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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耳朵(非虚构)

2019-09-10杨培铮

作品 2019年7期
关键词:耳蜗手语残疾人

杨培铮

这是我第二次戴着体外机开机睡觉。

第一次是在福州某小酒店,听着歌睡着了,半夜被窗外呼啸来去的车轮声惊醒。车轮与地面的摩擦声在半夜里竟如此刺耳,让人疹得慌。赶紧取下体外机,关机,方得宁静。平常晚上睡觉前总是要拿下体外机的,不仅因为机子需要每天放进干燥盒除湿,也是为了屏蔽各种噪声。深夜,时不时就啸叫起来的小车警报声、突然呼啸而过的救护车鸣笛声、不知谁家里拼酒的人兴奋的嚷嚷声、夜归人上楼深深浅浅的脚步声、小孩不屈不挠的哭声……总叫人意乱心烦。一些细微的声音也被放大了。墙上的老石英钟,传出时间老人亘古不变的脚步声。转头、翻身、抬手、伸腿、躺下、坐起、走路……无论如何轻手轻脚,都无法避免身体自身及与物体间的摩擦声。这种全新的发现与感觉,让我兴奋又恐慌。那时候,白天的噪声我尚未能适应,何况是身体与灵魂都需要安静的深夜。于是取下机子,关了机,各种声响瞬间销声匿迹,方可自由舒展身子,安心而睡。

阿清走进房间时,我正坐在窗台下听雨。地面、玻璃窗、遮雨棚、树木……都是风雨的乐器。不同的乐器在风雨的击打下发出风格各异的音响。风雨配合默契,正齐奏着天地间旋律最丰富的交响曲。

我手里还拿着本书一遍遍地快速翻动,一边思忖着该用哪个象声词来准确形容书页快速翻动的声音,是“沙沙”还是“唰唰”,抑或是别的词。书页在我的手指间翻飞,发出清脆动听的声音,像鸟儿不断扇动翅膀。

我的沉醉状令阿清动容。

“真好。现在听力都正常了吧?”

“没完全恢复正常,但的确可以听见很多很多声音。”

“我说的话你也都能听清楚了?”

“嗯,很清楚。而且不用看你口型了。”

“这已经很好了……那还都听见什么了?”

“听见人间天籁,风声、雨声、流水声、鸟鸣虫吟……还有音乐……对了,针掉地上的声音也听见了,不过是我特意拿了一根针试的。”

万物有声,尘世有声,且如此丰富多彩、风情万种。

“手术快一年了,可我有时还总觉得像做梦似的,真是奇迹啊,今生今世我竟然还可以听见。感恩。”

这是要伴随我后半生的感恩,为这奇迹般降临的幸福。幸福的感觉都是相似的,像寒冬里被暖阳包裹,像冷雨天回到家里喝下一杯热姜茶,也像耗尽体力拼着最后一口气似的终于登上峰顶时,像跌走滚爬着终于走出漫长黑暗隧道重见天日时……迷醉于眼前无限美好的风景,回望来时路,苦痛都风轻云淡了。即使完全失聪的人也并非都活在寂静里。对我來说,那是一个万籁俱寂的世界,那也是一个喧嚣不休的世界。耳聋与耳鸣,寂静与喧嚣,一个真实,一个虚幻,明明彼此对立,却又形影相随、不离不弃。

从2005年12月的某一天某一刻开始,我的耳鸣就以昼夜不息的敬业精神、无休止的长啸轰鸣,逼我就范,要我臣服。这一来自虚幻世界的喧嚣,就是无形杀手,其折磨人手段的残酷,甚于耳聋。我的耳鸣是从不停歇,仿佛永无终点的高速动车。它时时刻刻在奔跑,在呼啸,只有在我终于睡着的时候,才感知不到它。它还对我企图阻止其前进的种种办法嗤之以鼻,碾之若尘。当我连风声也听不见的时候,寂静就是我的梦魇。直到被虚无的喧嚣缠上,才开始怀念之前的万籁俱寂。人生果然如史铁生所言:我们每时每刻都是幸运的,因为任何灾难的前面都可能加一个“更”字。十几年来,我就这样被耳聋与耳鸣裹胁着前行,在寂静与喧嚣的夹缝中还要挣扎着做一个安静的行者。命运挖了个坑,把我丢到坑底。我拼命往上爬,爬上去,滑下来;滑下来,再爬上去……很多人夸我坚强,其实我只是怕死,不甘心被活埋。

因为聋所以鸣,只有做人工耳蜗手术,听见了,耳鸣才可能消失。医生如是说。尽管对此名医的做法很反感,但后来听了儿子的转述还是觉得她的话有道理。喧嚣因寂静而起。当真实之声失守,虚幻之音势必猖獗。随着左耳人工耳蜗植入手术成功,继而开机,左耳的耳鸣渐渐缓解,大多数时候可以忽略不计。耳鸣这列动车虽然至今仍占据着未手术的右耳,但听起来也没那么嚣张了,而且有了偶尔停歇的时候。

有几个清晨,睁眼的瞬间,感觉到让人难以置信的宁静——双耳耳鸣竟然都消失了。闭着眼,想象自己是躺在深夜的无人旷野,头顶是茫茫的星空。不被虚幻喧嚣绑架的寂静,呈现温婉而迷离的美丽一面。然而,这种美丽时刻很短暂,我翻身起床时,喧嚣又起。但待我戴上“小耳朵”,开机听见真实的声音。虚幻的喧嚣也混入其中,渐渐被真实的声音打败了,淹没了。真实与虚幻就这样时时相互抗衡着,你强我弱。能够压制虚幻喧嚣的,竟只有真实、确切存在的声音。

现在我对寂静的体会,和十几年前比已大不同。还没被耳鸣缠上的十几年前,戴着大功率隐形助听器还能近距离与人交流。有时走在路上,或正讲着课,助听器电池电量突然耗尽,瞬间沉陷死寂。恐慌突袭,茫然失措,仿临世界末日。现在偶尔也会忘带随身备用耳蜗电池,也会遭遇电量耗尽带来的各种不便,但顶多是难堪、尴尬,至少不再恐慌。若不是工作需要,也不急于回家换电池。从从容容地做事、行走、买菜……再次与声音隔绝,与世界远离,我的心和世界一样安静。只是,在回家换上电池,开机的那一瞬,又总被俗世之声的电流击中,血脉偾张,幸福得眼角泛热。

有个蜗友不以为然。他说,你能肯定你的从容是真的吗?你之所以从容,不就因为现在随时可以回到有声世界吗?我未反驳。无论是否真的能从容面对无声世界,我热爱的还是市井的喧嚣。

多年失聪,我很少说话,说了也没人听。有时在路上遇到相识的,也总是打个招呼就匆匆逃离。寂静是一只死去的茧,隔开的不只是我和世界,还有我和每一个人。然而我也因祸得福,学会了独处。独处不易,与寂静和解只需要一段时间,和来自虚无与心灵的喧嚣抗争,却需要一生。

终于再闻喧嚣世音,我若重生。我兴奋地戴着“小耳朵”四处听人说话,既是为了练听力,也为了满足多年来的好奇心——人们每天说个不停,到底在说些什么?

只是这种热情并没能维持多久。听到的内容大多果然如阿清所言,并没有多少有意思的话题。即便这样,若能听清楚了也还是欢喜,至少能有所顿悟。可是,只靠左耳一侧的人工耳蜗倾听,无论如何专心凝神,还是只能当一个边缘人。大家围在一起讨论什么时,人多嘴杂,那些进入左耳被大脑准确解析的,总是一些断断续续的信息。我和世界之间依旧是有隔阂的。

2018年秋天,在杭州举办的人工耳蜗植入者论坛会上,一群来自全国各地的各品牌植入者聚在一起讨论得很热烈。比如:我们需要怎样的人工耳蜗?植入人工耳蜗后还是不是残疾人?

有需要是因为还有遗憾。大家植入的人工耳蜗品牌、型号不尽相同,失聪原因、康复效果也因人而异。尽管我们之间的交流基本无障碍,但的确都有一些类似的困惑。比如,多人讨论的场合听不清,无法参与;接听电话效果易受环境、对话人的影响;虽然可以欣赏音乐,但感受和学习能力与失聪前有不同程度的区别。人工耳蜗局限性的攻克难题交给科学家们去解决。面对遗憾,我的蜗友们也懂得睿智的生存哲学,还有应对方法,比如双侧植入,比如借助FM之类的听力辅助工具。而我,若不是为了练听力,早已不是爱热闹的人,我随时都可以回归安静。热闹不是生活必需品,但安静肯定是。

但戴不戴“小耳朵”,我都是一个听障人,一个残疾人,无论是医学上的认定,还是精神上的思考。在微信上读过一篇贴子,大意就是说,听障人做了人工耳蜗植入术听见以后就不是残疾人。作者的口气似乎很自信:我们不是残疾人,我们是正常人。这话听起来总觉得别扭——这不是一味地逃避残疾的事实,非要刻意在“残疾人”与“正常人”之间做出高低优劣之分别吗?这真的是自信吗?史铁生说:“这样的反抗使残疾扩散,从生理扩散到心理,从物界扩散进精神。”这样的逃避也使残疾扩散,走进另一种残疾。事实就是,听障人即使植入人工耳蜗,但一旦失去这依赖,便只能重返无声世界。“残疾人”是一个中性词,它本身不包含也不该被认为包含歧视义。义由心生,歧视义的产生不在“残疾人”这个词里,而在那个说话人的心里。残疾人和正常人的平等,是精神上的平等,是权利上的平等。而在肉体的限制上,是不可能平等的。

在必要的时候承认自己是残疾人不是丢人的事,更不是为了博人同情。我只是自以为有足够的自信和勇气来坦然面对自身的不完美,接受命运给我的限制。若从精神层面来思考,也像史铁生说的:“人所不能者,即是限制,即是残疾,它从来就没有离开过。”

新家的窗外就是车流如织的大道,日夜不停响着马路大合奏。车轮滚滚声呼啸着来去,各种风格的引擎声、喇叭声不绝于耳……相比起来,原来的老房子那里环境安静多了。刚搬过来那幾天,被马路大合奏吵得烦躁不已,想静心读书都成了奢望。夜晚,看着大道两边扇扇亮着的窗,不由对所有窗里的人心生敬意:听力正常的人天天都要承受着这噪音干扰,也不一定比我过得容易呢。或许应感谢耳鸣十几年的折磨,练就了我对真实喧嚣的适应力。没过多久,我就对马路大合奏不再排斥。一天又一天,渐渐听出了浪卷潮涌的感觉。车声如浪,朵朵、片片的浪卷过来,涌过去……

菜市场是另一种风格的合奏曲,每个音符都荡跃着烟火气,虽然嘈杂,但是安宁。我熟悉小城每一个菜市场,每一个角落都有我曾经驻足的身影。这是一个有魔力的地方。攒动的人群、丰富的色彩、繁复的气味形成无声而热闹的河流,当我流连于其中,那些无声的热闹总能瓦解我内心的喧嚣。进去,出来,活着就变得容易多了。现在,我更喜欢去菜市场,即使身处嘈杂,问价时仍需要看着卖主的口型来确定,还总把 “7元”听成“4元”,把“15元”听成“10元”(方言发音)。形形色色的人声夹杂着各种琐碎的声音,是嘈杂的,也是平和的。在平和的烟火味里,听见了世声里的悲苦喜乐,听见了自己的足音顿挫,一声声,砸起满地尘埃。

每天,总有一些声音从小城的某处响起,然后走街串巷,把一个词或一句话儿循环不止地播放。“收购冰箱、彩电、空调、电脑、洗衣机、摩托车、电动车、旧手机……”“蟑螂药、老鼠药、蚂蚁药……”“绿豆粉粿,绿豆粉粿……”“仙草粿,仙草粿……”从电子喇叭里传出来的男声或女声,循环反复,单调无味,并不好听,而且有些听了很多遍还是听不懂。在讲究快节奏高效率的今天,传统的真人版叫卖声渐渐消失了,再难听到记忆里优美的乡音俚韵。可那声音里还是有些什么东西触动我敏感的心。听见声音,就仿佛看见那开摩托车或骑自行车的人,电子喇叭就绑在车前面。那人的脸和衣着都与那车一样沧桑,满布灰尘。听不见那些年,经常在路上跟一个农村阿姨买绿豆粉粿,我夸她做的绿豆粉粿好吃,她很高兴,总跟我说许多话,大概是教我怎么做绿豆粉粿什么的,有一次还告诉我她原来也当过代课老师。我看着她的口型,半“听”半猜,但怕露马脚让她看出我是一个聋子坏了她兴致,总不敢久留。现在若能再与她相遇,我一定要和她好好聊聊。

尘世的确喧嚣。窗外车流日夜不息,各种噪音轮番上场,需要安静思考的时候,还是会受干扰。可是,当我在窗前的电脑上输入这句话时,闭上眼想用心再感受一下窗外喧嚣的声状,片刻之后,竟然眼角湿润了。这种感觉突如其来,让已手术两周年的我仍措手不及,真的是无法言说。

也会有听累的时候,那样我会把人工耳蜗体外机这只“小耳朵”拿下来。俗世喧嚣闪退,虚幻的喧嚣便又有了唱独角戏的机会,右耳耳鸣依旧一副死皮赖脸的模样:嗨,老伙伴我在这里呢。我不理它,也不生气,反正目前赶不走它,就和它和平相处吧,何况人家已经温柔了许多。

惊喜还是常有的,像我阳台的那盆玫瑰,一年四季花开不断。每一次听见都是一株叫命运的玫瑰结出的一朵花,因为爱着花的美,我可以忽略刺的存在。

那一天,正走在人声嘈杂的菜市场,听到一个呼唤声,下意识地愣了愣。唤声再起,我四处张望,不远处的水果摊边,我年轻时的闺蜜小娜正在招手唤我:培啊,培啊——

“你果然听见了,太好了,太好了!”小娜很兴奋,“以后我们又可以像以前一样随意聊天了,你有空就过来我店里吧,我们有多少年没好好聊过了?哎呀,你知道的,我店里太忙,太忙了,以前跟你说个话都得找笔找纸, QQ、微信我又很少上,现在这样就好了,太好了……”

我们就站在水果摊的大遮阳伞下说话。伞外夏日若烤,暑气蒸腾,伞内我们的话儿像山泉,一股又一股汩汩地冒。也不知过了多久,四周渐渐暗了下来,一场大雨倾盆而下。我们挪到门店的屋檐下,继续说。

欲休还说,欲休还说。

回到家里,收到小娜的微信:今天好开心,其实我也很久没说过这么多话了,平时光顾着忙,忙着养家糊口,累得连话都懒得说,也没人可说。

窗外雨声铿锵,突然想起一部电影《听见下雨的声音》。记得电影的主题曲歌词很唯美,便找出来听。找到的是金钟国演唱的版本,旋律一起,人就痴了——现在,将军山下的绿道是我最爱去的地方,觉得心里的喧嚣急需清理的时候,更要去走走。大自然的天籁是最好的心药。在林木葱郁的山间行走,一路上,鸟鸣虫吟、风歌水曲,“蝉噪林愈静,鸟鸣山更幽”。新童诗微信群有一期的同期诗主题是“山”,我也写了一首《山音》唱和那些与寂静为伴的岁月,我总想象每一种天籁都长着花草树木的样子,万紫千红,芳香怡人。听见了天籁以后,又总觉得每一朵花、每一片叶子都在向天地发出自己清脆的声音。

我每天不断地在安静与喧嚣间行走,像一个世事懵懂的孩子,每每从被灰尘包围的风里听见一点清音,就雀跃欢喜。因为对喧嚣有了真切的体验,安静才有了丰富的内涵,一个安静的心魂才有了行走天地间的洒脱。

在一个饭店的大餐厅和朋友聚会,一桌十几个人中,除了我和阿云外都是打手语的朋友。他们自小失聪,手语是他们除了书面文字外,向世界表达自己的最重要语言。

饭店的生意火爆,二十几张桌子座无虚席。四周觥筹交错,人们热烈地拼酒、大声地说话,服务员们推着餐车来回穿梭。各种声音在冷气不足的封闭餐厅里,互相碰撞、挤压,堆积成層层声云压在我脑袋上方,虚无却沉重。

一开始,我和阿云也大声地说话,我们的声音企图从声音的压迫中杀出重围,但屡屡受阻。而我的朋友们正用手语聊得热火朝天,四周的喧嚣、旁观者的指指点点、好奇者各色的目光,都丝毫不影响他们的交流。阿云也用手语和大家聊开了,不会手语的我就在一旁静静地看。看得眼花缭乱,像欣赏一场无声手舞,尽管不知其义,仍觉得美丽又神奇。在我眼里,一双双舞动的手,正在把四周的喧嚣推远,十指在空中划过,留下了朵朵安静开放的花。但在手语朋友的眼里,他们才是喧嚣的中心,是安静的人海中涛声最响的一朵浪花。

第一次见识手语,是在多年前的一档电视新闻节目里,手语主持只占屏幕左下方一个很小的框框,却立即吸引了我——主持人双手翻飞起落,在十指流畅的伸曲旋点的瞬间,转换变化出种种优雅的手势,千言万语已尽在其中。多年来,我一直渴望学会手语。后来,还买了手语书自学,却因不得学习方法要领,半途而废。前些日子得了个机会,参加省里的国家通用手语培训。泉州特教学校付老师给我们上课,她口语与手语兼用,一遍遍地说:手语也是一种语言,独立的真正的语言,和汉语、英语一样,和世上任何语言一样。一种语言所该具有的要素:语音、语义、语法,手语也都具备。她双手的食指与中指并列,用力向两边挥动:一样!一样!

我对手语肃然起敬。多么神奇,手语是带语音单位的语言。手语的音节由手形、位置、朝向、动作、表情构成。我曾经惊讶于手语族朋友丰富的表情变化,现在才知道,复杂的手势、丰富的表情,都是安静的心魂向喧嚣世界的发声。手语,是世间最安静而灵动的语言。

【花】一手五指撮合,指尖朝上,然后缓慢张开。

【静】双手五指微曲,指尖朝上,边向下微移边撮合,面露舒缓的表情。

【热闹】双手五指微曲,指尖朝上,在胸前上下交替动几下,动作要大而快,表示情绪热烈和场面热闹。

五指舒展就是一朵花。热烈开放的花朵,尽情摇曳着,爆发出响亮灿烂的声音。当片片花瓣慢慢回收,喧嚣向下沉淀,世界回归安静。

我一次次伸展着笨拙的十指,让它开成两朵花,继而盛放、摇曳。最后慢慢回缩成花苞的形状,像胎儿在羊水里蜷缩的样子,静静地等待再一次开放,哭声嘹亮的诞生。

责编:鄞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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