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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诗精选

2019-09-10周簌戴潍娜袁绍珊横行胭脂贺林蝉袁永苹冯瑀珊张静孙洁贾浅浅王卿宫白云苏隐没宋桐青陈映霞木木

作品 2019年5期

周簌 戴潍娜 袁绍珊 横行胭脂 贺林蝉 袁永苹 冯瑀珊 张静 孙洁 贾浅浅 王卿 宫白云 苏隐没 宋桐青 陈映霞 木木

周簌的诗

倾    听

我比南山寺的钟声醒来得更早

一座小村庄荡在南山脚下

像炊烟一样柔软

天空澄明。奔腾的马车卸下絮状云朵

在乡村小径,紫牵牛藏着自己寂静的紫

丝瓜花藤攀爬在一架竹篱上

在这初秋的清晨。我倾听你

所有料峭的深紫里,都是你的余音袅绕

所有蓬松的金黄,都是你的虎啸之睡眠

麻雀之诗

两只灰扑扑的麻雀在雨中低飞

在透亮的雨丝中

两把剪刀一样,剪——

那些愁结和乱如麻。我听见一位女子

坐在江边撕丝帛的声音

听见一滴雨水

狠狠砸进一枝桃花心里

我的丝帛和香气,都为你用尽了

我们用半生之久,学会爱

又半生之久,用来道别

两只麻雀,瘦弱。狼狈不堪

在半空比翼飞了片刻

转而背向疾飞,一只投入小树林

一只,在一丈白绫的水面

久久徘徊

未必与你重逢

成片青黄的稻田整饬地码在窗外

有如硕大的瓷碗里码着一块方饼

远山空蒙,一只白鹭在慢镜头里

朝我们挥翅,安宁又自足

陌生人多半沉默

雨滴用自己的语言尖叫

坚硬。决绝,乱箭一样

把自己摔打在车窗上

列车经过无名小站的时候

一杯普洱茶喝了过半

我从一本书里缓慢抬起头

顿觉山去水远,我取悦的只是我自己

在空茫的旅途中,我未必与你重逢

戴潍娜的诗

悖    论

我希望得到这样一位爱人——

他是温柔的强盗,守法的流氓,耐心的骗子

他的心房是一座开放的墓地

是一床月光,面庞是蘸着白糖的处方

他是我身上沉默的岛屿,是举起的白旗

是我爱过的所有诗句

绝对的爱等同于绝对的真理

以及,真理它狡黠的变形

表    妹

那年头,月亮还很乖

坐在那里,叫人看

我不会鞠躬不会笑

跟谁都可能遇见

种种称谓之中

我只愿做诗的表妹

月亮蹭过窗户,门板

连同植物的叶片,像个小阿姨

伺候在家坐监的你。表哥,

玉兰花一开,你就将白纸杀伐

我要你浓墨,我要你婆娑

我要你踩着高跷才吻到我

我要你每天将我安葬一遍

像烧掉一页写坏的稿纸

我要你每晚喂给我一勺悲伤的笑话

我要你负责繁衍,如同科学世界

在假设之上推敲得兢兢业业

这座幽灵之城

我要你男子的长发与我秘密相连

我愿你认清字中的荡妇与烈女

还有那些革命过的词句

我要你练习反转,双关,押韵

无限的停顿,妖娆的喘息

我要你做我生命中悲伤伟大的休止音

一生都在未完成的欲望里

我可以风雪之夜,死在街头

可以白日里永远拒绝,却逃不过

梦中男人的追捕。表哥——

这样叫你时,我就能获得

一些伦理上的障碍,像面对

所有因艰难而迷人的事业

世界蜿蜒向前——

可以随时起舞,可以四处原谅

我还想滥情,对所有信所有疑

月亮它还没长大

种种称谓之中

我只愿做你的表妹

贵    的

面对面生活久了

好比

平躺在镜面上去死

卧室的镜子一定要买贵的

它决定了你自以为是的形象

家中的男人也一样

这些虚构之物,帮我们订正自己

鞋子一定要买贵的

人一辈子不在床上,就在鞋上

它必须高跟,且有本事典雅地磨出血泡

正因为你付出了这许多

才能收获我如此多的痛苦

床也一定要买贵的

跟鞋子不一样,你不能对死亡吝啬

什么时候做爱?

——每当想死的时候

枕头当然也要贵的

万一做梦太认真、太严肃

还能摔到现实比较丰满的部位

书架则要又贵又乱

贵得,让人有胆气穿过群书垒起的森严高墙

乱得,最好能塞进一打姑娘

玉石、古玩、钱币、艺术品统统要买贵的

我不用了解你

爱你就好了

请问:你脑子里都是这同一类事情吗?

当然不是,如果一直反省一类事,那是一个学科

恭喜,你已经建立了关于前男友的一门学科

那好吧,反省一定要贵

但不能太深刻,否则药丸

我每天对着镜子面壁

我每天对着男人面壁

……

袁绍珊的詩

神石榴

在洛杉矶往旧金山的火车上,

我缓慢地吃着一枚神石榴。

满手耐性,

狼狈而脆弱,

有时来自西安、以色列,或美利坚合众国。

我对时间斤斤计较,

譬如高潮长短、超时工作、排队轮候。

时间对我也充满怜惜

——不能讲究生活,只好讲究吃石榴的步骤。

石榴是适合国葬的水果,

每颗种子都曾被苛索;

它是适合婚宴的水果,

每滴甜蜜也能仔细分割。

车窗外,多汁的太平洋毫无预警地在我面前敞开,

我如蛇类游走于美洲地壳。

注定流血的人生,

只能戚然捧着一颗忧郁的心脏。

在我的家乡,每颗丢弃的种子都是进口的,

没有一种水果能代表我的过去,

没有一种水果能反映我的将来,

没有一种水果像石榴像女人那样,

必须经历挤压与痛楚。

在我的家乡,每颗种子乃至每个人,

都曾被狠狠地基因改造过。

我的个人史,比石榴更混乱完满。

我的卵子刻满神奇的文字,

毫发无损,

哪怕被误读被咀嚼被剖开。

只能无所畏惧地接受世界。

正如火车上的我只能面朝回忆,

倒退着,

进入沛然的未来。

最后的晚餐

我们约在一间无菜单餐厅碰面,

像两个要谈事情的人,

什么都没说。

毫无先兆的菜一道接一道上来,

深海鱼刺身、牛奶煮螃蟹、芥末煎小羊排……

没有半点胃口的我,

吃着遥远的极限,像等待被取肝的鹅。

性别成了地理大发现,食、色、性

是仅存的处女地;

爱恋成了无国界料理,这

就是二十一世纪。

所有过去的我和历任恋人共坐一桌,

齐齐整整的十二门徒,透视法的布局。

如果是三十个银币我会深感庆幸,

出卖的表演,要做就快一点。

除了诗,

我不相信蛋彩、树脂和石膏能记下永恒。

不用等五十年什么都会变,

无法把一粒米还给稻田,把茶叶还给春天。

春笋一样的心六个,鲜肉咸肉三百克,

姜、酒,葱一把

用诺言把砂锅烧热,

加入可有可无的百叶结。

老人家常言,

用心熬很久的东西总是精华,

像鲍鱼,像鸡汤。

饭后,有人突然说腻了。

仁和寺的午后

看着山水,自然想到遥远的事

想到雷电交加,翻云覆雨

一对年轻男女走近对方

红叶羞涩,万物心动摇晃

所有爱的开始都是好的,看到善

永不觉累,无言中互通款曲

牵着手,迎向感人的花草

沉默。闭目。极致快乐为生之全部

世界只剩下他们,和我,躲在阴影

想起掩耳盗铃的爱情。万物的临终

心碎的防波堤樱花扑鼻

爱的圆规刺进心脏,设限的爱何其龌龊

像仁和寺,他们晶莹如琥珀

我一不小心就旧了,放弃千疮百孔的复仇计划

此刻太阳,已躲进云层

我已熟习,和万物道别的眼神

错过一些人是毕生修行

即使千年寺庙,也无法私有黄昏

大地不隐藏必然的萧瑟

爱之为爱,正因有星散的不堪

他是过客我也是过客

心存感激,从此迎送每个冷峻的驿站

仁和寺低声告诉我

没人能在时间里赴汤蹈火

爱的感觉

是爱的行动之必然结果

乌云已镶着金线

命运总在螳螂捕蝉

看著山水,自然想到遥远的事

想到云淡风轻,想到人生从此失去经纬线

想到遗忘,即使遗忘比爱强悍

想到圆满,即便无法修成正果

即使无法,在白首中看这山山水水

即使用毕生告别,即使是告别的秋天也值得盼望

横行胭脂的诗

辋川记

经过华胥镇,经过蓝关镇,往辋川方向而去

想象大石堪岩之中,隐士们俱在喝酒

裴秀才迪喝得最欢实,崔兴宗次之

辋川别墅的主人王维,则为客人们频频斟酒

王维丧妻后,三十年孤居一室,还没解决婚姻问题

这个老家伙,恐已被植物里勾兑的诗情迷住

茶铛,药臼,经案,绳床,焚香,禅诵

辋川的名角,使这里成为一脉风水

成为优秀的地理

具备了储存一个诗人的能力

九月,松筠未遇初霜

但秋雨不曾袒护老时光

辋水声声,青苔来年的身子

仿若时间的外遇,牵惹起多心之人一缕伤感

大雨中,几个同行者决心打道回府

我的夙愿也半途而废

回程依然见依山的农舍,松林覆盖的山坡

依然见青山辽阔,四面舞台

可是人生疲倦,古意俱无

几个同车者都在抱怨此行不当

后用打盹来表示对这一路无趣时光的抛弃和鄙视

而不识趣的雨还在下。地理框住的雨水

隔几天又被收到天上去

化作缭绕终南山的云雾……

我不忍心告诉王右丞,在诗歌的途中

我也是这样畏畏缩缩,知难而返

我偷偷掏出本子,写下几个句子

那些汉字,已经摆脱象形图画的痕迹

在前进的颠簸中,成为枯燥的符号的脸孔

银杏树

我的大地感如此糟糕

在春天,叫不出眾多花树的名称使我神经疼

为此我觉得冬天的结束是遗憾的

冬天,那些银杏树披着寒冷的月光

我记得我拍打银杏树,并抚摸掉下来的白雪

从一棵树到另一棵,再到另一棵

我几乎奔跑完一座原野

满手冰凉的燃烧,诚如“彗星那搏动的玫瑰”

真是愧疚——我时常对寂寞的事物情有独钟

迷恋窄小的光阴

喜欢压紧声带,赞美狭隘性:

“那宽阔的不能给予的,

那狭隘的成全了。”

狭隘的冬日,银杏树在时间的坠落中上升

银杏树的颧骨、白雪与银色的月光

……我的视线充满了金石味

秋天的言说

属于秋天的部分到来了

树木拥塞着秋日的气息

云朵在秦岭变换秋意

有些冷的格调会随着几场雨降下来

风口的太阳在荒草中旋转

父亲家门前

一群鸟筹划着离开北方

父亲的背压得更低了

卷烟带着冷的火星,一闪一灭

锯木工手里的锯子还在

无限疼痛的锯齿还在

疼痛在脊背、在踝关节、在腿、在心脏

烛火摇曳昏暗的脸

晚祷的钟声让一座北方之城寂然

不能言说的词语如同落叶

那孑然的苍凉

让血液接受并热爱

过风岭观落日

我很少凝望朝阳,但无数次凝望落日

有时候落日让我不知道怎么活

在蓝田金山过风岭

又一轮落日惊涛拍岸卷起我心千堆雪

我目睹它在狭窄的宇宙间死去

又在我孤寂的心间

一个词语一个词语宽阔地活回来

过风岭的风有多大,我不在意

原野上长多少种千年之草木,我不在意

我只在意过风岭仅以秦岭的一小段身份

也能培育出如此壮美的落日

每一轮落日最终都皈依了地平线

仿佛在讲述爱情

万千缕霞光扑入混沌苍莽

将不可救药的美埋伏在了我的心间

贺林蝉的诗

把细碎的节奏赠予时光尾声

没有谁能把残雪赶出小城

阳光也不能。满目斑驳不能侵入

我的内心,高楼不能,橱窗里的

绚烂色彩,也不能

脚下的声音,不论宫商,也不论

平仄。我信步徐行,把一些细碎的

节奏赠予这一年时光的尾声

让她准确地计算出,自己的归期

我无意把光阴勾留,也不向往事

挥手告别,或者回眸追忆

我的悲喜爱恨,无关东隅霞光

也无关桑榆晚晴。倦鸟寒枝

依稀可辨,为我守候的人,守着他的

一襟晚照。于灯火阑珊处,将自己

徘徊成一个温暖的句子

我选择与自己相安无事

车来车往之间看不到春花秋月

人流越汹涌,城市就越虚弱

他们一路翻滚溅起的喧嚣饱含盐分

从一个车站迁徙到另一个车站

一群人即是一个人:相似的神色

步履,就像生产线上鱼贯而来的

钟表,不停地与时间赛跑

不分昼夜,与自己争吵、撕扯

更多的时候我都选择与自己

相安无事,在某个人迹罕至的

路口坐坐,想象地火在脚下流窜

焚毁庄稼残留的根系,看太阳

从斑马线上颤巍巍走过,而城市的

钢铁丛林里,每条街道都像毒蛇

从冬天醒过来,吐着信子点亮街灯

点亮几颗星子。几株我叫不出名字的

植物,面南背北站在旷野上

年复一年看尽繁华

却只落得一脸枯黄,满头飞雪

我说出了内心的曲折

我回头打探内心的声音,这时

天光就暗了下来,花草的芬芳微冷

血脉掀起的旋律,微冷

如果蝴蝶的翅膀上狂风大作

就可以把海洋吹成盐田

把我送回唐诗宋词占领的年代

口齿之间的咸味,可以用来

口若悬河,也可以用来

经天纬地,济世救民

唐朝的土地,接受大旱大涝

也接受修辞,描摹

蛙声在宋词里跳起又落下

却在我面前的书本里缄默不语

它们自己迷失的朝代

刀笔青史找不回来

而我的内心,只有自己的纪元

还有,这世界反馈的回响

如果我说出一些明亮又曲折的

句子,天光就亮了

袁永苹的诗

我随着这咖啡屋里的圆舞曲敲击键盘,

雪也在外面旋转着聚拢起整个冬天。

刚才,人们迫不及待地冲出门去,

一个女人在我面前将自己显现为一个小孩。

这场雪释放了大量的诺言,

它们很快就在笔直的道路上融化,

漂浮着电动摩托和出租车,

一条黑色的河流就这样轻易呈现。

这个世界埋藏着很多诱惑物,

然后,在平常的一天里忽然彰显。

此刻,一束光在我寫作的窗前出现,

让我恋恋不舍这次的书写。

我释放了这场雪,我对它施以缓刑,

在纸上。

小刺猬日记

那晚,他们凌晨出发:凌晨两点半,

抱孩子的女人还有他的丈夫。

计程车在等他们。

孩子在午夜忽然大口呕吐,但是精神好。

他们从家里收拾好各种东西,带了点水,出门了。

计程车已经停在小区下面的大门口了。

那孩子显示出害怕死亡和疾病的令人不适的勇敢,

一直滔滔不绝地说着一些话。

他父亲起初有些慌乱,后来变得果决了。

那孩子的母亲很平静,出奇地平静。

他们沿着电梯下到一楼,

脚步和大理石地砖发出急促的摩擦声。

他们走出大楼,向右转,

在两行小树中间的砖路上继续走。

但,就在那条砖路上面,有一只灰色的胖胖的大老鼠

突然闪现,它在那里慢慢地向前移动着。

那女人因愤怒和恐惧而尖叫,

仿佛那只老鼠早已被事先安排。

“啊!去!”那女的喊叫起来,急促地跺脚。

但是那只不同寻常的老鼠,还是慢慢吞吞地

走在那条唯一可以出大门的路上。

“是刺猬。”“刺猬?”“快照照看吧。”她丈夫说:

“这样恐怕会吓到它。”“刺猬呀。”那孩子说。

“我们抓它回去养着。不知行不行呢?”

此时,那小家伙已经停在一面门边不动了。

“你看这是刺猬,宝宝。”孩子也定睛出神看着。

月亮看不见,灰色的雾霾闪动在空气中。

夜静寂极了。“不行,万一它是出来找食物的,

我们抓走它就会让它的孩子饿死。”

“是母亲吗?”“兴许。”

他们放弃了。 计程车来了,

医院在几十公里外。仿佛一座天上城堡,

疼痛地坐落,等待着光临。

我们在繁星下观看那些惊人的高树。

林立如同灰神马,高过所有繁星的光芒。

冷峻无怜悯无悲戚无爱无恨。

茸毛发光似邪灵,仿佛莅临冰川代的初期。

我们被这高震惊而静默。鸟雀声也已经禁止。

稍后,为了缓解,我们踮着脚仰望星空的繁密,

北斗星高悬,还有其他小型星座

——团聚,在乡村的上空。

一道土路旁边的沟渠,

隔开燃着的村庄和吃食的人。

烤毛蛋中的小雏鸡,在火和口中永生的祭悼。

树枝拨动火苗,在它们生息之时观看。

高树之中,它们静默的姿态纹丝不动,

一个复制另一个,从一到多,从有限到无限。

当我们驱车返回时,道路旁的另外一些树,

已经变为另外的一些——全新的样式。

冯瑀珊的诗

破    晓

尼古丁透过滤嘴吻我

而指甲被毛衣扯断

我静静望着天空

想朝一朵白云飞去

将它染黑,并且签名

寄到海洋的心底

我的猫儿不爱我

它用爪子抓伤哀乐的中年

它用带刺的舌头舔舐伤口

而我的白发丛生

变成积满雪的松林

远处的角鸮唱着诅咒的歌谣

化成烟雾,要我深深吸进肺里

此时又是一个带有薄荷味道的

黎明,我想离开这个世界

和猫交换身体,再度生活

用带刺的舌头梳理新的伤口

却不让它发炎

我想明白:

在乌云的顶端,能不能遇见

另一个自己?

我爱的女人

我爱的女人是一枚熟透的浆果

她已不年轻,懂得时间和岁月的差别

懂得从暴烈的情节中逃出生天

写下爆裂的叙事长诗,但冷眼旁观

我爱的女人似乎和季节无关

只是一枚浆果被神的手指揉破

鲜红的汁液被人偶然经过

迸发出黑紫的甜腻,我爱的女人

其实也与我无关,只是我想要给她所有的白云

柳絮,闪电,栀子,台风,金急雨,以及接骨木

想在每片落叶和落雪上写满我们的名字

我爱的女人极其贪婪,她拒绝钻石,华服,盛宴

只要一间靠海的小屋和绵软的大床

我爱的女人柔软而娇媚,她擅长歌唱及引诱

每当她歌唱,我便觉得春天来到,让天使们

忘记名字和性别,她时常折迭身体

躲藏在我的行李箱,将自己说成一句誓言

用天真的眼神,发出谄媚取巧的呻吟

我爱的女人让我拿她没有办法,让我只能给她

世界,情怀,忠贞,凝视,祈祷,或是祈求

噢,关于我爱的女人……

我想有一段柔软的时光

我想有一段柔软的时光

帮我整理整理凌乱的被子和冬日中的哀伤

它在一天清晨到来

在房里坐下,像个久未谋面的老友

对我说着体己的话

像一件棉衣,一条拖地的棉裙

掩盖我走过的足印

它像个老友告诉我,我并非一无所有

我有哀伤与病,有被伤害与伤害过的心

但我还有一支笔,还有一个人在昨夜的凝望

有一个如此的冬日,我也曾在温暖的清晨

整理过生命中所有的哀伤

有一段柔软的时光

张静的诗

水流众生

此水盛产菖蒲,芦苇,遍地野草

此处哺育君子,忠魂,也豢养善变之人

宽阔之上我只想因之而动

千里之遥我只想把自己

铺成蜿蜒的清澈之躯

此刻谁还没有剔除干净

谁就该把肺腑掏出来洗一洗

一滴通透的水被众水举过头顶

一万滴凝聚的水就是一个人内心的悲凉

除了落日和落日下孤立的河流

我什么都不想看,不忍看

如果飘零是一种命运

我愿做一枚倒在河面上的叶子

昼夜接受流水的推敲和锻造

孤    城

河水无力,却拖着磨亮的斧子

它一下子就找到了蕴含在手腕的力量

沿途砍伐了树桩、光阴和两岸生灵

我站在桥上灵魂出窍

脑海里尽是刀光剑影后的残局

日子就这样废纸一样淌走

一些人来了,一些人走了

一些人像我一样盯着幽深的河水

发神经,起高烧,守着内部

那座早被洪水掏空了的孤城

交    换

河水舔舐堤岸,开始轻柔,后来有力

我在树荫下枯坐,感受某种轮回

多么渴望瞬间的交换:

与河水交换体液,与飞鸟交换翅膀

与波浪交换呼吸,与一座桥交换钢筋

与沙粒交换疼痛,与未知交换命运

那时我将是另一人,一个坚硬的人

一个不受强光驱使的资深夜盲症

只顾埋头走路,只盯着眼前三寸光阴

对推销而来的时间、速度、滚滚红尘

统统视而不见

孙洁的诗

马    童

但此刻我无法扮演骑手

我更愿做提词的巫师:制造驰骋

的假想,深谙表演之义

一切仪式均属必要。也包括

他们在马背上握紧缰绳

仿佛扯开帷幕时,跌宕的欢呼

我们都爱上了自己不是的那个角色

被云分割的山道,反复追问的花的名字

在这拗口的陌生地,想象“一骑红尘”

那马儿呀,才是我们共同的道具

同时用于接近和逃离。

到底是什么?

追逐我们,却又被追逐的东西

幕布之下,角色轮番互置

珍宝阁

那螺纹贝是海豹所化

他厌倦了日日谋生的泅泳

想要在死前嗅一嗅独角兽的烟

斑岩桌撑起蓝菌伞

后者向发霉的灵芝发射孢子

却不小心点燃了燧石

火则被盛于鹿头骨

镂空的脸如云朵

但双眼为星辰

这天晚上月朔

万物屏息,第一束光射入

恰是进入词语的时刻

读Jack Gilbert

他将如此多的颜色藏在白光里,

是为了让我们搅动它,多次折返

并漂洗,像在镜面般的湖里捞出

一尾鲷鱼

贾浅浅的诗

我的悲伤无以伦比

它不是具体的,却被每一天

漫不经心地打磨,

当我

在从前的花园移走盛开的部分

它就是留下的空白。

当我抽出踏在今天里的脚踝

它却在海水里喊出

我的名字——

生活里有数不清的疑虑

都是它的阴影。我是多么想在它之前

就能用我的嗓音

让落叶

再落一次。

它会四处寻找我的爱情的

剩余部分:它无形的瞳孔里

奔跑着

我的黑马。

菊次郎的夏天

月光洒下的夜晚

一颗小小的露珠在叶片上奔跑

它俯下身成为一株月见草

在吮吸着月光下的影子

择日而至

我也有一面铜镜

用报纸裹著,夹在无处可寻的

两日紧邻的缝隙里

偶尔,我会靠着沙发

借着昏暗的壁灯,看一眼那锈迹斑驳的铜镜,背面

长着爪子和翅膀的一对飞仙

手里端着的那盆兰花,有没有

再隐去一瓣花瓣

午睡前游来一条鱼

那些稍纵即逝的充盈

在偶然的波涛里暗合岁月的冥想

它引来浅蓝的色彩

隔开沉睡的镜子和墙。

真实的手却可以拨开宁静

留下空白。

早    安

晨光响亮。摊开的书页,咖啡,

金色的眼睛,秋天的面孔在细浪中游动

耐心如我。我备好色彩。

屋外尽是时间的虫蛹

轻涌着。而我会有持续不断的心情

给每一天,给遇到的黑暗碎片,以及

敞开的远方。

午    安

我不能久久盯住南方

以梦为马者,他私藏忧郁的土壤

足够填出一个海岛

扶起我沉默多年的浪涛。

一年之中总有几天失重的日子,

也总有孤鸟栖身于我画出的树,

我如此地想,我的脚踝

已踩住了海水。

在午后

虚构的钟声充满在我停留的地方。

我听得见踌躇的云朵包围他的言辞。

而他拨开雾障就能在他的视觉里

拍打我的天空。

王卿的诗

旅行的意义

——向那些未知的事物一一问好

邀请我的是一道光

而我是一个影子

混入人群,就认不出面目

我被以邮件的形式投递到世上绝非偶然

花瓣儿、石子儿、信封和羽毛遍及各地

它们都在找寻自己的主人

我喜欢旅行,坐那种

特别特别慢的火车

出发的目的,也许还不够明确

但这也正是令人着迷之处

路还长,我完全可以

慢慢想

阴    影

聚光灯暗下来,我才走过去

面向台下的虚无鞠躬、不发一言

泪流满面

黑暗中,人们交换了故事

重合的部分,让人们流着同样的眼泪

伸出双手,彼此慰籍

影子贴着影子,是一对孪生兄弟

影子叠着影子,是一个人

人们穷尽一生,期待的也不过是

在黑暗中能看到彼此,哪怕只一眼

你选择的爱人

就是你的阴影部分。你把影子

安放到他身上,他也一样回敬你

那才完整

宫白云的诗

“这个世界上,有一条路是别人不能走的,

那就是内心。”

它孤悬于海底

与铁锚,沉船,鲨鱼,头盖骨及一切灵隐之物

为邻

它们曾与我共谋黑夜里的太阳

那发着光的脑海,未知的谜

天亮时,一只鱼从神经元里游出

把清晨的脚拿走

尘    埃

像一些醒着的亡灵,搭配着世间的孤独,

在灶台、瓦罐、木盆、簸箕和铁器中浓缩自己

和人世之间那孤零零的牵连。

我能向它们询问什么,谁还记得那时的人,

那时的光鲜,那时的热气。

秋风运送着荒凉,赶路的人没再回来。

太阳疲倦地等待血管的衰老,

少年如何领略人世的薄凉,又如何变得隐忍。

时间浸透尘埃中的锈迹,却压不住一道

阳光漫过世人的额头。

有些面孔

再也找不到了——

那片江水和某个夜晚,鸟落到水面的声音,

它们打开翅膀的位置。

最初的景致已隐藏,

就像有些面孔,尽管仍苍白地挂在什么地方,

却没有人在什么地方怀念。

当一个孩子用一个石子打破水底单纯的白云,

我忍着它的呼喊,吹一吹身边的空气,

一树一树的落叶苔藓一样

生在这个秋天。

苏隐没的诗

无念岛

层叠的世界

从芦苇丛中

隆起。

黑鹳、大雁以及天鹅:

在湖水的默念里,穿过长长的廊桥。

铁翅膀

舷窗的光照在漂亮的耳垂上

如果雨是金色的,河流也是。

寂静,是鸟儿站立的边界,

远处是海,蓝色的歌谣。

星    空

不再默许收割,夜晚

顺流而下,风声孤单

湖水的褶皱里

所有的满月,被一一标注

蛐    蛐

共振,在耳廓内无限放大

圆形的声音。

可是无论如何

俯身、低伏匍匐于青草

还是也不能像你那样

回到泥土里面。

瓦    解

灯光赋予此刻屋顶的共性

記忆选择错隔的一条路

睡莲有相近的样子

莲房在水的波纹上,

一切的轻,就像

从头再来的虚妄

宋桐青的诗

冬天的随想

匆匆南归的雁阵

渐行渐远

甩落叶叶叹息

编织金黄的记忆

清冷围猎的草垛

伫立旷野

细品风刀霜剑的洗礼

点亮珍藏的火焰

沧桑锈蚀的犁铧

斜卧夕阳

闲看烟水茫茫的主题

弥漫田园冻不住的翠绿

一场倏忽的飞雪

寻梅而至

纷纷扬扬的倾诉

让所有的期待冰清玉洁

远    山

远山站着依依杨柳

脉脉的情

站着排排青杉

托举的朵朵洁白

远山躲着星星小花

羞羞的笑

躲着雨中蘑菇

撑开的伞伞水嫩

越躲越深的鸟鸣

不经意触动山溪的琴弦

远山的秘密解冻

潺潺唱响红火的岁月

远山的呼唤丝丝缕缕

飘在云里

藏在雾里

泪湿千山万水的眺望

偶    遇

当你偶遇甩不开的迷茫

就如星夜迷路的流萤

燃烧信念的光热

照亮探索的征程

当你偶遇走不出的困境

就如山谷匍匐的藤蔓

攀援命运的风雨

染綠奋斗的足迹

当你偶遇躲不开的陷阱

就如悬崖滑落的山溪

唱响抗争的呐喊

谱写绝美的惊叹

陈映霞的诗

落 叶

爱是寂然离去的

落叶

风再也看不到树叶

绿在枝头的样子

你再也看不到我

爱你的样子

皱纹是我留给你最后的情诗

一行一行,爬满了

思念和伤痛

风雪过后,不再奢望

如常的春天

相逢之后的别离,正是

此生爱之尽头

正如斑斓的夕阳,正是

太阳的寿衣

木木的诗

此岸,一池桂花落雪

石澳码头漫漫游走

大约也可以抵达此岸

此岸不着梅花,不傲雪回眸而遇

此岸也不盛玉兰,溢满长安

迎接即将到来的寒凉

珠江畔的冬天,冷热随性

小蛮腰妖娆这季节,丰润着

池边的桂花,一季又一季

寒露似北方晶莹的落雪,桂花飘落

洒满了此岸的珠江,与灯火的

维多利亚,馨香共舞

即使不曾相逢,却共赴

美好的乐章

白雪融化在春天里

残雪在圆明园结晶

冰封了上百年,四季静白

欲覆盖血色的生命和枯竭的灵魂

抚摸一块齿痕累累的

断壁,还会割伤热烈的掌心

亡国的震痛,在历史的

回音壁,久存不绝

黑色幕布与光的数字,让

兽首、琉璃、镜河、园廊多米诺般复活

宫廷的神秘与华美

占有了你的想象,也如污浊的海水

漫过了还未凝结的伤痕

躺卧在北方的北

残缺,俯合着最低的位置

它 悠久的存在

每个季节经过它的身旁,都会

更加的寒冷,直到

外面宽广的马路和热闹的车笛声

穿过园子,停留在标记时代的

回音壁,才发现

白色没有冰封

春天已经到来

国画棋语

第一次相遇,长江与黄河

还有懵懂之间的黄山和五岳,是

青黛墨香,落在浸透的白宣纸

相识了山水,也相识了

你,踏歌图的名字

长大后,见到了更多的风景

唯有你的风景最随心

山可柔,水可凝,鸟鸣

无声,花儿撩香

色可丰沛,情可庄重

岩可挥毫钢遒,发亦丝丝相触

清澈如君子,低眉即娇娘

莫非如此,几多

油彩几多白描,早已占据了

我的,关于你的天下

若执白,点滴黑子即是江山

笔下寥寥,也是乾坤

若泫黑

留白即是新生

笔停不落,玉宣不朽

一幅画,一棋语

语自华夏

语自 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