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鲁斯特和服务机器
2019-09-10肖遥
肖遥
每逢节假日,小区门口面包店‘的音乐声就会提高几个分贝,我会绕道而行。不光嫌太吵,还因为店员们过分热情令人不适:进门会被店员挡住前路,端着盘子请你品尝现烤的蛋黄酥,谢绝她的盛情,目标明确地走到面包柜前,戴扩音器的服务员的尖锐声音就在耳边炸开:“新出的盆栽蛋糕买一送一,黑森林蛋糕要不要品尝看看?这边的蝴蝶酥、肉松卷、菠萝包……”遇到这种追着你形影不离,盯着你好像谨防你偷吃的店家,我都真心想说“我不过就买个甜点,又不是挑钻石,可不可以放开我,让我安静地挑选?”
《追忆似水流年》里提到一位过于冷淡的餐厅经理:“是一个人忘不了自己的身份而表现出的矜持,抑或是对一个无足轻重的顾客的蔑视。”够刻薄了吧?还没完,不撂狠话的普鲁斯特不算补刀王:“对一些重要的客人,他鞠躬时亦会同样冷淡,但是腰会弯得深一些,毕恭毕敬,垂下眼皮,好像在葬礼上站在死者父亲面前或圣体面前一样。”
也许,消费者面对的不过是一台服务机器,冷淡或热情不过是服务的一项指标,均可调试、修改、升降。小说《我曾伺候过英国国王》里布拉格郊区的宁静旅馆,就揭开了服务业背后的商业运作套路:一到晚上,整个旅馆便像上了弦的弓一样蓄势待发:负责服务的侍者们,既不能坐,也不能靠着站,只能反复整理东西,或轻轻地挨着茶几站着。大个子杂役也一手拿斧子,一手拿木头,向前微微弯着身子站在亮堂堂的院子中间,准备一听到信号就开劈。当远处响起汽车行驶的声音,音乐响起,大个子杂役连忙挥动斧头劈柴,样子略显疲惫,仿佛从中午就一直在劈柴,而餐厅侍者立即将餐巾搭在袖子上,挺直腰板……
小说《便利店人间》里的店员惠子,就是便利店这台服务性大机器上一枚最标准化的零件。客人来结账,她会看着客人的眼睛微笑并行礼,把热冷物品分开装,拿素食类商品会用酒精消毒双手……对完全不理解人间规则的惠子来讲,秩序井然的便利店反而是一种治愈,她没有情绪和欲望,不理解人们为何热衷建立亲密关系,要费尽力气去哄哭闹的婴儿;不明白同事们为啥要聊八卦,闺蜜们为啥要一起喝下午茶。试图逃离人情世故的牢笼的惠子在常人眼中是个异类,只有顾客自始至终把她当作普通店員,保持着礼貌和陌生。
礼貌和陌生,嗯,我喜欢。就像我喜欢去的连锁咖啡店,服务一直“不怎么热情”。顾客的杯子被自己碰洒了,大呼小叫:“服务员!快拿抹布过来!”柜台没人理他,他对着最近的工作人员大喊:“服务员,我叫你呢,你装没听见吗?”距离最近的一位说:“我们这儿没有服务员,只有咖啡师。”这家店不因对方是顾客而讨好,也不歧视流浪汉,每个进来的人在他们眼里都是人,他们自己也是。
(木易摘自《三联生活周刊》图/吴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