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宗颐赠送梁羽生的一幅书法
2019-09-10慕津锋
慕津锋
这是我国著名国学大师饶宗颐2004年冬为梁羽生亲书的一幅书法(见下图),现收藏在中国现代文学馆字画库。
2004年冬,武侠小说大师梁羽生在香港当面告知老师饶宗颐,自己将要把绝大部分文学资料捐赠中国现代文学馆。听后,饶先生对久居海外的梁羽生此举甚为感动,欣然为学生的文库题名。谈起他们最早的相识还要追溯到1944年的蒙山。
1944年9月中旬,豫桂湘战争爆发,日寇逼近桂林。为免遭日寇劫难,中国一大批文人学者,纷纷避难到桂林东面的小县城蒙山。当时,正在桂林无锡国专教授“历史散文”“古代文字学”的27岁的饶宗颐也随学校避至蒙山。而在桂林高中读书的梁羽生也因日寇的进逼,被迫返回家乡蒙山避难。梁羽生(1924年—2009年),本名陈文统,广西蒙山县文圩镇屯治村人。陈家是广西蒙山望族,其父陈信玉是个乐善的乡绅,抗战爆发后,他曾组团抗日保乡,并冒死保护避难至蒙山的文化名人。
随着大批文化人的到来,偏于一隅的蒙山文化盛极一时。其中,著名史学家简又文先生为传播中华传统文化,借租黄氏宗祠为临时院舍迅速办起了黄花学院,他延聘饶宗颐、赵文炳、何觉等人为教授。这些饱学之士虽频经世变,但他们在蒙山以研究、教授学术为精神寄托,这使得蒙山讲学著述之风兴起。
此时,回到蒙山的梁羽生慕名到“黄花学院”求学,他师从简又文、饶宗颐等老师。梁羽生从他们所传授的中华传统文化中,吸取了丰富的知识。但黄花学院成立仅月余,日军再次围攻桂林,平乐沦陷,荔浦为日寇占领,蒙山县城危在旦夕,黄花学院不得不停办,紧急疏散。该校虽办学时短,但因老师治学严谨,勤教好学,分别时,学生们含热泪依依不舍。后因迫于生计,饶宗颐不久又在龙头村的祠堂里开办了一所私塾,招收学生约十余人,其中就又有梁羽生。梁羽生遵父嘱,每天到私塾听饶宗颐引经据典的讲课。这段时间的学习,不仅丰富了梁羽生的历史知识,而且还提高了他对通俗文学的认识,这段经历让梁羽生终身受益不浅。饶宗颐后来曾谈及当年在蒙山与梁羽生的相识经历:
“来到桂林的第二年,日军猛攻桂林,无锡国专的近百名师生及家属由桂林南迁蒙山。之前我已判断日军将攻陷桂林,因而已先行离桂林到蒙山。从桂林逃难到蒙山有简又文、赵文炳等,在蒙山县开设‘黄花学院。我又在一个‘李家祠堂教一些学生,也有一些无锡国专学生追随我,在当地边听课,其实也可以说是学生边带着我不断逃难吧(笑)。当时,有一位青年学生陈文统是简又文朋友的家人,他拜我为师学制诗填词,他就是后来著名的香港武侠小说家梁羽生,他与池田先生曾对话的金庸先生原都为《大公报》同事,后来先后写作武侠小说,成为名作家。”
蒙山之后,饶宗颐先生一直居住在广西北流,直至日本投降。其后,饶宗颐便回到广州,1949年,饶宗颐迁居香港。同年夏天,25岁的梁羽生从岭南大学经济系毕业,后经校长陈序经推荐,投考了香港《大公报》翻译。当时《大公报》总编辑李侠文委托查良镛(金庸)做主考。金庸觉得梁羽生的英文合格,就录取了他。自20世纪50年代初,饶、梁两位先生便开始在香港,逐步进入各自事业的辉煌期。
在香港,饶、梁二位先生常有交往。在一些不同的场合,饶宗颐多次和梁羽生相聚,当他们提起蒙山往事,均感慨万千。饶宗颐先生自上世纪50年代开始甲骨文的研究,而在他之前,中国研究甲骨文最突出的前辈学者是有名的“四堂”先生——罗振玉(雪堂)、王国维(观堂)、郭沫若(鼎堂)和董作宾(彦堂)。但随着饶宗颐先生甲骨文研究的不斷深入,许多学者认为,饶宗颐这位“选堂”,在甲骨文方面的成就足以令他列入第五“堂”。一次,梁羽生和老师饶公提起此事。饶公连连对梁羽生说:“这是玩笑话,你千万别当真。我怎能和‘四堂相提并论呢?”梁羽生对老师谦逊的学风敬佩不已。梁羽生对自己恩师的诗词更是一直充满着热爱和推崇。20世纪80年代初,梁羽生在《大公报》任撰述员,他曾应新加坡《星洲日报》之邀,开设了一个名叫“笔·剑·书”的专栏。在该专栏中,梁羽生专门向读者介绍了饶宗颐的诗词。同样对于自己学生梁羽生武侠小说创作方面所取得的成就,饶宗颐先生也是甚为赞赏。有一次,他在和梁羽生相聚时,谈到武侠小说创作这个话题,他勉励梁羽生:“武侠小说是有价值的。”1987年,梁羽生移居澳大利亚,虽远隔千里,但饶、梁两位先生常有书信往来。梁羽生回港时,也常去拜访恩师饶宗颐老先生。此幅“梁羽生文库”书法,便源于2004年冬,梁羽生回港拜访饶公时所谈及自己与中国现代文学馆在香港会面所谈及的一件事。
2004年7月,中国现代文学馆的老朋友陈丹晨先生托人告知文学馆领导,说定居澳大利亚的梁羽生先生已八十高龄,重病在身,他有意将其一生创作的书籍、手稿等文献资料捐回国内。丹晨先生建议文学馆应该积极争取一下。文学馆领导得知此事后,马上给中国作协汇报此事。很快,中国作协同意中国现代文学馆在当年11月间,趁梁先生从澳大利亚回香港接受岭南大学名誉博士的机会,前往香港与梁羽生先生面谈此事,当面表达中国现代文学馆希望得到捐赠的意向,并送上中国作协对梁先生的问候。
2004年11月23日上午,中国现代文学馆一行三人,在香港天地图书公司孙立川先生安排下,在香港港青酒店815房见到了梁羽生先生和他的太太林萃如女士。在双方交谈中,中国现代文学馆表达了征集梁羽生先生文献资料的强烈意愿,并表示为更好保存梁先生的资料,准备在文学馆成立“梁羽生文库”。梁羽生先生对中国现代文学馆的诚意深表感谢。为这次会面,文学馆特地请花鸟画家闫品女士创作了一幅有九颗大桃的中国画《多寿图》,祝愿梁先生福寿绵长。梁先生很是喜欢此件礼物。通过交谈,梁羽生先生亲身感受到中国现代文学馆对海外作家的尊重及对征集自己文学资料的重视,并对文学馆有了进一步的认识与了解。梁先生当即表示愿意将自己在悉尼家中的珍贵文献资料捐赠中国现代文学馆。此次拜访结束后不久,梁羽生在港拜会饶宗颐先生时,告知老师自己准备将绝大部分文学资料捐赠给中国现代文学馆“梁羽生文库”,让自己这些珍贵的文学资料落叶归根,回归故土。饶先生听后,很是感动,表示要亲自为“梁羽生文库”题名。梁羽生听后大声叫好,调侃说:“对着老师的字,可以养颜。”没过多久,饶宗颐先生便将自己写好的“梁羽生文库”送予梁羽生。
2006年7月26日,“梁羽生文化收藏捐赠中国现代文学馆”仪式在悉尼隆重举行。此次捐赠活动由中国现代文学馆与澳大利亚中华文化促进会、澳大利亚星岛日报联合主办。中国现代文学馆副馆长李荣胜代表文学馆接受梁羽生先生的捐赠,并回赠梁羽生编号为0051号的巴金铜铸手模。澳大利亚中华文化促进会会长何孔周,在捐赠仪式上发言说:“梁羽生先生是以其渊博的学识、丰富的阅历、现代的视野、非凡的才情倾注于武侠小说创作的,他的作品把历史感、文化感、现时启迪感和瑰丽的想象熔于一炉,为已经走向衰落的旧武侠小说注入了新的形象、新的理念、新的生命。中国现代文学馆接受梁先生的捐赠,并积极筹建‘梁羽生文库,对于中国的文学建设、文化建设是一件功莫大焉的盛举,其意义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日益显得豁朗而深刻。”此次,梁羽生先生向中国现代文学馆捐献出包括他的手稿、书信、字画和珍贵藏书,以及楹联、翰墨、家具实物等珍贵文物,这表明这位远居海外的文学前辈对祖国的赤子之心,以及对文学馆事业的真诚帮助与支持。在捐赠仪式上,梁先生非常激动。他说,现在中国现代文学馆的文化使者飞越时空,带来了祖国对他的隆情盛意;他也看到了中国对保护和发展文化的巨大努力;他希望更多文学界的朋友支持中国现代文学馆。也正是在这次捐赠中,梁羽生先生将饶先生手书的“梁羽生文库”书法一并捐赠回祖国。
捐赠仪式结束后4个多月,2006年12月,梁羽生专門从澳大利亚返回香港,参加自己恩师、国学大师饶宗颐教授90诞辰的祝寿活动。这次祝寿活动,是由香港九个大学联合为饶先生举行的。寿宴上,82岁的梁羽生笑说,在场的各位中,他是饶先生最老的学生了。在港参加此次盛会,让梁羽生忆起在战难中拜饶先生为师、学制诗填词那一段年少时光,真是百感交集。但此次寿宴结束后不久,梁羽生在港突患轻度中风,手脚活动不便。2009年1月22日,梁羽生先生因病在悉尼去世,享年85岁。一代武侠大师,在异国他乡走完了他精彩的一生。虽然大师远去,但他捐赠到中国现代文学馆“梁羽生文库”中的文学资料,将会永远地留在中国这片土地上,让后人有机会记住这位从蒙山走出的老人为中国文学所做出的杰出贡献。
时隔9年,2018年2月6日,梁羽生恩师饶宗颐先生在梦乡中安详离世。无疾而终,对于百岁老人来说,是一种福气。饶老虽走,但他留给这世间的文学财富,必将会永远地被这个世界所铭记。
一幅饶老的书法,不仅让我有机会了解到这两位文学大师长达半个世纪的珍贵情谊,更让我看到饶老对梁羽生文学知识的深远影响,这种影响对于梁羽生开创中国新派武侠小说产生了积极推动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