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滋味
2019-09-10柏邦妮
柏邦妮
那个女孩叫芳芳,她是个健身教练。她大笑着教我们跳肚皮舞,大笑着领一些陌生男人回家,大笑着做饭。
我从她那里学会了一道菜:扁豆焖面。将切条的扁豆和瘦肉丝一起爆炒,多多地搁辣椒,多多地放酱油。炒至入味以后,把最细的面条轻轻地、均匀地铺上。利用水蒸气,将面焖熟。焖面筋道,艮而耐嚼,扁豆肉丝辣香。这个菜很容易。芳芳在北京混不下去了,离开得也很容易。
那个男人我叫他大哥,气质憨厚,极通人情世故,烧得一手好菜。
将茄子手撕成块儿,青椒切块,和鸡肉同炒,浇啤酒。最好吃的是茄子,入酒味,入肉味,滋味厚重。买廉价的鱼子,与鸡蛋爆炒,最后放一点点蒜薹末,奇香无比。冬天炖羊汤,切去肥羊肉炼油,酥一碗辣子。大片羊肉燉白菜。出锅时淋一勺羊油辣子,点睛之笔。
大哥和他的女友和我们住在一起,日子在大哥的好菜好饭中过得热气腾腾。然后是吵架,分手,大哥的女友离开了北京,走得不容易。
那个男人我叫他老师,是我的电影启蒙老师,贵州人,斯文白皙,清高自持。
我记得他爱烧一两个贵州菜,叫我一起吃,用辣得可以当子弹的贵州野辣椒,烧一锅羊肉。用斧子剁腊肉蹄髈,斧头脱柄而去,引得我们又叫又笑。酸汤鱼,酸汤是野西红柿制成,蘸水用糊辣椒,滴木姜子油。吃完饭,必定一起饮乌龙茶。
他和妻子暂居的小房子,一居室,收拾得窗明几净,一架书,一架碟,一只猫。老师的志向是艺术电影,在整个时代潮流中渐显尴尬。不弄世务,不爱应酬,梦想之路走得不易。先是师母回贵州,渐渐地,老师也暂别了北京。
那个男人我们叫他李一勺。
因为太抠门,买菜爱买6毛钱的芹菜,两块钱的肉丝,只够一勺烩,所以有这个雅号。李一勺是个猛男,他的习惯是光着上身做饭,一年四季。
他拿手菜是小炒鸡,将鸡肉切成极碎极碎的小块,用大量的葱姜蒜辣椒,以把锅底炒煳的架势,耐心地爆炒。他的小炒鸡,吃了女人愿意跟他领证,所以也叫领证鸡。
为了生存,李一勺做过健身教练,参加过健美比赛。后来帅哥当上了副导演,在各个剧组之间奔波。曾经的6块腹肌已经浑然一块,不抡炒勺久矣。
那个男人是一个流浪歌手,在地道中唱歌。黝黑,矮小,非常爱笑,话也多。他说他在北京各个地道中转战,东单的地道最好,混响效果绝妙。哥们最爱唱的歌是《凭着爱》,唱歌没啥技巧,全凭肉嗓子,但是那种真诚非常动人。
哥们儿给我们烧了一锅黄豆炖猪手。猪手在火上烧过,燎尽了细毛,再洗擦去黑灰。烧过的猪手有一股无法言喻的焦香。和黄豆一起炖,炖得趴烂,黄豆出浆,汤汁雪白。夏日的一天,他在地道里唱了两个小时,没有一分钱。口干舌燥时,一个老太婆过来,给了他一个梨。他说,他一边吃梨一边流泪。这个哥们儿后来我没再见过他,也许还在北京的某个地道中唱歌吧。
我学会了他们教给我的这些菜,扁豆焖面,羊肉汤,炒鱼子,茄子啤酒焖鸡,酸汤鱼,小炒鸡,黄豆炖猪手。这些萍水相逢的人,把这些菜留给了我。
我还漂在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