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画
2019-09-10相裕亭
相裕亭
郝逸之是个画家。
盐区这边,有名气的画家不是太多。但是,郝逸之要算一个。他少年时在江宁府那边跟着名师学过素描与水彩,算是练就了童子功的。后期,又到天津卫开了几年画店。再回到盐区来,名气就大了。
郝先生没到天津时,他的画很好求的,请他吃顿酒席,或是三五个文友找一处风雅的地方小聚一下,酒酣之后,纸砚一摆,他提笔就给你画上了。
此番,郝先生从天津回来,手头的字画收得紧了。朋友们想讨他的画,他指指那几个尚未开锁的箱子,说:“过两天,等我安顿好了再说吧。”
郝先生臨时住在他丈人家。
郝先生的岳父是盐区这边的土医生,临街开着一家中药铺,小孩子有个头疼脑热啥的,到他这开服药,回去泡水喝下就好了。再大点的毛病,如断胳膊、接腿,腹痛、脑涨,他就没有招数了。但他会催促你:“快去城内天成大药房。”
平日里,郝先生的岳父、岳母就住在药铺的隔间里,以防夜间有人叩门问诊。而后面的院落和三间大瓦房,几乎是常年空着。郝先生完全可以住在岳父家。可盐区这边的男人,生来骨头硬,丈人家再好,那是丈人家,死活都不会久住的。
郝先生要回他的故居去。只是这几年他举家迁走以后,老屋失修,门窗坏了多处,院子里的杂草可以藏兔呢。已经派人去打理了。郝先生打算过几天就搬过去。
可盐区这边,几位书画界的老友,得知逸之回来了,相约在盐河边的望海楼里宴请他。一来是给他接风;再者,想从逸之口中,了解一下外面的书画行情。
郝先生如约而至,推门看到室内挂着他当年的一幅《鱼虾满仓》。想必,那是宴请方精心安排的。
那幅画,是郝先生早年的作品。
画面上,夕阳西下,两三艘装满鱼虾的船只,迎着金灿灿的霞光,次第排开,陆续开进盐河码头,背景是一群银色的海鸥,追逐着渔船荡起的海浪,上下翻舞。场面很喜庆,也很壮观。做生意的商家们,都喜欢那样的场面。但是,那幅画装裱得很一般,加之长期挂在酒店内,烟雾熏染,里面的画页都已经泛黄了。
郝先生离乡数载,再次看到自己当年的画作,忽感一阵温暖。但,温暖过后,他又默默地摇头,想必是对他过去的画不满意了。随之,他喊过店老板,让对方把墙上的画摘下来。
店老板一脸茫然。
郝先生说:“这样,你摘下来,改天拿到我那去,我给你换幅新的。”同时,郝先生还告诉在场的朋友,谁手中有他过去的画,都可以拿去找他—以旧换新。
郝先生没好说,他现在的画,比过去画得好多了。他不想让过去那些随手“涂鸦”的拙劣玩意儿,在世上流传。
郝先生的这一举措,有点像时下某些大品牌厂家售出的产品,发现某个部件不符合标准后,立即召回,并奉送客户一款更新的产品作为补偿。
由此,当天几位文友的“胃口”,瞬间被郝先生给调起来了,都想看看郝逸之现在的画风是怎样的。于是,酒宴尚未结束,便有人提议,让郝先生“开笔”—露两下子。
郝先生推辞—画笔、印章都没有带。
而早有准备的店老板,推开房间的隔板,旁边一间雅室里,笔墨纸砚,一应俱全。
推脱不下时,郝先生仍旧没有作画,他提笔写了几个字,算是把当天的场面应付过去了。
事后,有人找郝先生换画。
郝先生看着那几个尚未启封的箱子,不想在他丈人家翻箱倒柜。他把换画的人领到前面的药铺,让他岳父把画收下来,同时付给对方三块大洋。
当时,两块大洋可在盐区买一亩尚好的盐田。
郝逸之答应对方,过几天持三块大洋,可以来换他一幅斗方。
这就是说,郝先生当下的一幅小画,可换一亩盐田。难怪文友们请他小酌,他不再给人家提笔作画了。郝先生的画值钱了。
盐区这地方,有钱人多。越是值钱的物件儿,越有人玩。书画这个行当也是如此,谁的画值钱,就挂谁的画,那才叫长脸面。
所以,郝先生自从开出“换画”的价码以后,每天都有人来换画—兑换现大洋。
而郝先生收下他那些旧画以后,几乎是看都不看,随手就撕了。岂不知,郝先生的这一做派,让人钻了空子—有人临摹起他的画。
郝先生的岳父不懂这些,他只管按尺码大小,给人家兑换现大洋。
当郝先生发现市面上出现他的假画后,立马告知岳父,不能再拿现大洋换画了。并于当天午后,在岳父的店铺口贴出告示:
鉴于目前市场上出现大量郝逸之的假画。即日起,停止换画。如有购买本人字画者,请当面交易,切勿通过他人倒购。以防上当受骗!
郝逸之
某年某月
事已至此,虽说有人扰乱了郝先生的书画行情,可无形中提升了他的名气。一时间,盐区的商贾大户们,都以手中拥有郝先生的书画而荣耀。而郝先生凭他手中的画笔,前后小半年的工夫,在盐区翻建了昔日的故居,购置了大片盐田。
这其中,有个谜团,一直困惑着盐区懂画的和不懂画的人:郝先生的名气如此之大,为何不在天津那边谋发展,折回盐区来干啥?
后期,有人把事情弄明白了:天津卫乃是京城门户,高人如林,郝逸之在那边是被人砸了场子,才灰头土脸地卷着铺盖返回盐区的。但郝先生在天津几年,开阔了视野,学会了怎样扬名卖画。
此番,他回乡换画,便是其中一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