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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城垛口一块砖

2019-09-10董强江剑伟

雷锋 2019年9期
关键词:军嫂王丽退伍军人

董强 江剑伟

在泰山脚下的山东省泰安市,迎春路53號很有名。那里是市优抚医院。

以前有名,因为那里常年住着一群得了 “疯病”的复员退伍军人。

而今有名,因为那里有一位名叫王丽的军嫂。院内院外,熟悉不熟悉的人,听了她的故事,对这位医院膳食科科长心甘情愿、精心照顾“一群疯子”都很敬佩,觉得她是一位了不起的女性。

前不久,我们慕名采访,与王丽面对面的时候,一个比喻不期然地跃入脑际:如果说人民军队是一座钢铁长城,那么成千上万个军嫂就是连接长城的一个个垛口。

当把这个比喻讲给王丽听时,她略作沉思后表示:“说大了,我只能算垛口上一块砖吧!”

我们一边采访一边思考:以前,部队里常讲“革命战士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而今,对军嫂这块砖,公众又该怎样理解呢?

砖的本色是什么——军嫂一颗心:善良与博大

9年前,王丽通过竞争上岗担任市优抚医院膳食科科长,负责200余名病休复员退伍军人的膳食保障工作。很快,她和同事们让连续几年一直与先进无缘的膳食科彻底改变了模样,病休复员退伍军人的伙食上了一个大台阶,病员体质特征有了明显改善。当时,也有人冷嘲热讽:“不用这么麻烦吧!”那时候,王丽没委屈吗?

从2005年2月到2015年2月,10年间,她和丈夫双方家中先后3位老人过世,孝心很重的丈夫老许因为所在部队的繁重工作任务在身,顾不上尽孝,大小事情全靠她一个人跑前跑后、里外张罗。那时候,王丽没委屈吗?

从2005年2月到2015年2月,10年间,一家人只过了3个团圆年。万家灯火时,她还像平时一样在医院值班,在工作岗位上劳碌奔波。那时候,王丽没委屈吗?

与王丽面对面,越谈越多,一首歌的旋律不由自主地回荡在耳畔:

“为什么我们守着清贫谈富有?

为什么我们远离欢乐不言愁?

为什么我们抛洒青春不吝啬?

豪饮孤独当美酒……”

“从2005年2月到2015年2月10年间,老许年年被评为优秀,愣是在副团职岗位原地踏步,他难道不委屈吗?”王丽回忆那段经历,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委屈+委屈,这日子还能有法过吗?”在她看来,夫妻俩“工作上共同进步,生活上不留遗憾”只是一种理想状态,属于一个充满诗情画意、催人奋进的“大目标”,现实中却很难达成,军人家庭里总得有一个人“让让步”“退一退”。作为军嫂的她,没有任何理由不主动选择“让”和“退”。

有人说,军嫂的胸怀是用委屈来撑大的。王丽的经历表明,军嫂这块砖来自泥土,经历军人家庭生活的特殊煅烧而胸怀更加博大,这博大足够容纳所有“不尽如人意”,并且像一名真正的军人一样,以个人牺牲和奉献,愿天下都欢乐!

砖的位置该在哪——军嫂一个梦:瑰丽与残缺

如果不是这次采访,王丽结婚22年来,除了结婚登记照以外,竟然找不到与丈夫的一张生活合影。

王丽不浪漫?不!她一直很浪漫。前不久,王丽到军营看望丈夫,现场补拍了一张照片:丈夫在做俯卧撑,她在一旁帮着记数呢!

多么令人倍感温馨的画面!

当王丽还是一个小姑娘的时候,每当听老兵出身的爸爸讲当年的部队生活,她总是从内心升腾起一种如梦似幻的瑰丽想象。慢慢地,王丽心中那个梦越来越清晰了:长大后,自己也当一名军人,为国家多作一些贡献!遗憾的是,阴差阳错,她没能如愿以偿当上一名女兵。

到了该考虑终身大事的年龄,王丽自己也不清楚究竟为什么,竟然打定主意,另一半必须是个“当兵的”。

与王丽面对面,她坦言,在最初的想象中,一定会与未来的军人丈夫携手,克服所有困难,筑起爱的小巢,夫唱妇随,相敬如宾,尊老爱幼,琴瑟和鸣……

当她终于成为一名军嫂的时候,很多具体事情还是让王丽出乎意料。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哪一件事都不能等和靠,家里那位军人既“等不来”,也“靠不住”。

一段生物钟紊乱的往事,王丽至今回忆起来依然刻骨铭心,虽有几分酸涩,但更多的是甜蜜。

2008年,总部考核军事训练一级单位,15项考核内容,丈夫老许负责8项。老许组织分队夜间战斗射击,连续50多个晚上盯在射击场。

老许每次都在零点以后才回来,最晚的一两次到第二天凌晨4点左右。为了夜间安全,他主动取消派遣指挥车,改骑自行车。50多个夜晚,老许骑行山路,车胎扎烂了7条!

王丽“陪”着丈夫上夜班,尽管不能到训练场,可也在家里等候丈夫安全回来,跟着做了50多天夜餐。那一阵子,真有点古时候“你侬我侬”“郎情妾意”的感觉!

令人欣喜的是,老许负责的8个考核课目7个满分,夜间射击平均97.2分,顺利通过总部考核验收。

家是什么?王丽特别欣赏诗人陆蠡的散文诗《蛛网》中那几句话:

“家,是蛛网的中心,四面八方的道路,都奔汇到这中心。

家,是蛛网的中心,回忆的微丝,有条不紊地层层环绕这中心。”

对王丽来说,这“中心”显然已经不是自己的小家,而是丈夫老许和他带的兵。他带兵到哪,她一颗心就跟到哪儿。

建筑工匠们清楚,在一个相对独立的建筑物上,凡用到砖的地方,砖与砖之间都讲究“严丝合缝”。王丽夫妇俩的朋友和同事们评价说,王丽的“严丝合缝”就是让军人丈夫后顾无忧。

砖的贡献谁记得——军嫂一个笑:灿烂与苦涩

优抚医院这些病休复员退伍军人,大多精神上患有疾病。每当油菜花开的时节,王丽到病房转一转的次数明显增多,就是担心他们“旧病复发”。

俗语说:“菜花黄,痴子忙。”王丽听医学专家解释,这是由于春天日照充足,人体的内分泌系统兴奋机制被激活而容易亢奋,所以才容易旧病复发。

那一天,多少年难得一笑的84岁复员退役军人朱业辉,突然冲着来病房转一转的王丽笑了。王丽错愕之际,老人突然伸手抓起碗中的馒头,又用另一只手指着盘中的菜,费力地说一声:“好!”

那一刻,王丽含着泪笑了。在她看来,这一声“好”比多少奖励都贵重,它发自复员退役军人的肺腑,是对王丽最大的褒奖啊!那一刻,王丽压在心底的多少委屈,瞬间烟消云散。

王丽在静心照顾每一位病休复员退伍军人的时候,心里还装着另一个人——一位没见过面的舅舅。

假如舅舅健在,今年该93岁了吧?

王丽两个舅舅在新中国成立前参加革命:一个牺牲成为烈士,连他长什么样都不知道;一个在军校当教员,长期从事教书育人工作。

小时候,听姥爷姥姥念叨这位牺牲的舅舅,王丽知道,舅舅是一个非常神秘的、做大事的人,来无影去无踪,家人都不能常见。

后来上学了,偶尔听妈妈讲到这位牺牲的舅舅,王丽又知道,舅舅还是一个革命队伍的军人。家人经常念叨着问:“什么时间能回来?”舅舅的回答总是:“等革命成功了就回来。”

家里当兵的和当过兵的人多,王丽特别在意党史、军史、国史上一些事儿,与职业相关的更是特别留意。

战争年代,几位伤病员闹着“上访请愿”的事,一度引起王丽和同事们的深思。1938年年初,几位伤病员借给何长工拜年之机,提出到延安找毛主席和党中央“上访请愿”。原来,他们感到在“残废医院”里受歧视,人好像没用了,提出回南方老家继续革命。毛泽东得知后,一方面表示腾出窑洞等他们到来;一方面提出把“残废医院”的“残废”两字改成“荣军”,“医院”改为“教导院”,“残废医院”变成了“荣军教导院”。简单的名称转换后,伤病员们满意了,情绪也稳定下来。

一个称呼的改变,居然稳定了军心!

王丽和同事们从中深受启发:我们医院为什么还叫复员退伍军人精神病医院?带着这样的思考,王丽和同事们不止一次地向医院和上级机关反映院名对病员情绪的影响问题。后来,经上级批准,医院更名为“优抚医院”。王丽说:“让病员体面地面对公众,往往比单纯的物质给予更能激发他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现在,凡是遇到不如意的时候,王丽总是会问自己:“假如牺牲的舅舅健在,他会怎样?”

丈夫老许在副团职岗位上10年没提拔,有些灰心丧气的时候,王丽总会劝他:“權当为部队打工吧。”

就在老许任副团十年零一天的时候,上级提升他任正团职领导职务。王丽说,初心不改,事业终有所成。现在老许工作很顺心,好像又回到军校刚毕业的那个激情时代。

行文至此,应该郑重介绍一下王丽的丈夫了:老许名叫许世浩,一个农家子弟,现任联勤部队某部政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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