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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统的激活与中国当代艺术的“超越”
——傅新民艺术创作的意义与启示

2019-09-10谢慧英

上海文化(文化研究) 2019年4期
关键词:超越新民水墨

谢慧英

傅新民是一位出色的艺术实践者,他的创作带给观者强大的视觉震撼和持久的审美回味,其鲜明的当代风貌、深厚的本土意蕴使作品独具一格,有评论家惊赞他“将已经出现裂缝的古典规范的围墙整个炸开了”①刘骁纯:《对历史使命的承担》,《傅新民现代雕塑艺术作品集(二)·序言》,北京:人民美术出版社,2008年。“在中国古老传统和现代艺术之间找到了自己的表达方式”。②刘骁纯、奚静之等:《“穿行·裂变”——傅新民现代艺术展览暨学术研讨会》,《美与时代·中旬》2009年12期。

一、面对传统“围困”的艺术“跨越”

傅新民,号新萌,中国著名当代艺术家,中国根艺美术大师,福建省雕塑学会会长,现居厦门。他出生于书香世家,从小痴迷于文学与艺术创作,梦想成为艺术家。但时代和命运却使他先入军营保家卫国廿余载,后又转入公安战线10数载,克己奉公之余,他始终没有放下对艺术的执迷,凭着自己的领悟和钻研,在根雕和水墨艺术方面取得了丰硕成果,他多次在全国根雕展上获得殊荣,其中包括“中国根艺美术大师”的称号。人生如此,也算“功德圆满”。然而,20世纪90年代以来,随着对现实和艺术的思考逐渐深入,傅新民深感传统根艺和水墨与他内心种种更为急欲传达的感受和思想之间难以契合,这对艺术家来说无疑是巨大的焦虑和痛苦。他迫切感到必须放下对于根艺和水墨的现成经验,寻找一种全新的艺术方式——它必须能对当下的现实有所回应,并以独特的方式进行“对话”。自此,在常人所谓的“知天命”之年,开始了从传统艺术向当代艺术的跨越,实现了一次不寻常的自我超越!

经过20多年来的艰辛探索,傅新民在当代雕塑和当代水墨画领域独树一帜,成就卓异。他多次举办过个人现代艺术展和国内、国际大展,多件作品先后被中国美术馆等单位收藏。2005年9月,第二届国际美术大展(北京双年展)共有69个国家参加,中国雕塑作品共入选36件,傅新民个人作品(“凝固的风景”系列)就占其中5件,因作品体量巨大,5件入选作品即占用了中国美术馆一间独立展厅,傅新民作品受到艺术界瞩目。2008年2月,美国波士顿帕斯艺术中心为傅新民举办现代水墨艺术个人展,这是该中心历史上第一次为中国当代水墨画家举办展览。他将传统水墨的典雅意境和现代观念完美融汇,向波士顿观众表达作者关于宇宙、生命、人与自然的感悟和思考,在当地引起轰动,被誉为“水墨世界的梵高”。此次个人展是傅新民当代艺术与西方观众的直接“对话”,显示出他的水墨艺术在西方具有极强的沟通力。傅新民当代艺术的独特风格和鲜明的中国气质引起西方人的热烈反响和浓厚兴趣,2008年5月,北欧5国大使(挪威、瑞典、芬兰、丹麦、冰岛)携夫人组团专程赴厦门观摩傅新民当代艺术作品。2009年9月至10月,作为向中华人民共和国60周年献礼,北京798隆重举办了“穿行·裂变”傅新民大型个人展览,展出其个人作品300余件,展览场所占地7000多平米,比较完整地呈现了傅新民当代艺术创作的全貌,公众反响强烈,美术界、文化界众多资深专家、学者对其创作给予高度评价和热烈推崇。2010年8月,清华大学百年校庆“国际校园雕塑大展”面向全球征稿,最后从数千件作品中评选出100件精品,包括国外作品40件,国内作品60件,傅新民参选作品“凝固的风景No.11”入选“清华百年校庆校园雕塑”百件精品之一。

目前,傅新民的当代艺术创作已形成了9个系列,每个系列由主题意义密切相关的若干作品构成。这既是他艺术探索历程的一部“小历史”,也是他亲历和见证30多年来中国社会历史变迁的“大历史”的精神印迹。9大系列分别是“织造”“穿行”“裂变”“蜕变”“凝固的风景”“感悟”“对话”“规正”“流淌”,其主题意蕴指向对当下全球化的生态危机、环境问题和人与自然关系的体悟和思考,表达了对自然、人类和现代科技文明、商业文化的忧思,对普遍存在的从自然到生命、社会及人的精神世界全面异化的焦虑和批判;对中国传统文化“天人合一”境界的向往与复归,对自然生命力的张扬以及走出困境、渴望新生的热切呼唤。着眼于构建和谐、理性的人类社会—文化—精神秩序,他的艺术触觉还延伸到了如何对失序、失范、失衡、“失神”的现实进行重建和校正的深度思考。可以说,“存在”的主题在傅新民的创作中得到了富于广延性与纵深性的艺术呈现。傅新民始终致力于将中国传统与西方当代艺术理念熔于一炉,在充满震撼的视觉体验中使艺术返归当下现实,创造了中国本土当代艺术通向世界的新样式。

中国当代艺术如何吸收、化用传统资源以构建真正的中国品格、中国风范,面临着诸多紧迫而重要的问题:如何打破那些烂熟于心的规矩和框架?如何找到适切的方式建立起艺术与社会、现实和公众的精神联系?如何从传统艺术的丰厚宝库中汲取资源,又能获得对当下经验、现实更为贴切、鲜活的表现?毋庸置疑,摆脱艺术传统的“围困”,激活传统中的有效价值,使之成为建构当代品质的基础和源泉,就要求艺术家必须从思维、观念到艺术技巧等进行整体性、全方位的更新。而这一切,最终要落实到艺术创作的过程。就此而言,傅新民值得我们重视的原因,正在于他的艺术探索实践触到了这些缠结难解的问题,足以为我们提供重要的启示。

二、材料“物性”精神内涵的历史开掘与当代激活

毫无疑问,观念和思维方式的转变,在艺术创作中必须落实到一笔一墨、一刀一痕的实践中;甚至在笔墨刻刀未动之前,材料的选择和如何使用本身就是一个更重要的问题。无论是根雕还是水墨,其精神性的表现都是依托于“物”的基础上,“物性”即材料的质地、属性和表意潜能决定了艺术所能采用的方式、造型的特殊性及可能的审美风格。傅新民认为要体现“当代性”,传统的根雕和水墨必须是基底,在这个基础上方能寻求全方位的突破。传统雕塑一般是单一材质,如传统绘画一样,不同类别如石雕、木雕、玉雕、铜雕等均有各自沿袭已久的技法规律和应用情境,同时也形成了各自相对固化的审美规范和风格。根艺技术对于材质本身的依赖是最突出的,材料很大程度上制约着艺术家的创作,“(根艺)作者的创作冲动、意念、激情不是主动的,而是受动的——受动于对自然根材形态的观察和发现。不是你想创作什么就创作什么,主题创作意识要随着客体的根材的形态走”。①陈腐去等:《中国根艺美学》,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1998年,第12-13页。所谓“三分人工,七分天工”就是这个意思。熟谙此道的傅新民意识到,“单一的材料已无法承载深邃的思想,浩瀚的世界”。②傅新民:《当人在思考生命的时候——傅新民创作访谈》,北京:中国美术出版社,2008年,第6、17页。破旧立新,实现艺术的“跨越”必须从“材料的革新”开始,即是从单一材料的相对封闭性,走向综合材料的开放性。他在丰厚的实践经验和深入的思考中,形成了系统的当代艺术的“材料观”:“异质材料的组合,实现对立统一。各种不同的材料、锈铁、不锈钢、树根、木头、石头、树脂等创作元素的形质是对立的,让他们紧紧地结合在一起,在智慧与胆略的作用下,异质元素的组合形态变得协调起来,实现了事物矛盾运动的对立统一,成为一曲命运多舛的英雄交响乐章的演绎。”②傅新民:《当人在思考生命的时候——傅新民创作访谈》,北京:中国美术出版社,2008年,第6、17页。他选择的根材、根须、树瘤、木头等自然材料,一般都有数十年、上百年甚至千年的历史,虽然枯萎腐朽,却因“吸收了天地之灵气”,其形态、色彩、纹理、枯朽的质地、皲裂的肌理沉淀着岁月的痕迹、生命的印记,隐藏着时间和历史的微妙踪迹,每一件自然材料都是不可重复的独特生命体,具有一种粗犷原始的风格,有着不可复制的生命形态。作为历史的“物证”和自然生命的载体,材质自身就显示出深厚的历史感、沧桑感和生命蕴涵。这种古朴、苍劲的历史遗物与中国深邃悠久的文化传统的气质、风格是最相契合的,蕴涵着丰沛的中国传统文化底蕴和东方精神特质,是中国文化精神之“根”的最佳载体。与此相参照,人工材料不锈钢、树脂、铁、铜等工业制品的技术性、人文性、现代感和无生命性等,在不同情境中与自然材料的结合就可产生奇妙的“化学反应”,呈现出丰富无穷的表意可能。傅新民“选择造型独特、含有天然意味的树根,稍作雕凿、加工,使其天然意象更为显露、突出,然后精心选择能与之组合的构件,与其相结合,形成新的构图”。①邵大箴:《发现与创造——傅新民的现代组合雕塑艺术》,《美术研究》2003年第1期。自然根木质料内在的生命感、天然性、朴素、柔软、温暖、亲近感、唯一性、农耕文明等象征意义,可以比照出工业材质的无生命性、人工性、坚硬、冰冷、沉重、距离感、复制性、工业文明等意义。两种性质相反的材料一旦以绝妙造型结合组构,就有相反相成的神奇效果,这种表现形式在世界当代艺术中也是非常独特的。

三、异质材料的组合与当代意义的生成

对材料变革的自觉是一个可喜的开端,但材料要变成真正承载当代精神的艺术形式,是否能够对其进行创造性的结合则至关重要。傅新民创作中材料结合的方式可分成3种:

第1种可称为“互补相合型”,即“顺着根雕的形态与动势,用新材料强化之,使两者和谐、统一”。②邵大箴:《发现与创造——傅新民的现代组合雕塑艺术》,《美术研究》2003年第1期。比如作品《蜕变No.2》,枯朽根木尾部开叉,联结贴合着流线形密集排列的生锈的钢筋,在另一端将其收拢成球状,枯木和钢筋的色调和残破感被处理成同一种质地,两者连接在一起浑然一体,分不出哪里是朽木哪里是钢铁,远观则有“天工造化”的自然素朴,给人一种凝重悲怆却又流畅自然的感觉。《穿行No.13》,用精心雕琢而保留自然神韵的朽木根须和大小不等的20多个轮毂组成,轮毂涂上了金色哑光漆,在色泽和质感上相辅相成。作品整体造型以倒三角摆放的倾斜根须连接不规则堆叠却很强调稳定性的轮毂组成。动与静、收与放、力与美、轻与重等材料的质感属性的冲突,由于巧妙的结合却达成了充满动感的“和谐”。这种娴熟和智慧的处理方式,没有对材料的深刻理解,没有独具匠心的慧眼,没有思想的概括是难以达成的。傅新民作品中,这种既矛盾又和谐、既冲突又依存的组合方式非常普遍;这种相反相成、相悖相合的材料的结合方式,成为他创作的特殊风格。“他充分发挥材料的质地、亮感和它们之间组合的张力,以巧妙的构思创造出一种出其不意的效果。它们不同于古典艺术形式美感,又回避了西方某些现代装置艺术的荒诞,而具有中国传统艺术适中的审美因素。”①刘骁纯、奚静之等:《“穿行·裂变”——傅新民现代艺术展览暨学术研讨会》,《美与时代·中旬》2009年第12期。《对话·滴血》No.3、No.4、No.5,作者将树龄500至700年的老树桩(以树龄的肌理线为证)和废铁板紧密的嵌结,一块块不规则的铁板有序地嵌咬、包裹住树桩的一部分,以浑然整体而富于厚重质感的“血滴”状造型呈现一种充满苍劲残朽的质朴美感。作品灵感来自加工过程中作者左食指不小心碰到正在飞转的电动切割机齿轮上,立时鲜血直流,他马上联想到现代工业文明飞速发展,有限的地球资源在大量消耗,人类的延续、子孙后代的生存不正处于这“滴血”的疼痛吗?傅新民当代雕塑的创造性在于,一方面是“让根还原为根本身”,这恰恰是对传统根艺原则的反叛;另一方面则是“对还原的根进行全新意义的再加工和再利用”,即依据作者的情绪和思想对根艺进行的全新建构,是当代原则对传统根艺的更新,“他不是让根回到千年前米元章拜石的理念,而是让根发出当代声音”。②刘骁纯:《对历史使命的承担》,《傅新民现代雕塑艺术作品集(二)·序言》。

第2种是“反差相悖型”,即“让新的材料与根雕的形态、动势起对比、对照作用,在反差中求呼应”。③邵大箴:《发现与创造——傅新民的现代组合雕塑艺术》,《美术研究》2003年第1期。如《追序No.1》是用铮亮的、有序排列的密集钢线做成的等边六角形做背板,中心嵌入纠结缠绕的朽木根须。两种材料在质地上是强对比:坚硬/柔软、亮泽/暗沉、规整/杂乱、温暖/冰冷,结合在一起构成了鲜明的冲突感和张力效果,显示出自然性和人为性在力度、色度、温度、光感、造型等方面的强烈反差,现代工业的强力挤压、束缚、规范与挣扎、反抗、冲激之间的紧张关系。“傅新民天生有一种制造矛盾的欲望和处理矛盾的能力……这些对立的异质性材料便都成为他创作的有机元素,其各自的独立性以及相互间的对立便形成一种形质契合与内在联系,从而实现了事物运动的对立统一。”④常平安:《独与天地精神相往来》,《美与时代·中旬》2009年第12期。的确,他的创作中材料之间的这种紧张关系的呈现,如同莱辛论述的拉奥孔形象在诗里的“哀号”,在画里却表现为比较节制的“哀伤”一样,傅新民每每能将作品的张力处理在一种居于临界值的平衡状态,因而作品既传达出充满动感的力度,又蕴涵着内在的凝重,使作品走向一种博大、深邃和气势充沛的境界,蕴涵着东方美学的独特气质。

第3种可称作“改造重构型”,即根据自己创意的方向自由寻找与之最契合的材质,不拘于应使用何种材料,也不拘于材质之间是否单一或组合关系,但须根据所要传达的情绪、思想对材质进行加工、改造和重构。在这一类创作的构思中,内在精神力量(情感体验的、理性思考的)成为创作的动力和先导,以此为指引对材料进行选择,并寻找贴合于创作意旨的形式和方法,这种探索和创造尤需高度的艺术领悟力、灵动的想象力和创新力。《感悟No.3·蛹》的创意灵感,来自某一个春日,作者在匆匆行走中偶然注意到一只紧紧贴在树杆上的茧,轻轻拨下来就感觉到这只有两个拇指大小的茧里面软软的蛹在蠕动,这种柔弱而又强悍的“小活物”使他顿时感受到生命的神奇与玄妙。“那是个小生命,它作茧自缚,是自我保护?还是代谢修整?是在孕育新的生命,待机蝶化破茧而出。这种艰难的质变,是生命的轮回运动,人类何尝不是如此。”这个关于生命的触感一直萦绕在脑海挥之不去,逐渐浮想出一个“蛹人”的构想,又一点点琢磨出了传达的门径:用树脂做成“蛹人”造型,用粗糙麻布缠裹,再以象征生命能量的红色来将其涂染:“我学做女娲,制作了无数红色蛹人,它们注视着自己,注视着周边,也注视着这整个世界。”①傅新民:《当人在思考生命的时候——傅新民创作访谈》,第31页。作品的呈现可根据展示的情境和空间进行多元化的布局陈列。此作品陈放于新萌艺术馆,是以屋顶悬吊的一个粗钢丝网困住的一个“蛹人”为视觉中心,底部则以环形方式排列着高低不同的“蛹人”群阵。这些被层层包裹着的“蛹”,它们隆起的腹部,极其自然地化形为孕育生命的女性。这无数没有面容和神情的女性以自己的身躯作茧,在沉重的束缚中,甚至是以鲜血和生命作为祭礼,将其奉献给一个个新生命的诞生。人类文明的薪火相传,就是在这样的背负与解放、死亡与新生的更替中生生不息,源远流长……作品的光影效果和红色主调,极富张力的空间造型,创造出一种宏大而庄严的史诗氛围和浓郁的神秘主义意境。《蜕变No.7》是用海蛎壳堆积的圆丘之上置放着干枯朽木雕成的鱼的残骸,罩以交错的带刺钢丝网,并以半径约四五米的迷彩蓝铁质穹窿式空间结构,让观众置身其中,感受被囚禁与被隔绝的痛苦体验。散放的蛎壳和枯朽的鱼骨骸暗示了曾经存在过的浩淼海洋,同时也是当下生态危机的形象昭示。对资源的过度掠夺,对动物的滥捕滥杀,对森林的滥砍滥伐,惊人的奢侈浪费,乃至精神领域的信仰迷失,道德沦陷,信仰缺席,欲望膨胀,已使人类面临着物质环境与心灵居所的双重荒芜。一道道扎人的钢索,使这废墟成了一个自我灭亡的城堡和坟墓。这些别出心裁的创意和表现形式已经穿越了“雕塑”的界域,材料加工和组合方式是完全开放、自由的,但最终服从于作品要表达的思想、意识、情态和观念——在这个意义上,艺术家的热情、感悟、思想和灵性的创造力,突出地成为当代艺术的核心生产力!

在傅新民这里,根艺界常用词“化腐朽为神奇”得到了全新的阐释。“根材是傅新民艺术的命根子,但他的艺术观念却是反根雕的,他对传统根雕的艺术观念和审美系统提出了挑战。”②刘骁纯:《对历史使命的承担》,《傅新民现代雕塑艺术作品集(二)·序言》艺术家不再只是受制于材料而寻求局部性创造的“弱主体”,而是成为真正使“朽物”获得现实生命和当代内涵的神奇“造物主”——他使每一件材料都成为能承载和显现人类命运和生存境遇的生动在场,以独特的言说方式表征其存在价值的有巨大精神力量的“活物”。并且,一旦以崭新的“跨越”开启全新的艺术天地之后,不仅思想“激活”了材料,材料同样也可以“激活”思想。“他努力发掘树根自身抽象形态所可能包含的意义……使他吃惊的是,他不仅常常在它们身上有新的发现,得到不少新的启示,而且从这些抽象形象上得到新的艺术灵感。”①邵大箴:《发现与创造——傅新民的现代组合雕塑艺术》,《美术研究》2003年第1期。可见,当艺术创新的阀门被拧开,新的天地会回馈给艺术以源源不竭的艺术创意。

四、当代水墨语言:心灵“抽象”与“法度—自由”的可能方式

除了雕塑,傅新民在水墨艺术的当代探索中同样倾注了巨大的心血,持续20多年苦心经营,至今没有一丝一毫的懈怠,夜以继日研磨创新求美的各种可能。他的才分和勤勉同样回馈给中国当代水墨以丰硕的成果。而在水墨领域从传统向当代的跨越,傅新民同样提供了许多极富启示意义的镜鉴。

由于传统水墨的审美范式和技法规则与它长期形成的价值取向及美学旨趣,已经构成水墨画从形式、题材、意旨到技法、风格等一整套既定框架。水墨的当代转型首先就要遭遇技巧、形式本身对于新观念、新经验的排斥与抗拒:“当人们立足于传统的笔墨程式规范和价值体系时,极不容易进行全新的艺术表现,更不容易有效借鉴西方现当代艺术的经验,人们至多只能在固有的表现框架内略有调整与变革,反过来,当人们试图改革传统的笔墨程式规范和价值体系时,水墨画又容易失去赖以存在的支点,这种困难在从事当代油画的中国艺术家那里根本不存在。”②鲁虹:《脱变中的突破——中国现代水墨画概观》,《国画家》2001年第2期。这段话准确道出了当代水墨变革的难点问题,事实上也可以涵盖传统艺术当代转换之难题的普遍性困境。不过关于传统和当代的关系,栗宪庭关于“法度”与“自由”的说法,又给我们不少的启发和开新的可能:“中国文人水墨传统得益于书法的早熟,同时也为中国水墨建立了一个经久不息的游戏规则即在法度与自由之间建立了一个永远可以玩下去的规则。作品有没有创造力,全在于你有没有新鲜的感觉以及表达这种感觉的才能。”③栗宪庭:《语言法度与个人自由——“水墨传统与个我感觉展览”序言》,《中国艺术》2009年第8期。法度,就是规矩,是确立一事一物能有效存续的规律和规则,它在实际应用中应有无限的微妙差异,但如果墨守陈规刻板沿袭,它就变成了教条和绳索。

对于当代水墨“法度”与“自由”的两难,傅新民有着切身感受:“这种以通过描绘和再现客体具象特征来达到‘写心’目的的水墨画体系,在‘似与不似’的传统造型观念下形成了一种统一化的审美定式,使许多画家的创作思维束于其中,抑制了多方位,多角度的艺术思考,局限了新观念创造的自由和空间。”④傅新民:《现代水墨画——心灵的感悟》,《厦门航空》2008年第2期。如何突破“法度”寻获“自由”?最关键的还在于所写之“心”应有质的更新!就是以正在跳动的当代人的“心脏”去替换已经有形无魂的古人残骸;以充分联结当下现实、涵盖当代经验的新的体验、感悟和思维,去置换程式性的传统笔墨意趣。这种理解与他对传统根艺向当代形态“跨越”的逻辑是贯通的。而成功转型的雕塑创作在打开艺术新境界的同时,也不断激发着他的想象,延展了他观照艺术的视野和空间,产生了触类旁通的灵感。要从崇尚简淡洗炼的笔墨、追求清雅萧疏意境的古典水墨中脱出窠臼,水墨语言的变革是前提:“我从我的现代雕塑语言寻找创作元素,尝试用大写意的泼墨重彩,大块拖扫的笔触,去表现现代人越来越困惑、越来越矛盾的心灵世界。”①傅新民:《当人在思考生命的时候——傅新民创作访谈》,第40页。非常难得而又自然而然,雕塑领域的当代转型给他的水墨创作提供了直接有力的支持,从精神指向、艺术思维到语言形式,傅新民在当代雕塑和水墨之间取得了妙契无垠的互动互生。在雕塑作品构思、创作过程中,对于水墨构形的灵感妙思也源源不断涌现。最开始,是雕塑作品中的许多造型以新的方式在水墨作品中复现、再创造。这种复现和再创造,一方面是艺术家的构思和意念在雕塑创作中还未得到完全的释放,另一方面也是傅新民作为艺术家的双重气质使然:较之于其雕塑作品的宏大气势和雄浑、厚重的力度感,他的水墨艺术更显灵动、细腻,更具一种柔性的持久张力和既古雅又现代的含蓄韵致。

在他的水墨创作中,笔法和线条被有意弱化了,而色彩则以丰富的形态被大规模地引入,成为传达丰富精神意涵的载体,其抽象意味和感知的联想空间被大大扩展,使得传统水墨的格局发生了结构性的变化。如“凝固的风景”系列,以具有压抑感的靛蓝色调的浓墨,辅以颇有纠结凌乱之感的线条,有意凸显现代工业社会和商业文明高度发展中都市的扩张、物欲的膨胀和资源飞速消耗等造成的畸形状貌;同时,这种具有残缺、碎裂感的画面效果,也昭示出现代境遇中人类精神的普遍性迷失。画面阴郁、沉重,以抽象而直观的形态表达了作者对现实和未来的深切担忧与焦虑。“感悟”与“蜕变”系列,较多融合了传统水墨的笔法和构图技巧,却以更加灵动、隐约的感觉化、心理化意象,传达了某种幽微的意识流动和混沌细腻的直觉感悟,将意义的不确定性发挥到了极致。几何构型的错落分布消解了观者象形思维的本能定势,通过色调和笔墨的过渡与对比,营造了恍惚游移的神秘感,光影浓淡的变化强调了对象的层次,使画面的意象化效果更为强烈。在这些作品中,意义的探寻不再指向理性的思辨和观念,而是着意要调动起观者的想象和联想,最大化地激活起他们的内在生命体验,在感性的复苏中达成与作者的呼应。

作为思想型艺术家,傅新民在理念方面已经构建起相当清晰和完整的当代水墨观,这给予他的水墨创作实践以明确的价值方向和方法论的指引:“要舍弃传统文人画笔墨一贯的程序模式,舍弃对客体表象本身具体真实的依赖和追求,在表现手法上,用对一些事物细致入微的观察和心灵抽象的感悟,抽象出一种理性的东西,通过水墨材料的墨色、韵味、笔触、线条,加入现代的构成理念,以点、线、面及水墨的变化形态构造出一种全新的水墨视觉效果,从而达到使欣赏者产生一种心灵感知的共鸣与沟通,这就是现代水墨画。”②傅新民:《现代水墨画——心灵的感悟》,《厦门航空》2008年第2期。同时,他也有意规避当代水墨的一些掣肘性的问题:即过于重视当代艺术的反传统倾向,或者过于夸大纯粹性的个人经验以及仅仅把内在情感宣泄作为终极目标等。

他的当代水墨画,以极其丰富的形态通过更为感觉化、更为幽微也更为个体化的方式将他在雕塑中的核心主题做了延伸和拓展,从中不难感受到一种非常新鲜而又颇具传统意境的笔墨情韵,很自然地连接起悠久古雅的写意传统。然而,大块面色彩的夸张渲染和大胆组合,又不断解构着我们残存的古典想象,场景和事件的缺席把传统水墨抒情结构完全颠覆了。即使是有意被凸显的某些带有传统文化内涵的形象,也仅仅成了一种印象式的符号,作为生发主体内在经验和意识的载体。色彩处理上被夸大了的感觉化、流动性以一种细腻而激烈动荡的视觉效果,让我们不断被推进到艺术家内心经验的起伏沉落之中,并再次被置入它所关联的日常生活和社会现实之中。“我们看到,在傅新民的作品中,水墨意象无不与思想、感觉相维系,在他的富于个性的语言中,意象作为心灵符号用自身的氤氲性、含蓄性、模糊性和朦胧感以及和谐、宁静的氛围得到充分表现,一方面从特定意义上进行空间和境界的延伸,一方面则获得了一种优雅的、精湛的,又不失现代感的感觉。”①徐恩存:《当人在思考生命的时候——傅新民的现代艺术创作》,《中国美术》2008年第1期。傅新民的确从传统士大夫式的情调中抽身而出,以丰富、敏感的体验和属于自己的水墨语言赋予了作品以当代品格。

如果说,创造出“有重大意义的原创性的艺术”已成为新时代对中国当代艺术的宏大召唤,那么每一个艺术家事实上已经被置于一个与更广大的民族、社会乃至世界的密切联系之中,艺术家的身份也就意味着他那颗追求精神自由的灵魂不只是为自己飞翔,同时也是一种责任的承担,一种氤氲着群体生命芬芳和痛楚的灵性的绽放。我们从傅新民的创作中真切感受到了这种“大灵魂”的激荡和震撼,从中领略到一旦艺术家激活了传统文脉的深厚给养所能创造的大天地、大境界。而他从传统向当代艺术的跨越与“超越”,充分显示出中国当代艺术要摆脱对西方范式的模仿和挪用,有赖于寻找能够激活本民族深厚传统资源的切实路径,以崭新的当代视野、问题意识和“介入”能力突破相对封闭和固化的程式、技法、美学品格,方能实现真正的“超越”,创造出有重大意义的原创性艺术。中国当代艺术的当代精神和中国品格的建构,不能不向生生不息的文化根脉获取滋养和依托,也不能脱离现实的大地一意在所谓艺术的“眩晕”“震惊”中沉溺,更不能拒绝对公众视野敞开以及对当下现实的切实触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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