,你是识货之人,这匾与其卖给别人,不如你收了吧。古话讲,宝刀赠英雄,红粉送佳人,这匾只有在你这里,才不会辱没了上官家族的先人!”

父亲摆摆手说,这种家族里特有的宝物,他一概不收。

上官明一听,急了,他说:“叔叔,看在我和少秋同学一场的分上,你把这状元匾收了吧!价钱好说,那人出两千,你就给一千五吧!”

父亲见拗不过他,知道不收下这块匾不行,就说:“我也给两千吧,暂时把这匾存放在我这里,你们上官家什么时候要收回去,随时来取就是。对了,我更正一下,这只是进士匾,不是你说的状元匾,到时你可别讹我!”

上官明拿到父亲给的两千块钱,私下里喜滋滋地对我说,这是他回风城创业掘得的第一桶金。

父亲拿到匾还是不放心,就去老街找到了上官明的父亲。上官明的父亲是个瘸子,在老街开了一家理发店。他听到父亲说的这个事,大惊,说这块匾一直挂在老家的宗祠里,怎么就被人摘下来卖了?听说是自己儿子卖的匾,理发匠狠声骂道:“这小子想钱想疯了,连祖宗的东西也敢偷了来卖,这个败家子,真的气死我了!”

事情清楚后,父亲把匾退还给了上官师傅,还少收了理发匠五百块钱。父亲提醒我说,你这个同学有点问题,读书人,连祖宗的进士匾都敢偷出来卖,你以后做事离他远点。

一听上官明竟然叫我去广场放风筝,我扑哧一笑,乐了。我在电话里说:“老夫聊发少年狂,你不会是真的返老还童了吧?”

他一笑,说:“我是少年啊,我一直就是少年啊!少秋,莫非你真的老了?”

这杂种这个时候叫了我一声名字——少秋,我愣了好一会,以为少秋是别人的名字。哈哈,这睡了大半年的,人真的睡糊涂了。这样下去不行,还真得出去走走,去广场放放风筝。

到了广场,上官明果然在放风筝。

放风筝的人还不少,一看他们的装扮,我才知道这时候已是草长莺飞的农历二月天了。

上官明放的风筝是一只蜈蚣,身子很长,很壮硕。蜈蚣在空中飞得很高,扭动得也很招摇。

我去拿他手里的线轴,他不让,努努嘴说:“去,你自己买!”

他努嘴的地方有一堆風筝,旁边有一块牌子,上书:风筝自选,每个20元。牌子上留有支付宝、微信二维码,牌子下还放着一个装钱的纸盒,里面有几张花花绿绿的钞票。

我没带现金,就用手机微信付了20元钱,拿了一个公鸡模样的风筝。我选公鸡的用意很清楚,就是要啄了上官明那个蜈蚣!

玩到傍晚的时候,上官明说请我吃晚饭。他走到那个风筝摊子前,叫我把剩下的风筝搂上,然后自己把纸盒里装的钱全部收入囊中。

见我惊愕的样子,上官明说,这是他回风城做的第一笔生意。

靠,这杂种!我问他我付的钱收到了吗?他摇摇手机说,收到了,谢谢你对我事业的大力支持!

我说,好吧,你诳我来买你的风筝,我的钱你也敢收,嘿嘿,等下就放你的黑血!

上官明跟我一样嘿嘿一笑,说:“没问题,今天赚了百来块钱,油焖大虾随你放开肚皮吃!”

刚走出广场,上官明接了个电话。然后他跑上来对我说,对不起,家里来电话,说我姨妈来了,跟我说我工作的事。少秋,你放下,这餐饭记在我账上,下次补上油焖大虾!

这杂种,我把怀里抱着的风筝一股脑儿塞给他,说:“靠,不是你姨妈来了,是你来了大姨妈吧!”

他讪笑着跟我挥挥手,抱着他的风筝跑了。

没过几天,上官明又给我打电话。

我没好气地说,杂种,是又叫我去放风筝吧?

他说,是,是去放风筝。

我说我对放风筝不感兴趣,我喜欢放鸽子!

上官明哈哈大笑,说,少秋啊,你还记着上回的油焖大虾啊!你放心,这一次,我们真的可以去吃油焖大虾了!

我不想见他,就说我不在家,在码头铺相亲呢!

上官明笑了,说,少秋,没办法,你连撒谎都没机会,告诉你吧,我就在你家楼下,听——

“少秋!”这杂种真的大叫了一声,果然就在我家楼下。

没办法,我只得从床上起来,跟他出去。

这一次,还真的又是去放风筝!

不过这次放风筝的地方变了,不是在广场,而是在西边大岭的涼伞界。

凉伞界是西边大岭的主峰。

风城四面环山,最高的山峰就是西边大岭上的凉伞界。对于风城人来说,西边大岭有两大奇观,一是西边大岭秋天的山火,一是凉伞界上冬天的积雪。

一到秋天,西边大岭隔三岔五就会燃起山火。那山火在夜里燃得壮观,就像岭上盘旋着一条巨大的火龙。在没有电视没有手机没有麻将赌博没有更多娱乐项目的年代,风城人就把看西边大岭的山火当茶余饭后的消遣、娱乐。每到山火起的时候,政府也曾组织各单位去灭火,后来为了安全,组建了专业灭火队。专业灭火队上山救过几次火,后来也不去了。为什么?因为这火救得没价值!

西边大岭很奇怪,岭上没有一棵树,全是杂草!住在山下的村民说,你们来救什么火啰,山上没什么好东西,最多就是一两只野兔。还有的村民更幽默,说,我们难得见到政府的人,什么时候想见了,就燃一把火,看你们跑来跑去救火,也算是看了个热闹!

西边大岭看起来很近,但风城人真正上去过的没几个。后来,风城有几个摄影家上岭拍了些照片回来,大家这才发现,西边大岭的景色确实值得上山去看一看。除了岭上的云海、峡谷,还有四季不一样的风光。春天,满山红杜鹃,形成一片迷人的花海;夏天,遍山的茅草蓬勃生长,绿油油的草甸上野花盛开;秋天,草叶枯黄,风吹茅草四野苍茫;冬天,白雪皑皑,登临山顶,就像是置身雪域高原。从此,西边大岭就被好事者称之为“风城雪域,南国西藏”。手机微信风行之后,经常有人登临凉伞界,在朋友圈展示西边大岭的美景,一时间西边大岭成为“网红”,吸引了很多登山者远足观光。

我一直有去西边大岭登凉伞界的想法,但一直没有付诸行动。这次上官明邀我,尽管我有些不情愿,但还是答应了他。在风城,也只有上官明这杂种跟我从小学到大学一直是同学。除了他时不时对我耍点小心眼,别的也没什么让我对他感到特别讨厌的。

我想象着在西边大岭辽阔无边的草甸上放飞风筝的情景。高天厚土,蓝天白云,高山之巅,草色苍茫,那绝对是一幅场面壮观、画面美好的图景,欣赏它是一件很让人激动的事情。

果然如我所想,在西边大岭上放风筝真的爽极了!我迎风向着凉伞界上飞奔,看着我放飞的公鸡在晴空里昂首扬翅。很快,我就后悔了,觉得自己应该带一只金龙风筝来。在这样高远、辽阔的天地间,只有腾云驾雾的龙才可般配。上官明带的风筝还是蜈蚣,可他一直没有放飞。他站在山脊上一处悬崖边,手抚那高过脖颈的茅草,突然唱起歌来,那是朴树唱的《妈妈,我……》,也是上官明一直喜欢的一首歌——

不知道为什么不走

说不清留恋些什么

在这儿每天我除了衰老以外无事可做

昨晚我喝了许多酒

听见我的生命烧着了

就这么呲呲地烧着了

就像要烧光了

在这个世界

我做什么

我问我自己到底能做些什么

妈妈,我恶心

在他们的世界

生活是这么旧

让我总不快活

我活得不耐烦

可是又不想死……

我一直不喜欢这首歌。每当上官明唱的时候,我就臭他,说这歌阴气太重,就像坟墓里飘出来的。但这次,也许是因为环境变了,突然觉得这首歌非常好,有一种天荒地老的苍凉,有一种向苍天大地诉说的孤寂,还有一种要掏出心来看的执拗、倔强……我突然觉得上官明唱歌的画面很酷很帅,赶紧掏出手机啪啪啪给他拍照,连我的公鸡飘到云端里也不管了。

我们的照片一发在朋友圈,点赞、询问、转发的人特别多。没几天,在西边大岭放风筝很快成了风城的时尚。

上官明在山脚下卖风筝赚了一笔钱。几天之后,他真的请我吃了一顿油焖大虾。一人喝下三罐啤酒之后,上官明从对面移坐到我身边,亲兄弟一样搂着我的肩说:“少秋啊,我们的机会来了,我们发财的机会到了!”

他把自己打的如意算盘在我面前重新打了一遍。他说,我们买十匹好马,自己拉一支马帮,送登山的游客上凉伞界,一匹马一次收一百元,一天两趟,就是二百元。一天下来,十匹马就是两千元,除去成本,一天最少可以赚一千元,每人可以分红五百元,一个月那就是一万五千元,一年那是多少?啊呀,我的天……上官明一时算不出来,就拿出手机用计算机算了一下,然后一阵惊呼:哇,一十八万啊,一年下来,一个人就可以分红一十八万!

不能不佩服上官明有很好的商业头脑,点子多,这确实是一个让人心动的发财项目。除了赚钱的诱惑,赶马上山,拥有自己的马帮,这种古典的新奇、古典的浪漫,想着就让人激动。

那几天,正好父母又在我面前唠叨,说我工作的事,说我这么年轻应该主动出去找点事做,不为赚钱,反正不让自己闲着。父亲说,人一闲下来,精神就没了,会影响自己的前程的。母亲也说,久卧成病,你这样成天睡在床上,迟早会睡出病来,不如出去找点事做,赚钱多少无所谓,就当是锻炼身体,免得把好身体睡坏了。

因为有了好项目,我和上官明喝得大醉。原本是上官明请我的,最后我竟然又主动掏了钱。

上官明把我扶回家。趁他在场,我把与他合伙赶马上西边大岭的事跟父母说了,要求父母拿钱投资支持我。父母果然很爽快地答应了。但他们建议,先试着来,不要一下子买十匹马,最好一个人先买一匹马试营业,如果生意好再追加投资扩大规模。

父母的建议自然有道理,我也同意这么做。上官明有些遗憾,说规模小了,赚钱肯定慢肯定少。听他说话的口气,就知道他的豪气已经泄了一半。

但最终我们还是一人投资一万块钱,买了两匹马。

生意其实很可以。

遗憾的是马匹的长相确实不行。毕竟上凉伞界的都是时尚男女,喜欢在朋友圈晒照片。按他们的理想,上山骑的马一定是威武雄壮,男的骑在马上像将军骑士,女的骑在马上像巾帼侠女。可我们的马真的不行,又矮又胖,不会拍照的人晒出照片来,就像骑着一只温驯的狼狗。

这事怪上官明。

原本我们可以买两匹好马的,可马场的好马没有现成驯服的,需要给驯马师留足时间。上官明觉得时间有点长,万一我们谋划的赶马项目让人抢了先,岂不错失发财良机?上官明还担心骏马高大英武,性子烈,经营起来容易出危险。按照他的意思,只得选了两匹已经驯好了的矮脚马。马场老板说,这种马脚力好,负重吃苦又温驯,最适合赶马驮运。他还介绍说,这种本地马曾经是潇贺古道上的功臣马,驮盐送米拉车都是好手。

虽然如此,但买回来投入运营后,这种马还是输在了形象上。游客一跨上马就觉得掉份儿,为了揽下生意,我和上官明只得降价提供服务,将原定单程一趟一百元改为五十元。一天赶马下来,我和上官明比马还要劳累。其实,那两匹马真的不错,脚力好,耐力也好,再劳累再辛苦都没有怨言,当我和上官明走下山来,连一口汤都喝不下去的时候,这两匹马不论草料好坏都一把搅进嘴里大嚼。一天辛苦下来,每人手里能拿到两百块钱,我多少有点安慰。但上官明接受不了,价钱上的打折和马匹数量上的不足,让实际的收入与当初设定的预期形成巨大落差,这让上官明很是沮丧。

最终,他决定不干了,把合资买马的股份转给我,还催着我赶紧把钱给他,他要在成都跟女朋友买结婚戒指。

據说他女朋友很有钱。哼,这杂种!

这一次我没有那么老实,没有很听话地把买马的钱给到上官明。

尽管他在电话那头火急火燎地叫嚷,要我赶紧付钱给他,但我不急。我说,你知道我没钱。我说,你知道马帮开业没几天,生意又不好。我说,你把我拉下水,然后一拍屁股走人,有你这样的合伙人吗?说完,我把电话掐了。

上官明哪里听得进我的话,不依不饶地又把电话打过来。

他说,少秋,我知道你有钱!

我说,我没钱,我真的没钱!

上官明说,少秋,我知道你没钱,可你爸妈有钱!

我说,我爸我妈也没钱,他们没当官,没当老板,哪里来的钱?即使有点钱,那钱也已经拿给我买马了!

上官明说,别废话,他们不可能没钱!你爸你妈都是拿工资的!

我说,我爸我妈那点工资可怜得很,哪有你家开店铺的收入高啰!

上官明突然恼怒起来,很气愤地说,少秋,你他妈的少讽刺我好不好!我家开的哪门子店铺,不就是我爸开了一个剃头铺吗。哼,你这是笑话我爸是个瘸子不是?他是挑不动剃头挑子,实在没办法才从乡里来到风城开了这个剃头铺。

上官明说着说着话里有了哭音。他说,你晓得我爸有多不容易吗?你晓得我们理个发多少钱我爸给人剃个头多少钱吗?我们理发最少三十块,他给人剃个头才五块——少秋,我们从小学到大学都是同学,是多年的朋友加兄弟,你一点不念同学情分,你一点不像朋友那么仗义,你一点不像兄弟那么厚道!你看你,我爸就活成这个样子了,你还说我家是开店铺的!哼,少秋,不管怎么样,你得想办法把我们合伙买马的钱还给我,我急着用,要是我到手的女朋友飞了,我,我……我跟你没完!嘿,到时别怪我不念同学情分!!说罢,上官明狠劲地把电话摁了。

正在我心上心下决定给钱还是不给钱给他的时候,上官明又打来电话。我赌气不接,后来电话响得多了,我还是接了。

接电话的时候,我已经决定再跟父母开个口,把钱付给上官明。

电话接通,上官明在那头说,少秋,我突然感觉我很对不起你,我不应该把你逼得那样狠。他说,我也知道赶马帮这事是因为我急于求成头脑简单,很不负责地把你拉下水,很不负责地把你害惨了。现在我又急于摆脱自己,把这个烫手的山芋塞给你然后一走了之。像我这样的同学像我这样的朋友像我这样的兄弟,也只有你少秋能接纳我包容我,也只有你少秋能一次次地原谅我支持我。放心,少秋,我会好起来的,苟富贵,勿相忘,有一天我发达了,我会加倍偿还你报答你,真的,少秋,你相信我!

我听得一头雾水。我在电话里对上官明说,上官明,你这话莫名其妙嘛,你是喝醉了还是突然烧坏了脑子?我怕他再啰里啰唆无边际地说下去,就喊了他一句,说:“上官明,你这杂种,你那买马钱我明天就转给你!”

上官明笑了,假惺惺地说:“哈哈,这么急啊,少秋,你不是说没钱吗?”

我没好气地说:“我家有钱!刚才我问了我爸,他和你爸合伙把你的那块状元匾卖了,赚了十八万!”

上官明知道我是在诓他,嘿嘿一笑,说:“其实你爸很有眼光,也很有钱的,毕竟是机关公务员,毕竟是拿国家工资的嘛——嘿嘿,说实话,我就是想多敲点你爸的钱,他比我爸剃头来的钱容易!”

与上官明钱货两讫,没有他再来烦我,我一心一意在西边大岭赶马。

后来发现,赶马的日子其实很快活的。每天一早,把马赶到山脚下,把牵马绳往树上一系,就由马儿在草坡上啃草吃。自己找一块干净石板坐着,等草坡上的露水干了,还可以四仰八叉地躺着睡个好觉,只等着客人来找你赶马。没几天,我就联系上了山脚下一户人家,连人带马租住在他家里,这样省得起早贪黑,把马赶来赶去。这家人都去南方打工了,家里就一个老头和一只脱了毛的老狗。我给他每月三百块钱,他给了我一间房、一个闲置不用的猪圈。我把马关在猪圈里,老头晚上睡不着,还义务给我当马倌,给马喂草料。老人多年孤身一人,连说话的人都找不到。我住进来后,偌大的院落明显有了生气,他自然也就开心起来。

我在住的墙壁上直接打了马帮的广告。广告其实很简单,就写“骑马上岭”,然后留下我的手机号码。时令刚好入夏,天气暖和,上岭的人比往日来得早,这样把时间抠紧,一天我可以多赶一趟,多赚二百块钱。

上岭的路其实比较宽,之前附近的村民上山砍柴烧炭,开了一条可以通板车的公路。只是到了山顶,因为没有树,板车道就断了。最难走的也就是这一段,漫山都是茅草,茅草开花的季节,山顶一片雪白,就像冬天盖了一层冰雪一样。岭上只有一条羊肠小道,风把茅草吹起来的时候,很难找到路的影子。这时候,我的两匹矮脚马就派上了用场。马可以找到路,即便没有路,它也可以安全地把人驮到凉伞界上去。

从山下看,西边大岭并不陡峻,高高大大地横卧在天边。但一旦登临到山顶,它却显示出雄伟、壮阔的面目来。到了山脊,山的轮廓、山的线条都出来了。山脊两边都是悬崖,因为茅草的覆盖,你看不出悬崖的陡峻和峡谷的幽深。一旦走到悬崖边,你会陡然惊出一身大汗来,疑心自己被峡谷里的某种东西吸引着,自己会像一片羽毛向着草色翻卷的峡谷深处飘去……到了山顶的人,不论男女都喜欢扯开嗓子吆喝几声,若是朝着峡谷喊,会在峡谷深处引起回声,回声传得很远。若是朝着东边,声音自然就被一阵风刮跑了。但东边的视野特别开阔,向远处看,是层层叠叠的山;往近处看,山下不远就是已经很有些规模的风城。人们习惯在这里去寻找自己住的位置,或某个楼盘的公寓,或自己下榻的某个酒店宾馆。

当然,到岭上的男女一般都喜欢拍照,在最好看的背景里摆出各种自认为最好看的姿势,然后很快把照片发在朋友圈,让能够看到的人都知道自己到了西边大岭,到了凉伞界。

寂寞无聊或者拿到钱开心的时候,我也会在山上吼几嗓子。我特别想吼那种野腔野调的、让别人听起来很会撩妹的那种山歌。可惜我不会。我也想唱上官明唱的那首朴树的歌,但我更不会。我搜肠刮肚,最后胡乱吼唱了一首《黄土高坡》的旧歌:

我家住在黄土高坡

大風从坡上刮过

不管是西北风还是东南风

都是我的歌我的歌……

没想到,山上的男人女人都喜欢我吼的歌,觉得这声音在空旷辽阔的西边大岭上,就像一部西部大片的背景音乐。有游客建议我穿一身藏袍,他们觉得到了西边大岭有点像到了青藏高原的感觉。我说,等冬天吧,当积雪盖满山顶的时候,那时这里就真的是四季冰雪覆盖的青藏高原了。也有的建议我穿一身羊皮袄,再在头上扎一条羊白肚手巾,手里捏一根旱烟袋,牵着马,那活脱脱就是到了大西北的黄土高原了。

我还真的被他们的建议激动得好几天没睡好,觉得这样做下去,马帮的生意一定会非常火爆。

他们建议我要做的只适合在秋冬季节,目前刚开始的夏季,走路都恨不得打个赤膊,无论藏袍也好羊皮袄也好,显然都不行。

没过多久,出了一件事,我被关进拘留所两个星期,我刚刚打开局面、慢慢开始喜欢的马帮生意差点画上了句号。

还是因为上官明!

那天我刚睡下,就接到他打来的电话。他很急切地要求我赶快到清风客栈来,他有件很重要的事需要我帮忙。

我本能地感知,上官明这个时候打电话找我,绝对没有好事!我本想拒绝,但他生怕我拒绝,明确告诉我,也许这是他这辈子最后求我帮他做的一件事了。

见他说得如此急切、如此恳切,我只能去见他。

见我答应了,上官明很高兴。随后他在电话里补充说,来的时候,你牵上我那匹马——我那匹马比你那匹要好!

牵马去见他?上官明是疯了吗?当初一起赶马时,他的那匹马是比我的好,因为是他先选的。去清风客栈,干吗要牵马去呢?我可以打车去啊!上官明说,叫你牵马就牵马嘛,有用!

既然已经答应去见他,答应最后去帮他做一件事,我也只能再听他一回,黑夜里牵了马去赴他的会。

清风客栈是风城很有情调的旅游客栈。客栈在城东老街,由风城最早的一座西式洋楼改建而成。据说这座洋楼是民国时风城一个大人物回乡专门建造的。这个大人物离开风城后,总共回了两次,这栋楼他也仅是住了一次。客栈因为远离新城区,因为有文化情调,自然曲高和寡,生意很是清淡。我不知道上官明叫我牵马到这里来是何用意,我想会不会与他之前说的在成都与女朋友买结婚戒指有关呢?莫非他的女朋友也到了风城?这一想,似乎有些对路。老街,清风客栈,骑马……这符合有文艺范的年轻女性那种怀旧情怀。读书时,上官明的女朋友就喜欢佩戴清雅的衍纸饰品,那种古典美女的范儿让我都感到心动。

我骑着马走到老街的时候,街区里的人都已睡了。马蹄踏在青石板上,声音很是清脆,在狭长的街巷里还有回声。

正当我像一个独行侠那样在老街游走的时候,前面昏黄的灯影里闪出来一个人。那人向我招招手,然后双手拢成个小喇叭对我喊:“少秋,我在这!”

我驱马上去,一看,还真是上官明!

上官明抓住我的缰绳,喜滋滋地说:“这辈子,就你靠得住!”他把我拉下马,自己跨了上去。他骑着马往前走了一小段,又折回来。马蹄声真的很好听。我突发灵感,要是在老街也放上几匹马,估计租马骑的客人也会有,生意也会很好。

上官明走到我面前,下了马。他拍了拍马的脖子,说:“少秋,几天不见,你把马侍弄得很好了,生意一定不错。”

我没好气地说:“还勉强吧,就差没把马杀了还你的钱!”

上官明笑笑,说:“没事,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我说:“闲话少说,讲你的正事吧,要我帮你做什么坏事?”

上官明看了我一眼,叹了口气,说:“少秋,看来我的坏形象已经刻在你心里很深了!唉,没办法,不是生活所迫,哪敢为难朋友!放心,就这一次了,我会很快翻身,很快风光、自由起来!”

他牵着马,在前面领着我走。穿过一个小巷,我们来到一个四面围了高墙的院落,借着门楼下的路灯,我看见门楼的牌匾上写着“清风客栈”四个字。奇怪的是,过门楼时,上官明把我拉着跟他一起躲在马的身后,然后顺着围墙来到客栈的后院。围墙上爬满了藤萝,让人觉得围墙长得很高。上官明停住脚步,示意我保持安静,他伸手扒开几根藤萝,后院的围墙出现一个小门。他轻轻一推,门无声地开了。上官明把马系在门边的石墩子上,自己走了进去,跟着招手叫我也进去。

我突然有一种做贼的预感。

果然,上官明发话了。他站在围墙的阴影里,指着前面那栋三层小楼有灯光的那个房间,说:“少秋,看见那个房间了吧,等会房间的灯一熄灭,我就把一个箱子放下来,你把箱子放在马上,送到我爸的店铺,一切就万事大吉了!”

我问:“那箱子是谁的?”

上官明说:“箱子是我的呀!”

我说:“既然是你的箱子,为什么不可以光明正大地带走,非要这样偷偷摸摸地叫我来给你拿呀?上官明,你知道,不明不白的事我是不会做的,特别是这种偷鸡摸狗的事!”

上官明笑笑说:“少秋,你误会了!——行,还是跟你说明白吧。这次我是刚从成都回来,我的女朋友也跟着来了。因为结婚的事,我们吵架了……我发现她有很多毛病,我不想跟她结婚了!可她……她现在不想让我离开,不准我带东西走!我只有请你帮忙,趁她睡着了,你把我的东西带走,然后我再想办法脱身。少秋,就这么个事,就这么简单!真的,你相信我,我不会……真的,那个箱子绝对是我的!是我的!”

说罢,他拍了拍我的肩,然后就朝那栋楼走过去。

我像傻子一样,一直盯着那盏亮着的灯,脑子里很空洞地想象着那个房间里的人和事。

灯熄灭。窗户打开,一根绳索绑着一个行李箱缓缓落下。

我按照上官明交代的,把箱子接了。我惦量了一下,箱子不是很重,不像是我臆想的装着肢解了的尸体的那种重量。我提着箱子,走出那个古意森森的院落。然后,骑着马,像个古代的响马、侠客,弯腰走过那满是藤萝的高墙……

第二天中午,我刚从西边大岭赶马下来,两个等在那里的人一左一右走到我面前。我以为是租马的,还没等我开口,两人亮出证件,对我说:“对不起,请跟我们走一趟!”

“咔嚓”一声,我生平第一次戴上了手铐。

在拘留所里我才知道,那天晚上我牵马去驮的那个箱子是上官明女朋友的,箱子里面有十二万元现金。

他女朋友叫牛惜玉,一个成都姑娘,就是我和上官明在成都读书时,买我们衍纸饰品的那个女同学。牛惜玉这次来,并不是要跟上官明结婚,而是带了这笔钱,跟上官明合伙买马,在西边大岭建一个大的马帮。牛惜玉醒来时,发现箱子不见了,上官明带着她赶紧报警。

案情一点不复杂,破案也很容易。办案的民警从后院留下的马蹄印很快找到了我。老街街巷里安装的那些监控也发现了跟我在一起的上官明。

上官明在我之前就进了拘留所。

我很远看了他一眼。他也看到了我。他朝我笑了笑,努了努嘴。我不明白他的意思。

三个月后,我从拘留所出来,一早来接我的竟是牛惜玉。她牵着两匹马,是我马帮里的那两匹马,马脖子上系了两个崭新的铜铃,有些瘦,但明显矫健多了。没想到在风城见到牛惜玉。她身材高挑,肤色白嫩,面容姣好,是一个典型的四川美女。她告诉我,作为案件当事人,她有责任为我洗白冤情。为了我尽快出来,她费了很大的劲。这件事其实与我无关,完全是上官明起了贪心,要谋她带来的买马钱,而我跟她一样都被他蒙骗,毫无防备走进了他的圈套。

我说我是有防备的,但我还是被他又一次坑了。

“幸亏有我!”牛惜玉朝我抿嘴一笑。她告诉我,她把我的马照料得很好。她坚持每天赶马上山,生意一直没有落下。

牛惜玉见我一脸疑惑,又是抿嘴一笑。她说,她是因为喜欢赶马这个事才到风城的。她在上官明的朋友圈里见过我的照片,说我赶马上山的样子很帅,很迷人。

因为谋财偷盗,上官明估计会判几年。我问牛惜玉,你会等他吗?

牛惜玉很坚决,说:“我不会等他!这样的人,眼里只有钱,从来没有真心待过人,我怎么还会等他!”

牛惜玉接着说:“我不等他,但我一样会留在风城!”

我很疑惑,拿眼睛看她。

牛惜玉用她美丽的眼睛迎接我。她说:“我知道你的事!其实你才是真正热爱赶马的人!”她问我,她想留在风城,跟我一起在西边大岭赶马,可以吗?欢迎吗?

我用行动回答了她。我扶她上马,两个人一人騎一匹,慢慢悠悠走过风城繁华的街道,直往西边大岭而去。

那天,我们没有接单做生意,两个人骑着马直接上了凉伞界。

在凉伞界上,牛惜玉跟我说了很多她的事。她说她是彝族人,家在四川凉山州,祖辈父辈都是赶马人。她大学毕业后就留在成都,在一家旅行社当导游。她喜欢游历山川,她的梦想是拥有一家自己的旅游公司。南方的山岭,温润秀气,草木苍翠,她比较喜欢。她告诉我,她用自己带来的钱订购了十匹好马,这些马下个星期就会到。她要我赶紧去注册一家旅游公司,正正经经地把马帮的生意做起来。

我问她,这家公司由谁负责?

牛惜玉用手指在我额上戳了一下,说:“明知故问,公司老总自然是你啰!”

我望着她,心里暗自决定由她担任老总。此时,太阳西落,霞光透过云彩洒满丘岗。我们沐浴金色的晚霞,直看到太阳慢慢移向天边。

该下山了!我站了起来。

牛惜玉没有动。我伸出手,她一把抓住,我用力拉她的时候,她的身子轻飘飘地到了我的怀里。

我把自己的初吻给了她。那一刻,世界像是突然为我们拉上了一道喜庆的帷幕,铺天盖地都是一片玫瑰红。时光瞬间凝固。

这样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凉风让我清醒过来,暮色四合,真的该下山了。

我告诉牛惜玉,这是我的初吻。她用闪烁着泪光的眼睛看着我,点了点头。我问她,上官明那杂种碰了你没有?她白了我一眼,飞身上马。马蹄声里,她留给我一串笑声,也留给我一句话:“傻瓜,等结婚上了床,你就知道啦!”

我自然听出了她话里的自豪。我心里一喜,也跟着飞身上马。骑在马上,我竟然有点心疼上官明,这杂种,唯一的好就是帮我把这么一个好女人从成都带过来。

风吹茅草,满眼苍茫。我望着牛惜玉奔跑的身影,催马前行。此刻,我想起了古人写的词句:“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马铃叮当,一路留下的却是我和牛惜玉幸福的笑声。

责编:王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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