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彦姝：优雅老去的“国民奶奶”

朱燕霞

提到吴彦姝，人们心目中马上浮现出《北京遇上西雅图之不二情书》中那个颇具少女心的“时髦奶奶”，或者《相爱相亲》中为爱坚守一辈子的“乡下姥姥”。在大银幕上，她演遍了各种各样的“奶奶”，因为演技精湛，还获得了“国民奶奶”的称号。从她身上，我们看到了优雅老去的理想范本。

吴彦姝的母亲是民国时期的大学生，主修中国文学，兼修家政。母亲家教严格，让家人都带着手绢，街上有人打喷嚏，马上要用手绢捂住鼻子；跟别人说话时也要挡着脸，唾沫不能喷给别人；吃喝什么也挡住嘴，不给别人看到牙齿。所以吴彦姝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吃饭的时候，碗要端起来，小指头稍微翘一点，筷子拿到三分之一，小口吃。吴彦姝也这样教育自己的女儿，为了让她不剩饭，吴彦姝甚至“吓唬”她：剩多少饭，脸上就会长多少麻子。

少年时期，吴彦姝的偶像是奥黛丽？赫本，她平日留心收集赫本的海报，拿着照片找裁缝，做了好几套赫本同款。她穿着其中一件小翻领双排扣的衣服去拍照，工作人员想留下一张挂在墙上招揽顾客，她说不行：“我个人的作风是低调做人不招摇。”

年至耄耋，吴彦姝依然站得笔挺，讲话柔缓但有力。在《北京遇上西雅图之不二情书》（以下简称《北西2》）里，她偶尔少女，永远端庄。女儿张荷儿说：“小时候我不能完全理解妈妈的教育，会觉得，你看，我剩饭了，脸上也没长麻子嘛！但其实生活就是在点滴积累中引起的质变。我现在会觉得妈妈的教育很重要，这条路会告诉你怎么变好。看我妈妈本人就知道了，我妈妈越老越好看，还让人觉得‘你怎么这么好’。”

吴彦姝高中毕业就进入了山西话剧团，演《刘胡兰》。当时正逢给错划的右派分子落实政策，她希望能给父亲落实政策。那年元宵节演出，台下坐着省委领导。她表演完了径直走向省委书记王谦：“王谦书记您还记得我吗？我的父亲被错划为右派分子，在山西医学院，我希望能给他改正。”书记一眼认出她，拿了张节目单，让她写了份情况说明，又传给几个省委常委签字。父亲得以平反。张荷儿说：“我妈年轻那会儿是个侠女。”

时至今日，吴彦姝仍然和女儿分开住，她们会定期约时间出来，喝咖啡或看剧本。平日看电影、散步，生病了去医院，吴彦姝都是一个人。“女儿觉得我有能力一个人过好日子，也有自己的事业和爱好，所以我们有亲情但互不干扰。我觉得只要有爱，有自己想做的事情，一个人也能把日子过好。”

在《相爱相亲》中，吴彦姝饰演的姥姥最后放下了守了一辈子的孤坟，双眼含泪对着丈夫的尸骨说：“我不要你了。”下一秒她面容克制，手一挥：“进城。”带着村里人浩浩荡荡送丈夫的尸骨，佝偻的身躯丝毫影响不了那份意气风发。

吴彦姝是那个时代少见的独生子女，从小受到全家宠爱。“我没有顾忌，想做什么就去做，好奇玩什么就去玩。”这份好奇心留存至今，她手机养蛙、支付宝偷菜，自学逛淘宝、叫网约车，闲暇时间跟女儿一起学插花。好奇心停留在眉目间，从皱纹中挤出了少女感，成为她饰演的角色的鲜明特点之一。

从山西话剧团退休后，吴彦姝一直在家中照顾多病的丈夫，丈夫去世后继续照顾母亲，直到2010年才被张荷儿接到北京，开始接演影视作品。2010年电视剧版的《手机》，她出演伍月的母亲，此后陆续在一些影视剧里客串演出，戏份虽不多，但她乐在其中：“我这个年龄段的角色，在哪个剧本里（戏）都不多，但我挺喜欢演戏的。我一生就是在演戏，别的我也不会干，只要演戏我就觉得是我最大的乐趣。我们过去都讲究戏比天大，有一个戏就觉得是很神圣的任务来了。”她以同样的心情迎接《北西2》剧组的试戏邀约，尤其让她欣喜的是这次导演是薛晓路。

她看过《不要和陌生人说话》，觉得“编剧太牛了，怎么能够写出这种东西”，于是她就上网查看了一下编剧薛晓路的资料，然后又看了她的电影《海洋天堂》。“薛晓路的戏我当然要接了，”她谈起与剧组约见的那天下午，“其实当时就定了，但我不好意思问是不是定的我，他们要看我的护照，因为看我这么大年纪了，也怕我没有护照或者护照过期了。我这个人有个习惯，就是身份证和护照都带身上，我怕丢，我觉得带在自己身边是最保险的，大概也是一种强迫症。于是我把（护照）给他们看，他们就说‘还早呢，2021年才到期’。”

拿到剧本后，角色远比她想象的要丰满和重要。在准备之初，她问过导演对角色有什么要求，导演说希望她娇俏一些、依赖性强一些，对爷爷娇嗔一些，“所以我就把这个人物设计成特别依赖爷爷，她在爷爷面前，80岁了也是爷爷跟前的小女孩，我是这样去设计角色。但是导演特别告诉我说，就是有娇嗔、有依赖、有娇俏，但不要演小。我当时听到的时候会觉得有难度，秦沛比我本来的年龄小。我要特别感谢化妆师，把他化成那种黑胡子白头发，把他往老里化，让我相信（戏中）他年龄比我大。”

因为《北西2》，吴彦姝第一次为人熟知。次年的《相爱相亲》中，她饰演一名在农村苦守丈夫孤坟的老太太，因迁坟一事与丈夫在城里的子女发生一系列亲与爱的故事。凭借这两个角色，吴彦姝连续两年被提名台湾电影金马奖最佳女配角奖。2018年，她参演了岩井俊二导演的《你好，之华》。

当年在剧团拍过一部电影后，吴彦姝多年来与大银幕绝缘，在古稀之年才再度接触，她乐在其中：“今天很多导演找我拍戏，就是由于我脸上的皱纹。演员是要有生活的，皱纹就是生活的一部分。如果我脸上依然光滑，你就会觉得那些角色不可信。岁月组成了我人生的故事。”

虽然年过八旬，但吴彦姝是个超级新潮的人。她玩微信，头像可以是一张自己拿着苹果手机和红苹果的自拍照，过段日子又变成了双手合十斜向一侧的肖像照。

《北西2》上映的那些天，她也会不断地发朋友圈“安利”这部新片。她说早在2013年就开始玩微信了，“我这是（被）逼出来的。我没有经纪人，有的剧组要把剧本发在微信上，所以我就赶快学了微信。好多事情都是在微信上来来往往。另外我跟我女儿和外孙现在离得很远，也必须用微信来联系。”

她比绝大多数的老人更热络地去靠近年轻一代的世界。她说：“我就是有一种心态，不要被这个时代抛弃。我要是不学手机、不学上网，我就完全在我女儿和外孙面前是个傻子，他们说什么我都不懂，所以我必须学会才能跟他们交流得起来，我才能跟他们同步，我才能跟剧组的年轻人交流得起来，否则我到了剧组也是傻子，我的戏也不会演好。”

她会用手机上网，刚退休那会还常用手机看小说，在温哥华和拉斯维加斯拍戏时，手机还成了她认路的好工具，人生地不熟还看不懂外文，看哪都一样，她也不慌，出门遇到路口或拐角就停下脚步拍一张，返回时按照手机上的照片就能找到回去的路。她还迷上了网购，平日逛商店看中哪件衣服或皮鞋适合自己，她会把牌子记下来，再上淘宝比对一下价格。就连每天的运动量她也是靠着手机记录的，“一天走个8000～10000步，有时太累就6000步。一天分几次走完。”

不工作时，吴彦姝的日常生活和普通老人没有太大差异。早上7点起床，做做操，吃点东西，出去走走，回来再打扫打扫、看看早间新闻，然后再出去走，然后回來就到中午，吃午饭，看看剧、按按脚，就进入午休半小时时间，下午醒来再看电视剧，然后又是出去锻炼身体。她说：“不锻炼，肌肉都会萎缩。因为我在中学时参加过体操运动，所以柔韧性比较好，老了能踢踢腿，我因为老做后踢腿这些动作，所以不会像一些老太太那样腰板不直。”

虽然年岁已大，但她坚持认为：“作为一个女人，任何时间都不要放弃自己。”所以每天几次的常规出门，她也一定要把头梳好，穿上搭配得体的衣服——上衣是花的，那裤子一定会素净一些，尽量让大家看到的老太太不讨厌、不扎眼，给人舒服又干净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