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大有：“到现场的时间越早越好”

“全省没有破的杀人案我心里都记得很清楚，

每当路过那些案发现场，我都会想起

那些死者的姓名和当时现场的情景！”

2002年4月17日，在苏州做建材生意的孙老板一家四口被杀。警方闻讯后第一时间赶到凶案现场，然而现场没有任何指纹痕迹——凶手作案时戴了手套。正在警方一筹莫展时，一名办案人员细心地发现：孙老板家的房屋结构比较特殊。他敏锐地想到：凶手极可能也发现了这一点。

这名办案人员，就是江苏省公安厅副巡视员、高级工程师、公安部特邀刑侦专家，中国刑警学院、江苏警官学院客座教授——吴大有。

只要凶手在现场出现过，就一定会留下痕迹

通过现场勘察，吴大有发现：“他住在二楼，二楼本来是办公楼，被他隔成两半，一边住家一边办公。不过，从办公区不能直接到他家。旁边有一个楼道可以通往他家，不常開;还有一个通道，一般人是摸不到这个位置的，它是从办公区上到三楼，三楼有一个堆放杂物的阁楼，里面有一个角落可以下到二楼，他家所在的那一边。”吴大有想到阁楼里看看，他猜测凶手一定也到过那里。

果然，吴大有在阁楼里一个放破地毯的房间里发现几样东西，有烟头、塑料袋及里头吃剩的食物，还有14号晚上的一张《苏州日报》……凭借这几样东西，他就已经可以重建罪案现场了：

首先，案发是4月17号，而那张4月14号的《苏州日报》说明，凶手应该是在4月14号以后通过二楼的办公区域，潜伏到三楼阁楼，进行踩点观察;

塑料袋中的食物碎屑说明，凶手潜伏时间比较长，需要吃东西补充体力;

烟蒂告诉我们，凶手烦闷害怕的时候抽了许多烟……

最重要的是，虽然他是戴手套作案，但他不可能一直戴着手套度过潜伏期。正是在报纸和烟蒂上留下的关键证据，帮警方找到了凶手，实事果如吴大有的推测。而吴大有也坚信，只要凶手在现场出现过，就一定会留下痕迹。

第一次见死尸差点儿吐了

吴大有从警多年，屡立奇功，他当刑警却是一个偶然。

1970年，吴大有从南京大学化学系毕业后，被分配到省政法组。两年后，他被调到省公安厅做内勤。

“第一次参与破案是在1973年，我记得很清楚，那是一个一次杀死两人的案件。”吴大有说，由于是第一次出去办案，他当时才27岁，带着一种很新鲜的感觉和领导到了案发现场常熟。

“那时候条件是很艰苦的！不像现在尸体可以保存在冰柜里，那时最多也就是把尸体泡在福尔马林水里。”吴大有说，当他和法医对两具已经高度腐烂的死尸进行重新解剖时，腐尸伴随着福尔马林的刺鼻的味道让人根本不能呼吸，他站在腐尸边上差点儿吐了，眼睛也被熏得不能睁开。

“凶手也太残忍了，为了一点儿钱就把两个人杀了，我当时就想能把凶手立即抓到！”后来经过他们半年的工作，凶手终于被抓获。

根据一截门栓破了案

吴大有闲暇时，最喜欢看古代的断案故事，他说这可以给他破案带来启发。其中有一则故事后来帮助他破了案：几个朋友聚会，李某在途中把朋友孙某杀了，到了聚会时，其他人见等不来孙某，就让李某到孙某家喊。可李某到孙某家敲门时，竟喊：“孙娘子，小孙在家吗？”

后来，县官就根据李某的话确认李某是凶手。因为在古代，男女有别，按照常理，李某到孙某家敲门只会喊孙某，而不会喊孙娘子。

有一年，东海发生了一起入室盗窃案件，当地警方经过调查没有办法确定案件性质，便拿着一截门栓来找吴大有。“我在看了门栓后心里就明白了，这是一起假案。因为报案人说盗贼是用剪刀拨开门栓进屋的，可门栓上剪刀留下的痕迹却是反的，即按照这种拨法，门栓是越拨越紧，根本打不开门。门栓上剪刀留下的痕迹是后来做的，只不过报案人太粗心，把痕迹弄反了。”

后来，他在看了当地警方的问讯笔录后发现，女主人称她在外面看过电影后回家，发现门被打开，她就去拉电灯，发现灯泡没了，她接着就蹲在地上摸到灯泡。

“这和那个古代的故事很像，女主人怎么就知道灯泡是放在地上。”吴大有说，东海警方根据他的意见，回去对女主人调查后，果真是女主人为了瞒着丈夫把钱给娘家，才精心布下了假案。

迷雾重重的“全国第八号大案”

吴大有破获的杀人案件很多，但让他一直不能忘记的还是曾被列为“全国第八号大案”的一起金库劫案。

2001年4月15日，吴大有出现在江苏盐城的一家信用联社门前。这里刚刚发生过一起抢劫杀人案，三名金库值班人员被杀，金库中的260万元现金被凶手抢走。

到达现场后，吴大有就现场遗留痕迹开始了认真细致的勘查，初步得出结论：当天晚上值班的三名民警应该都是按时到岗的，他们都是在没有任何防备的情况下被杀的，其中一名民警手上还夹了一支没有吸完的香烟。

警方在勘查中发现，金库外围有四道门，里面还有两道门，门锁都没有遭到破坏，而金库的大门却被凶手切割开一个大洞。吴大有带领相关工作人员把切口量了一下，切割线有800多厘米长。经老师傅帮助研究分析，就算是凶手有比较熟练的切割手法，最少也要花两个小时。

紧接着吴大又计算切割工具的重量：切割工具最起码有200多斤，加上抢劫的80多斤钞票，总重量有300多斤。

试问有几个凶手能花两个小时的时间切开大门，从容地杀掉三个人，拿走260万元现金而不被发现？通过分析，吴大有认为：凶手应该对信用社的情况了如指掌;可能有银行内部人员参与作案，所以凶手很可能是两个人。不过，警方对信用社内部员工的排查正在进行中，没发现任何可疑人员。

狡猾的凶手戴着手套作案，现场没有发现指纹痕迹，但吴大有还是发现了几枚足迹。他很快拿到了一份检验报告，报告上说，经过鉴定，那几枚足迹并非受害者留下的，而且都属于同一个人，此人30岁左右、身高1.70米左右。这时，又有一个新的问题出现了，凶手很可能是两个人，否则没法拿走300多斤重的切割工具和钞票，可是现场提取到的足迹却显示是一个人的，那另一个人呢？

警方在现场还找到了一个印着广源快餐店字样的打火机，不过对破案好像起不了什么作用。因为广源快餐店就在盐城长途汽车站附近，凡是到店里用餐的客人都可以拿到印着店名的打火机。

案子陷入了死胡同。吴大有后来回忆，当时他们专案组成员有几百人，整天出去摸情况，每天晚上要碰头研究。在专案组的132天里，吴大有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脑子里全部是案件情况。

一个不起眼的线索，促使最终破案

吴大有还在现场找到了三根不起眼的绳子，经丈量，每根绳长都长6米左右。吴大有暂时想不到它是干什么用的，也许跟案件无关。

有一次，他无意间看到了信用社的院墙，院墙大概有3米多高。3米、6米——吴大有灵光乍现，觉得墙和绳子之间可能存在联系。于是，他来到信用社的院墙旁，仔细检查院墙上的痕迹。果然，他发现了半枚隐约可见的残缺掌纹！掌纹位置非常特殊，大概在2.8米左右高的地方，掌纹处的灰被擦掉了。

吴大有决定对这枚残缺掌纹的物质形成作进一步的检验。如果它是凶手留下的话，那么院墙就是凶手出入的通道，在院墙的外侧应该会有凶手翻墙的痕迹。吴大有决定到院墙外的相应位置看一看。

结果他很快发现，信用社的后墙边居然有一个简易厕所。那么，凶手也许是从厕所里观察信用社的情况，进行踩点的。然而他很快发现，厕所的外墙比较高，遮挡住了观察的视线，连信用社的围墙也看不到，更别说里面了。就在他要走时，一个来上厕所的居民随口跟他说了一句“这墙前些日子给砌高了”。吴大有当即询问该居民是什么情况，对方告诉他，案发前一周曾有一名男子在这里砌砖，他当时还以为这名男子是修厕所的。吴大有感觉到，这个人很可能就是凶手。

吴大有分析：“犯罪分子把这个砖头架高，是为了挡住解小便的人的视线，这样晚上他爬这个围墙的时候，解小便的人看不到。如果不加这个砖头，解小便的人就可能看到对面的情况。所以，这与犯罪有关系的。”

现在，吴大有确信，凶手正是从信用社的院墙翻墙进入作案的。可是他怎么来解释掌纹遗留的成因呢？吴大有爬上了信用社的院墙，在墙顶发现掌纹的附近，他又有了重要发现：四个手指的印痕。

经过反复推敲模拟，凶手的作案过程在吴大有的脑海中渐渐清晰起来。凶手实施犯罪的计划周密，手段残忍，他应该是个惯犯。他建议警方，把江苏全省有案底的罪犯的掌纹与这枚残缺的掌纹进行逐一比对，来查找凶手。

吴大有回忆：“我们最后把疑犯的掌纹发到全省各级公安机关，可直到8月，案件才出现转机。其实，疑犯雷国民已经被关在南京市看守所了，案由是他涉嫌1999年在六合抢劫杀害出租车司机。我们是通过掌纹对上的，这家伙蛮狡猾，他被南京警方从深圳抓回来后，很快就交代了六合杀人案，但对于其他案件是只字不提。在我提审他时，他还说我把盐都案件说是他干的，那是在抬举他。”

面对掌纹一致这一铁证，雷国民不得不承认抢劫信用社并杀害三名员工的犯罪事实，与吴大有的判断一致。雷国民供述说，他为了抢劫盐都金库，在3月前就在盐都租下房子踩点。他通过后墙先进入信用社杀害三名值班人员，随后他翻出院墙，用绳子将那些切割工具从院墙外拽入信用社……

后来警方经过审讯雷国民，又破获了多起杀人隐案。雷国民是一名职业杀手，他在10年里共杀死20人，重伤6人。

让日本警察竖起了大拇指

自从1990年以来，吴大有直接参与侦破和指挥协调的大要恶性案件近千起，如1995年宜兴苏南商厦黄金首饰被盗案;1996年杀死10人的苏南系列杀人案;1997年无锡特大杀人抢劫案;1998年徐州系列井下杀人骗取抚恤金案;2000年南京系列投毒敲诈娃哈哈集团案……

“到杀人现场的时间越早越好，这可以确定杀人动机和侦破方向，对破案起到关键性作用。”吴大有说。由于长期办案，在发生杀人案件后，他总是以最快速度赶到现场，有时还要在几个大案现场来回奔波。很多人开玩笑说他不像机关干部，像是个基层民警。

1999年12月，吴大有到日本东京，就一起涉外案件进行调查取证，日本警方开始非常傲慢，对中方通报的情况持怀疑态度。

后来，吴大有将日方从现场提取的死者被子、床单、枕头和衣服等一一勘查，找到了死者生前呕吐的痕迹、大小便失禁的痕迹以及细小的漆包线断头等物。然后，吴大有又对尸体进行检验，确认死者是中毒后遭电击身亡，这让日本警方感到十分惊叹。这时，日本警方马上改变态度，一定要吴大有介绍他认定死因的经过。

最后，日本警察向吴大有竖起了大拇指，说他作为省厅刑侦局政委，能亲自到日本勘查现场，检验尸体，这在日本是没有的。

工作几十年，吴大有一年出差最多的有250多天，最少的也有150多天。由于长期超负荷工作，他患上了高血压、心肌萎缩等多种疾病，医院多次向他发出住院通知，但他总以太忙拒绝。因为工作原因，他患上了疲劳性耳聋，现在只有靠助听器工作。

他说，“全省没有破的杀人案我心里都记得很清楚，每次当路过那些案发现场，我都会想起那些死者的姓名和當时现场的情景！杀人案破不了，就像石头一样压在我心里。”★

（责编/陈小婷 责校/闻立 来源/《破不了案，我就觉得有愧》，无名氏/文，《南京晨报》2005年6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