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纬67°的爱

2019-09-10JOSHDEANARTHUR

名车志 2019年3期

JOSH DEAN　ARTHUR

瑞典的最低合法驾车年龄是18岁，当这个神奇的数字即将来临时，Nicklas Holmgren接受了他的第一辆车会是沃尔沃这个现实，这对瑞典人来说是个很自然的选择。但是，就在他即将18岁时，他爱上了某种诞生于底特律、又大又有一丝邪气的东西。于是1990年，也就是Holmgren19岁时，他刚刚攒了足够的钱，就从基律纳（Kiruna）的家驱车340公里赶到了最近的大城市吕勒奥（Luleå），然后买了一辆1970款的奥兹莫比尔Cutlass。现在已经47岁的Holmgren说，那辆车对他的吸引力像“闪电”一样击中了他。

Holmgren对美国老车的痴迷或许不算寻常，但也绝不算罕见。在一个夏日的午后，在一个瑞典常见的以蓝领工人为主的小镇中心，数不清的凯迪拉克、奥兹莫比尔和普利茅斯在街头列队巡游，开车的大部分是穿着皮夹克、留着光洁发型的男士。这种已经属于亚文化的现象在瑞典语中有一个专属名称——raggare，在英语中可以对应的词是greaser，中文可以翻译成“油脂男”，但不同于现在流行的“油腻大叔”，而是指油头粉面之人或者喜欢摆弄汽车等机械而满身油污的人，其词源是瑞典语中的动词ragga，意为“（开着车）约女孩”。出乎大多数人的意料，raggare把瑞典变成了一座美国老爷车文化的博物馆。

Holmgren现在的座驾是一辆金属蓝的1967款凯迪拉克帝威，此刻正停在“午夜阳光巡游者”（MSC）俱乐部总部的外面。MSC是他在1989年与朋友合伙创办的raggare俱乐部，总部是一栋两层楼，对面的小山在冬天会变成滑雪场。Holmgren最初的想法是能有个地方和朋友一起修理发动机、喝喝小酒、聊聊天，俱乐部成立不到一年就有了20名会员，现在的会员达到了90人。

成立近30年来，MSC不断加大停车区的面积，还建起了一间20世纪50年代风格的主题酒吧，酒吧的一面墙上是一幅魔鬼正在抽雪茄的大幅水彩画，地砖上镶嵌着俱乐部的徽标，这些地砖是由一个装着一条木腿假肢的会员一块块铺好的，酒吧里那些五彩斑斓的灯具也是他亲手制作的。几年以前，澳大利亚的汽车杂志《Wheels》曾举办了一场寻找瑞典最酷的俱乐部的竞赛，MSC最终获胜，奖品是一台预先装好了20世纪50年代摇滚乐唱片的点唱机，现在它被放在酒吧隔壁的房间里，那里也是Stylemasters和其他摇滚乐队经常表演的场所。

“油腻男”们的聚会不分昼夜，考虑到这个地区会周期性地在二者之间相混淆，这倒也很好理解。

Adrian Rönnbäck是个27岁的小伙子，他留着光头，但胡须浓重。他那辆1966款的四门版帝威是去年4月4日到手的——那时候路面上还有薄薄的积雪。这辆“尿黄色”凯迪拉克来自美国得克萨斯，2014年进口到瑞典后有过六位主人。它需要喷漆，地毯磨损严重，有些装饰件也破损了。后排的地板上扔满了啤酒罐和啤酒瓶，不过Rönnbäck说他已经有了计划：他想把车身漆成亚光黑，把车顶漆成糖果红色。

Rönnbäck在基律纳瓦拉矿山上班，工作在地表下1365米的地方。他给我们看了一段透过他那辆帝威的前风挡拍摄的视频，内容是他驾车从矿山入口深入地球的过程，长达15分钟。他说：“这就是我的通勤工具。”

AchiNurmilampi是個50岁的矿井巡视员，他的座驾是一辆改装过的福特老爷车。他说：“20世纪70年代，基律纳有着最高的美国车人均拥有率。”此话的真实程度待考，但我们遇上的几乎所有人都相信这是实情。这座小镇上美国老爷车的数量在不同年代里会有所不同，决定因素主要是矿场的兴衰，但Nurmilampi说即使在最不景气的日子里，当地人也不会放弃他们对老爷车的热爱。对特定型号的喜好因人而异，不过基律纳几乎是通用的天下。Holmgren回忆说，不久前一家瑞典的汽车杂志曾来这里采访，编辑说他们从没在同一座城市里见过这么多凯迪拉克。但是Karlsson又补充说，在基律纳最受欢迎的是1965款的雪佛兰Impala。“它和沃尔沃一样随处可见。”Holmgren说道。

关于自己是如何爱上美国老爷车的，基律纳的每个“油脂男”都会讲出一个稍有不同的故事。Roger Lindehag在1979年时是个典型的西方少年，留着一头长发，深爱着深紫乐队。有一次他看了电影《美国风情画》（American Graffiti），第二天就把所有的唱片都给了他哥哥，剪了头发，按“油脂男”的形象穿戴了起来。从那时起他就进入了raggare的圈子。他说：“那部电影改变了我的生活。也改变了很多人的生活。”

其实到了现在还是这样。我们到基律纳采访是去年夏天，刚好赶上2018年的“经典车巡游”，这是MSC每年八月中旬的周六举办的一项传统活动。起初俱乐部中上了年纪的会员认为以车辆展示的形式做活动很不错，但如果能选择，多数人更愿意看到行驶中的车。于是MSC加入了一个行进中机智问答的环节。从上午十点到正午，参与者会驾车在基律纳镇中巡游，途中会在十个地点停车回答问题，例如“亨利·福特是在哪一年生产了第一辆ModelT？”、“雪佛兰262V8发动机是哪一年生产的？”

当raggare文化在上世纪五十年代显现雏形时，“引发了巨大的道德恐慌”。新闻媒体警告人们这些帮派化的年轻人可能带来危险，斯德哥尔摩政府甚至起草了一份报告研究能有哪些对策。结果瑞典通过了几项针对这种亚文化的法律，让警察有了理由来阻止美国车。

一辆黑色车身配绿色车顶的1956款普利茅斯Belvedere从我们旁边驶了过去，它又脏又破，就像在谷仓里给浣熊当了几十年客栈，刚刚被人找出来。Nurmilampi解释说这是raggare文化的一个分支，瑞典语中叫raggarbil。和在美国一样，这是“油脂男”中一个特定人群彰显荣耀的符号，他们特意让自己的车很破旧，目的就是招来警察把自己拦下，可是在仔细检查后警察不得不承认这样的车符合相关规定，于是车主就能成为通晓瑞典验车标准的大师，并借此嘲讽权威部门。我们在下一个停车点追上了它。它的主人MickeDrugge是矿上的焊工，这天休息，他贴身穿了件网眼背心，外套工装裤，头上的太阳帽帽檐向上翻着。他留着浓密的络腮胡，两条胳膊上满是纹身，鼻子上还穿着马蹄铁形的鼻环。他说：“这一切都是为了让人们讨厌我而走开。”

Raggarbil的车通常是低趴车或敞篷车，因为大家的目的是参加聚会，拿掉车顶则意味着可以带上更多的同伴。在基律纳经常可以看到八九个瑞典年轻人挤在一辆车里，慢慢开着车在镇子里兜圈。如果他们想开到另一个镇子去，可能会被警察拦下，毕竟这种行为尽管对当地居民来说是一种奇观，却也在挑战社会秩序。

在基律纳最典型的例子是一辆经过重度改装的1954款凯迪拉克Series62，它的身上有很多伤痕，车顶锈迹斑斑，但配了空气悬架。它的主人AntonStålnacke向我们介绍说，这类车还有个绰号，råttsoffa，发音很像英语里的“老鼠沙发”，还真和它的样子很配。如果你感觉到车后排有“吱吱”的声音而且像是啮齿类动物发出的而非来自弹簧，你就能理解基律纳人的审美了。

25岁的Stålnacke是个在矿山机器车间里工作的机修工，每周上五天班，任务是在地下1500米的地方修理重型设备，工作時间从凌晨5点到中午12点20，中间有29分钟的午餐时间——他解释说：“如果超过30分钟，就拿不到工资了。”

他的收入不错，尽管他的车外表很寒酸，前后排座椅却都换了新的蒙皮。他还花了相当于大约7万元人民币的代价装了一套几乎占满后备厢的音响系统。他说第一次把音量调到最大时，车上所有的车窗玻璃都震裂了。他没理会，就原样把它们留在了那里。他还在后备厢盖上用铁链绑上了一个很罕见的赌具轮盘式的电镀轮圈，那是他的一个朋友花近54000元买的全套轮圈中的一个。他说：“我把它撞坏了，所以就绑在那儿了。”

人们经常能隔着几个街区就听到Stålnacke的车驶来，因为他会高声播放着20世纪50年代的摇滚乐或死亡金属。他的车上最多带过15个人！他说警察希望他回家，而他的做法是回家，但不会屈从于警察把音量关小。“我对警察说：’我正在举行聚会。我不能把音量关小。’”

2018年参加MSC巡游的汽车数量创下了有史以来的纪录。基律纳的汽车文化正在蓬勃成长，这种情况带来了一个似乎没有人能回答的问题。那个周六的晚上，作为活动的收官环节，大家回到总部开了一场摇滚演唱会。期间27岁的Rönnbäck没来由地问出了那个问题。

“你认为我们为什么都喜欢这些车？”

通常情况下人们可能会说这就是一种文化的体现，从他们还是孩子时就一直如此。他们希望这种现象永远存在下去，就和旁边的矿山一样。

Rönnbäck望向了舞池，目光随着不断走动的皮夹克移动着，似乎在思考着自己问题的答案。他想的可能是啤酒、聚会、姑娘们和反叛精神。也可能不是这些。

“我认为这是因为它们是有史以来最漂亮的汽车，”他最后说道：“世界上再没有什么能和它们相提并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