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树
2019-09-10陈思呈
陈思呈
村里有一個曾经以砍树为生的大叔。1981年,他从海南岛回莲上村,自己形容像“出世虾”一无所有,实在没办法,开始帮人砍树。
砍树要由“柴头”(砍柴的工头)来分工,一天能分到五块钱。有次他扛着砍下来的树干走,脚下一滑把小腿坐断了,医了四个月花了一千多元,“柴头”才补了他20块钱。
他决心自己当“柴头”。这个活儿他自称“听风闻臭”,慢慢就成为这一带最出名的柴头,哪个村需要砍树都找他,他自己带着人去,一住就是十几天。
他讲了很多关于树的神秘事。
太老的树,即使因为路基扩建、房屋修整等原因需要砍掉,他们也不敢轻易动手。老的树有树神。
但他们又赚这口饭,那怎么着呢?
或自圆其说。先是祭拜,给树神敬烟,自陈他们以此为业,不得不为,树神自能理解。
或自欺欺人。吾乡有谚,滑路怕凶人,意思是,动作鲁莽的人因为动作快,反而能顺利地走过一条很滑的路。他们一般就选出一个最鲁莽的人在老树树干周围,用刀象征性地砍一圈,是谓以其莽撞,砍掉树的煞气。
或直接耍赖。实在找不到那个鲁莽的人,他们就坐在大树底下,抽烟聊天,迟迟不动。这时候如果有路过的人,难免要多嘴问一句,你们怎么还不开始斩树?他们一听就拍着屁股站起来开始干活,说“是他(那个过路人)让我们斩,不是我们自己要斩”。
也是在大叔那里,我得到了看树的另一个角度:树的内部。
据说木头分成“有格”和“无格”。有格的,树心颜色深至黑色,硬实,密度大,不会蛀虫,不会起木屑。无格则相反。所以做砧板的木头,要选有格的。比如合欢木、玉兰木、乌榄木。这些木头被称为“竹壳包”,一点碎屑都难有。
做木雕要用的多数是樟木,因为它有气味,能驱虫,还不容易变形。
至于做家具,最好的是苦楝木。苦楝木不但硬实、防虫,木纹还美。龙眼木也适合做家具,有仿古气质,可代替红木。
至于家用小物品,那是橄榄木最好。比如舀水的瓢,放花瓶放鱼缸的台案,它柔韧度好,不易开裂。
一般来说不会斩果树,除非树死了。斩果树就等于杀母鸡。
在老之前,真希望能有一棵自己的树。
遇过的树都是萍水相逢。我自以为看过很多树的表情。除了那些美好的金急雨、白杨树,也看过一些非常规的美。
比如有一次路过一棵树,它的叶子和枝的连接处特别柔软,叶子又很轻薄,都是下垂着的,很轻的风,就能吹得它们抖动不停,那种小幅度高频率的抖动看起来很轻佻,似乎又有一种幽默。
是的,一棵幽默的树。我对它印象很深,但它就像我遇到的千万棵树一样,也飞快地掠过我。
我还看过一棵很激烈的树,歪冠斜躯,枝叶披散仿佛胡子拉碴。不知道它曾经经历过怎么样的一场生活,那么颓那么丧。并不是所有的树都给你正能量。
我想种的树,也不是一棵只有正能量的树,它也不会是一个只提供美的存在。
在一本叫《如何观察一棵树》的书里,作者写道:即使公交车不守时,但只要知道鹅掌楸会守时,还是值得欣慰的。树木保持着惊人的一贯性。
——她说得真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