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 灵

陆利芳

清晨，吃罢早饭，阿七就换上了舒服的鞋子，背起小竹篓，打算出门了。阳光从门外扑面而来，照得阿七睁不开眼睛。他抬起一条胳膊挡了挡，等到眼睛逐渐适应了那光亮，才迈出家门。今天风和日丽，天气很好。“好天气应该会带来好运气吧。”阿七美滋滋地想。

这个季节是野草莓疯狂生长的季节，早在半个月前，就有客人预订了野草莓。阿七是山里生山里长的孩子，经常上山去采摘野草莓。红彤彤的野草莓鲜美多汁，咬上一口，回味无穷。采野草莓是一件快乐的事儿，更何况阿七乐于欣赏山里的寂静和美丽。

说大山寂静，其实也不妥当。每当走进山林，百鸟鸣唱，十分动听；偶尔遇到一只野兔或者一只松鼠在奔跑，也都是新奇的体验。都说山里有猛兽，阿七却从来没有遇到过。他想，也许是因为总有人上山，那些个头虽大、胆量却很小的巨兽早已逃之夭夭了吧。

阿七穿著舒服的鞋子，背着竹片编织的小背篓，哼着不知道什么曲调的歌，高高兴兴地往大山深处走去。阿七的家就在山脚下，所以没走多远，就进了山林。

山风温柔地吹着，带着丝丝暖意。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敏感了，阿七总觉得那风带着串串欢笑声，调皮地掠过自己的耳畔。有时候风打着旋儿扑面吹来，吹得阿七不得不闭上眼睛，重新调整呼吸。风吹过树木，那些绿色的、红色的树叶便纷纷跳起舞来，姿态那么美妙，连带着枝丫轻颤，像在跟阿七说悄悄话。叶片与叶片碰撞着、摩擦着，沙沙作响，演奏出一曲曲动听且优美的乐章。

几只山雀扑棱着翅膀飞过阿七的头顶，掺杂着鸣唱声，似在追逐嬉戏。阿七抬头看了看，又低下头继续走路。走进深山，阿七被各种大树、小树、灌木、藤蔓包围了。走着走着，阿七有些茫然了。这是哪儿啊？哪里是东，哪里是西呢？阿七搞不清楚。他想要看看太阳以辨别方向，然而四周的树木宛如一道道屏障，密密实实的叶片遮住了大部分阳光，使得林子里光线暗淡、幽暗阴凉。真安静啊！忽然间，阿七的心里升腾起一股恐惧感。迷路了，真糟糕！

“我不该走得这么远。”阿七自言自语地说。

身后的背篓空空荡荡，阿七不仅一无所获，而且还迷失了方向。现在该怎么办呢？

更令阿七恐慌的是，他听到了一些声音。是的，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窥视他，尽管那东西动作轻盈，可是树枝的大幅度颤抖说明了一切。阿七调整了一下背篓的肩带，吞咽了一口唾沫，与此同时，双脚一前一后着力，做好了奔跑的准备。然而刚迈出两步，阿七就被一根藤条绊了一下，摔倒在地。阿七慌忙爬起来，正准备逃跑，这时他才发现，出现在他面前的并不是什么高大的猛兽，而是一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的少年。只不过，这个少年穿着树叶做成的衣服和裤子，就连头上都戴着一顶树叶做的帽子。

看见阿七，少年笑了，露出两颗小虎牙，瞧着真可爱。他高高兴兴地和阿七打招呼：“嗨！”

“嗨！”阿七也笑了，好奇地问，“你的这身打扮真特别，谁给你做的？”

“我自己。”少年回答，“我是山灵，你呢？”

“阿七。”阿七回答。

两个人看起来年岁相当，一聊就聊上了瘾。一来二去，阿七知道了这个名叫“山灵”的少年经常在大山里活动。他知道哪儿有野兔的窝，哪儿藏着山鸡，哪儿躲着胆小的山鼠，哪儿有悬崖，哪儿有溪流……他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好厉害呀！阿七有些奇怪，他以前进山的时候怎么没见到山灵呢？不过，阿七又想，也不奇怪啊，山高地广，碰不着面也属正常。

得知阿七要找野草莓，山灵乐呵呵地说：“跟我来吧，我知道哪儿有野草莓。”

“哦。”阿七点点头，和山灵一起走着，不知不觉就将迷路的恐惧抛在脑后。

阿七知道，野草莓生长的地方相对比较集中，比如发现了一棵野草莓的苗，那么附近肯定还有一些。它们也学那些群居的动物一般，呼朋唤友，扎堆生长。

阿七和山灵一块儿走着，忽然看见一棵野草莓的小苗，苗上挂着两颗青色的草莓，一颗大一些，另一颗小一些，都是还没成熟的。不过，阿七还是很开心，见到了这一棵，另外一些也就不远了。清晨的阳光照耀在山腰的陡坡上，山灵带着阿七逆光行走，视野越来越开阔。他们站在陡坡边上往下一瞧，果然看到了一片野草莓的苗。阿七看见那些埋藏在绿叶当中的红红的野草莓，心尖儿仿佛也随着那抹红色欢快地跳跃起来。

“好多呀！”阿七高兴地说。可是，看到斜坡陡峭，他又有点儿为难了，“这样下去摘野草莓没问题吗？”

这么陡峭的坡儿，如果没有保护措施，很容易滑下去。深山老林的，滑下山坡可不是一件闹着玩儿的事。

“没事，放心吧。”山灵说着，在斜坡上走了起来，走得又快又稳，仿佛走在平地上似的。

阿七却不敢这么大意。他揪了一下与野草莓苗混长着的杂草，检测它们的韧性和牢固程度。事实证明，这些杂草在山坡上深深地扎根，牢牢地盘桓在一方泥土里，相当稳固。阿七不再迟疑，当即背对着山坡，放低腰身，一脚踩在坡上，一脚往下滑动，两只手轮流抓住杂草、藤蔓、石头，慢慢地下了山坡。阿七一边走，一边采摘野草莓，尽量小心翼翼地将它们放进身后的背篓里。山灵也帮着采了不少，有些放进了阿七的背篓里，有些则送进了自己的嘴巴里。

阿七也尝了几颗，多汁的野草莓酸酸甜甜的，味道真不赖。

有山灵帮忙采摘，阿七很快完成了自己定下的目标。

“够了吗？”看到阿七的背篓已经半满，山灵问道。

“够了，够了。”阿七回答。

采完野草莓，阿七拿出携带的干粮来吃，是两张烙饼。烙饼刚出炉的时候柔软喷香，现在虽然凉了，对于饿了的他们来说，味道还是不错的。

阿七很自然地把一张烙饼给了山灵。山灵接过咬了一口，乐呵呵地说：“人类的食物真好吃。”

“人类的食物？”阿七呢喃着这句话，觉得自己发现了什么秘密，“你不是人类呀？”

“我是山灵啊！”山灵理所当然地回答。

这时，阿七才明白，“山灵”既是面前这位少年的名字，也是他的职务。他是大山之灵，守护着这片山脉，让它常年生机勃勃。

山灵多少岁了呢？关于这个问题，阿七不知道，山灵也回答不出来。山灵告诉阿七，当他初有意识时，他的形态是一只鸟，后来又变成了一头野猪，再后来变成过老虎、蛇和松鼠。言外之意，山灵的形态并不一定是人类，他可以变成任何东西，可以是动物，可以是植物，甚至是山林里的一捧雾气，或者是一缕无处不在的风，又或者是肉眼无法辨别的一丝空气。

听到这番话，阿七诧异极了。不过，他又觉得山灵就该是这样，只有变幻无穷、能跑能跳能飞，才能更好地守卫这块奇妙的宝地。

山灵把阿七当成了好朋友，带着他将山里山外的绝美风光欣赏了一遍。稍晚一些的时候，阿七要下山回家了。山灵送他到山脚下，默默地看着他离开。

阿七走着走着，回头朝那个穿着树叶衣裳、戴着树叶帽子的少年挥挥手。山灵也朝他挥了挥手，然后变成一只大山猫，大山猫又变成一只小兔子，小兔子又变成一只小白鸟，小白鸟飞上树梢，飞进山林，不见了踪影。

“阿七，再见！”风中传来山灵的声音，轻轻柔柔的，很快就散开了。但是，阿七听得清清楚楚。

阿七回望山林，夕阳的余晖映照在山坡上，树木的色泽暗淡了下去。在这片神秘美丽的山林里，隐没着许许多多鲜为人知的精彩故事。恰如今日，阿七有幸遇见了山灵，度过了无比美妙的一天。阿七的唇角微微往上翘，轻轻地说出道别的话语：“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